第76章 076偶然與必然（中下）
按照現況來說，再次的塌陷，他們必將命喪於此。
“活埋的概率會更大。”米路得出結論，身周岩石上斜落的塵沙依在，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蕾西擺弄着手中的槍，反問道，“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米路咧嘴笑着。
假使這一槍下去，真能打通壁巖。那麼，他們需要在第一時間衝出去，避免壁面支撐不足帶來的危險。
蕾西意味深長地看了米路一眼，對他的信任感淺淡，不能篤定眼前的魔女能大發慈悲幫自己一把。他要是和之前一般獨自逃溜，也不無可能。
米路喫力地站起，慢悠悠地踱到她身側，“我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你。從個人角度出發，我雖沒有什麼偉大情懷，不過你要是死在這裏，就沒人幫我對付潘蜜拉了。”
言之有理，算是一個不錯且合理的交換條件。
她側着頭，“姑且在此刻，相信一次同族，也不過分吧。”
“隨便你如何考量我說的話。”他揚起嘴角，“你所說的賭局不成立。因爲，我和你壓在同一邊。”
她輕笑一下，將槍口對準微弱的光源處。身體殘剩的力量還能附血一次。
祈禱迎來的不是毀滅。
扳機扣下的那一刻，蕾西的雙眸燃起血色，赤色鮮豔的圖騰環繞在槍口。子彈扭轉空氣銜起漩渦，轟的巨聲炸出，衝向斜上方的壁面。
震盪山谷的響聲，揚起稀碎的沙塵，赤紅巖石在劈啪下產生裂痕。二次的動盪，將原先的祭壇徹底掩埋。
爆裂衝破而出的石面，落入深不見底的山谷中，被谷底的黑暗吞噬。
刺目的光束從外照進，也夾帶着縷縷沁人心脾的風。
米路在瞬時橫架起蕾西的肩膀，開啓血紋後，以迅雷的速度離開荒墟。
他們身後的紅巖洞窟支離破碎，將有關於這裏的故事藏匿在赤色的灰燼中。
蕾西緊抓着他的頸脖處，也感受到對方手間的力量。她耗費餘力後的身體，孱弱如蟲蟻，腿腳間碎裂的骨骼還未痊癒。
她貪婪呼吸着外面的空氣，麻木的疼痛顯得真實無比，竟有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
蜿蜒的山谷小道上，米路鬆開手，任由她癱靠在石面上。
“怎麼樣，我說到做到。”他瞥眼，看着她窘迫喘氣的模樣。
蕾西擺擺手，“同族的肩膀，還算可靠。”
“這個稱呼真是難聽得要命。”他不屑地說着。衣衫襤褸，狀態糟糕，與她無分軒輊。
語落，被巨響吸引來的亞修和麥基，趕到了此處。
亞修與米路擦身而過，直奔蕾西面前。他臉上的慌亂似有緩解，卻緊繃着全身。看向她的眼神複雜無措，嘴中不停念問着她的傷勢。
蕾西虛弱無力，蜷着折裂的右腳，淡淡地表示自己只是疲憊。
“亞修，抱歉，讓你擔心了。”
亞修緊抿着嘴脣，嘴角微微下垂。她總是在走險的鋼絲上，習慣性地對自己做出先行後聞的歉意，這是他最討厭的話，也無法免除。
他看向她身側陌生少年的視線充滿敵意。
蕾西嘗試想要避開一場無謂的爭吵，卻被麥基的吼聲驚擾。
她聽的很清楚，麥基以咆哮的聲音，喊着米路的名字。
米路面目平靜地看着麥基，揮手打招呼，說着，“喲，好久不見，愚蠢的弟弟。”
在伊爾瑪他們村落的時候，米路就已知道，麥基與蕾西同行的事情。如今也無法迴避與他的相見。
死而復生的人站在面前，任誰都要自我懷疑一番。
麥基緊攥着拳頭，臉上的驚愕之情褪去，隨之氤氳出慍色。他直勾勾地盯着米路，緊咬的後槽牙間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十分確定，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血親。也很肯定，米路演了一出假死的戲碼。
不管目的是什麼，欺騙的成分總是佔了大多。
蕾西微微皺眉，想起米路所說的父母之事，大多也與麥基提及的相吻合。她在訝異之餘，很快沉下臉來，大概猜出了米路拋棄麥基，以及離開猶門的理由。
作爲狩獵魔女事件的當事人，米路，他選擇的道路，是獨自一人前行。
“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麥基沙啞沉聲，一拳砸在谷壁上，褐紅色石頭上呈出骨節的血印。他努力想要表現得成熟一些，讓米路刮目相看。
從小以來，他是哥哥的負擔，因此也自問過多次，爲何自己與他不同，生來非殊異的血造族。
面對麥基的質問，米路示以沉默。他不願攜帶麥基，品嚐逃亡的滋味。
“照顧好他。”米路低俯着臉，語聲輕微，對着蕾西和亞修說道。
他轉身，欲要再一次獨行。哪怕放棄利用蕾西源血的優勢，也不想麥基摻和進這股漩渦。他高估了自己，在與麥基視線交錯之時，沒能下定讓其同行的決心。
蕾西理解米路的行徑，換做自己，也應會做出如此抉擇。但作爲旁觀者，她難捱視見善意的謊騙，這彷彿就像是……
曾經梵爾所做的事體。
“和麥基，把話說清楚。”蕾西一把拽住米路的手臂，鮮有的顯露出紊亂情緒。
“不用你來多管閒事！”米路用力拍開蕾西的手，話裏話外透着不耐煩。
他沒能控制住力氣，忘卻了蕾西骨裂的腿腳。
突來的慣力，她腳後跟的支撐引來巨痛，軟弱攤去，整個身體失去重心。
剎時，在拔地而起的懸崖上，蕾西向着身後的萬丈深淵倒去。
她失去思考能力，感到身體輕盈，狂風呼嘯佔據着耳膜，心臟的跳動遺漏幾道節拍。
怔怔地望着懸崖之上，蕾西看到有個身影，在倏然間，毫不遲疑地跟隨而來。
是亞修。
他縱身躍下，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毅然與她一同墜下。猶如幽深黝黯卻容納百色，他以身爲盾。
米路呆愣在原地，麥基沒趕上使用能力。
“該死！！！”他們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小黑趴在懸崖邊緣，瞳孔猛然震顫，才鬆懈沒多久的心，又被緊吊起。他抗拒再一次面臨失去蕾西的恐懼。稚嫩清透的嘶吼聲，穿透迴盪在整個赤紅深谷。
死寂的峽谷中寒氣迴旋而來，巨型的術陣在深淵點亮，宛如一輪冰月。順延懸崖結起的冰凌飛速擴張。霎時，山谷之間架起一座磅礴浩大的冰橋。
冷氣在冰柱上冒出嫋嫋薄煙，冰橋將蕾西和亞修穩穩托住，不顯任何裂痕。
冰面與光束折射出七彩，與褐紅色的山羣相輝映，雋畫奇景。
蕾西呆愣了一會兒，由不得他們面面相覷，亞修立即橫抱起蕾西。緊抓她纖柔的腰間，他快步走過奇蹟般的橋樑，回到峭壁旁側的小道上。
她緊貼在他懷裏，雙眸黯淡。亞修不疑的行爲，無形中施以重壓，讓她心神不寧。
小黑跑向他們，腳步趔趄。擦拭着眼角的淚痕，又伸手拉了拉蕾西的沾血的衣角。
她摸了摸孩子的腦袋，道以感謝。抹去孩子臉上的紅土，她淺笑道，“剛纔有一瞬，我以爲真的要和這個世界做出告別，幸好有你們在。”
生而爲人存活，誰都無法脫離他人伸出的手。
小黑灰髒的臉上，雙瞳燦若昺星。
米路還沉浸在接踵而來的驚異中，卻被蕾西閃來的兇狠目光打斷。
他撓了撓臉，帶着些許心虛，“那是意外。”
“米路，你該不會以爲掛着愛的名號，無意識地傷害親近之人，都會被原諒吧。”她的視線灼熱，直言不諱地翻開內情，刺向他的弱點。
頓然又說道，“我也曾天真的認爲，孑然一身仍能做到很多事情，可今日連亙的危機已作出告誡。我不會吝嗇，能成爲殺死潘蜜拉的屠刀，即便我們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係。繼續你的逃亡，等你骸化爲塵的那刻，會後悔錯失的人。”
屆時接受協助，是有必要的。
麥基微怔，她言外之意是在勸說。轉眼看向米路，等待答覆。
米路向來不喜與人協談，她的話無情地將他的想法連帶狼狽的現況剖開。
狂風愈發強烈，在山谷間盤旋，發出惱人的聲響。
米路冷笑着，“妄想拯救我，亦或是我那可憐的弟弟，從而滿足你自身的英雄主義嗎？當慣了王族，還自詡是頭戴桂冠的高位者嗎？真是令人作嘔。”
蕾西在亞修的攙扶下，經過米路的身側，說道，“給予你一個好意的提醒不算費力。你的死活與我沒有太大幹系，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只是利益一致而已。”
個人英雄主義？她從未思考過，僅是秉承亡者的意志。這趟旅程踏過數不清的白骨，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不分美醜，無法定義。
她偶感疲憊，現有支撐自身的，只剩那本殘碎的懺悔錄。
亞修瞥了一眼米路，“麥基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他是猶門的骨幹。多久沒能好好正視他，纔會讓你誤以爲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米路垂着眸，額前的碎髮顯得贅長。惡毒反駁的話語哽在喉中，心緒繁亂。
赤紅山谷上日照強烈，沒有能夠遮蔽的腳落，讓人裸露曝光在豔陽下。
蕾西和亞修，帶着小黑沿着陡峭的小徑返回荒野，留下久別重逢的雙生子。
麥基看着他們的身影，沉默許久後，開口說道，“猶門派遣的任務已完成，我該啓程回去神明山。米路……不，哥哥，也許，我會在猶門等你回來。”
很多疑問壓抑在心底，麥基沒有過多詢問。姑且對他行事的初衷，知曉了一二。米路活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事實，是他這幾年收到的，最好的贈禮。
換做從前，他一定會決然跟隨哥哥的腳步。
這次，應與以往不同。
“喂！死瘸子，矮豆芽，你們等等我啊！”麥基在他們身後喊着，一路小跑追趕着。
蕾西回眸淺笑盈盈，亞修碎念着麥基動作太慢之類的話。
兩人又開始無端的爭鬧。
米路擡眼，日光從層疊的雲層直射而下，讓他感到刺眼，於是下意識地用手遮擋。
嘴角露出一絲苦澀，“膽小鬼，到底是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