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行往惡人之都
背靠枯竭的樹根,渾身存着一種未醒的僵硬。不過,露宿野外竟成就了美夢,對此她的心情還算不錯。那些鏡中的畫面,意猶未盡。
見她醒了,亞修道過一聲早安。
目光在掃視一圈後落空,她發現在荒蕪的地界上,只剩兩人。
亞修解釋道,麥基和小黑在天沒亮的時刻,就已啓程。
“是嗎,真是着急。”蕾西說着,欲要撐起身體,混亂中摸到一旁遺留的物件。她從地面拿起,也連帶碰了一手塵沙。
那是一株淡粉色的歐石楠。
蕾西捻着花枝,露出莞爾笑意。
亞修拾掇好東西后,看着她凝視花蕊的樣子,說道,“小姐,我們也該出發了。”
“好。”她回答着,卻攜有猶豫。
該去何處尋找潘蜜拉的蹤跡,若無目的的話,暫且只能折返回到新都。
熟悉清脆的少年聲從枯木上方傳來,“喂,不如跟我回家吧。”
蕾西昂着臉,視野中顛倒站在枝杈間的少年,褪去了混詬不明的黑袍,臉上笑得明燦。
她面無驚訝,對着樹上的人說道,“米路,你來遲了些,他已經走了。”
米路從樹上跳下,插着兜俯身湊近,“我不是來找那個愚蠢的弟弟。我是來找你的,王女。”
蕾西勾起嘴角,“看來你已想好,這次要直面她了。”
“我會和你共享潘蜜拉的信息,但前提是,你們得聽我的。”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有把握,篤定她會爲了那本破書,替自己撲滅焚燒的焰火。
幾道漆黑的煙霧襲來,阻斷他們之間的對話。
米路隨即後跳了幾步,看向在不遠處發起攻勢的亞修,嗤笑道,“王女啊,這就是你的誠意?”
“離她遠一點。”亞修冷言。
米路打量着這些不明的黑煙,看起來不像是書羣的力量。這股氣息,更貼近他們血造族的律痕,有着微妙的不同,卻恰有幾縷吻合的波動。
意想不到的收穫,米路心中打起算盤。
蕾西緩緩站起,示意亞修停手。
黑煙忽地消匿於無息中。
她裹好外套,睨視米路,“我樂意答應你的條件。不過這些交換中無法夾帶亞修。”
話剛完,米路的短匕脅在她脖間。他貼站在她的身後,散發着敵意。
剛要開口,他感到自己腹部被冰冷的硬物抵住。低眼看去,是她直指着他的燧發槍口。她的指尖穩落在扳機上待命,準備隨時扣下。
那是蕾西在瞬時做出的動作,兩人極快的交涉,肉眼幾乎無法看清。
米路觀察不到她的神情,只聽到她善意的提醒。
“我不喜歡被人要挾,收起你那想要利用亞修的小心思。他雖是我的人,也有着作爲人的自覺和思量,無人能左右他,你也不例外。”
鬱稠的壓迫感,抑制着一絲慍怒的話語。
“請你牢記這一點。”她指間欲要扣下,“或者說你想試試,是你的刀刃迅速,還是我的子彈更快。”
亞修快要爆發的嗔怒也寫在面上,如亡魂嘶吼的黑煙蓄勢待發。
三人的僵持沒能持續太久。
米路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判斷,他太過心急,才以至於沒能看清,這本就是買一贈一的划算交易。而那些自願的舉止,會迸發更大的行動力。
他收回架在蕾西頸脖上的冷刃,輕地兩字,“成交。”
亞修看待米路的眼色沒變,仍帶着警惕和不忿。礙於她無意與其站在對立面,亞修便沒有做出多餘的危險行爲。
匕首撤下時,只掠過一眼,蕾西認出了上面的刻紋。
她怔怔地看着米路,眼波微微閃爍,帶着些許動搖,“把刀給我看一下。”
“你要幹什麼?”他對她突來的變動茫然。
“給我,不然殺了你。”
米路:“……”這場交易真的公平嗎?!
無足輕重的小事,米路姑且忍下。他將匕首遞給蕾西,死盯着看她要搞什麼名堂。
打造精良的匕首應有些年頭,卻依能看出考究的做工。紅木的手柄上,殘着些斑駁的劃痕,在末端處,雕有象徵哈魯特艾恩王族的雄獅。
在圖騰的下方,不起眼的刻着某位王族的名諱縮寫。
蕾西撫過略有碾磨的地方,那裏,本應清晰地能看到他的尊名。
威爾森哈魯特艾恩。
“這是你父親的物件?”蕾西淡淡地問着。
提及此處,米路恍惚間明白,她大概認出了匕首的主人。也難怪,她是在王城出生的人,和尊貴的公爵大人總有淺交。
他撇過頭去,說着,“那種人,不配被稱爲父親。”
原來是這樣啊……蕾西感慨命運的偏巧,以及它暗中捉弄人的醜劣。
王庭中的紫藤花海前,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半開玩笑地讓她稱喊他爲叔叔。輩分之差不足以讓兩人存有隔閡,因爲他們都是被囚在庭中的鳥。
那時蕾西還未意識到她所受的困足,是可以被稱作倖運的事情。
現在看來,威爾森那個空有爵位的男人,真是個十足的預言家。
她將匕首插回米路的胯側,似是看到了古舊的緬懷之物,目色神態溫潤熙和。
那是米路在她身上,從未見過的柔色。
“那種人,是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沒能停止思念你們的人。”她驀地說着,嘗試讓自己所見的情感,準確地傳達給他,“他值得被你和麥基,稱一聲父親。”
米路微怔,他的預感慌亂。接下去的敘說他不想聽,那也許會顛覆他們雙生子一直以來的恨意。
沒有必要,那份憤懣的感情不需要被改變,那會讓他變得不堅定。
他逡巡畏縮,對生父的追述渾然不感興趣。
這些淺顯的表現,讓蕾西欲言又止。她沒有直率地說出曾在威爾森口中聽到的故事。在不適時宜的節眼,她決定點到爲止。
剩下的,交給時間。
蕾西問起關於潘蜜拉的訊息,這是他們當下需緊急處理的問題。
米路的心境被擾,他最終選擇將混沌不明的情緒拋擲腦後。告知蕾西,在赤紅山谷的巖壁上,潘蜜拉留下了線索,她已追查到米路一直以來藏匿的“家園”。
潘蜜拉會在那裏,等着與米路的再次相逢。
她的目標是向來是米路,而蕾西在不經意間摻了一腳,導致久經狩獵的圓環被打破。
“看來她還挺瞧得起我們,確信我們會在那場活埋的鬧劇中存活下來。”蕾西邊走邊說着,米路在她一米之外踱着閒散的步子,漫不經心地聽着。
看到已駕上馬車前座的亞修,她喊道,“亞修,下來,換這傢伙駕車。”
“爲什麼是我?!你這爛人是在故意報復吧!”米路瞬間暴跳如雷。
蕾西壓着上揚的嘴角,激怒他可真是件容易的事情。她鮮有的嚴肅正經,說道,“去往你家的路,必然是你最熟悉不過。不要浪費時間,這有關我們的性命。”
雖這麼說,中部的道路就那麼幾條,假使米路想要偷懶,指一下路就好。
米路盯着蕾西肅然的表情,疑忌過後,認爲她說的很有道理,於是答應了駕車的苦活。
亞修在此刻,對米路鬆懈了警惕。他看着蕾西背過去偷笑的模樣,輕嘆出聲。繼而拍了拍米路的肩膀,笑得虛假,“那麼,辛苦你了。”
面對無端而來的好意,米路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語氣帶着生硬和些微的尷尬。
破舊無蓬的馬車一路往東行駛着。
亞修如願以償地與蕾西坐在車廂內,兩人很默契地將勞頓慷慨地分給了米路。
相視一眼後,他們達成了共識:米路可能沒有他們想象的聰明。
“你不喜歡他?”蕾西橫躺在木箱上,翹着腳問道。
“怎麼會呢。”他不加思考回答着,“前提是他不能動輒將危險帶給你。”
“有些危險,可能註定是衝着我來的,亞修。”她慢悠悠地說着,“暫且還是和他好好相處吧,至少在大部分無關緊要的瑣事上。”
“好。”亞修撐着臉,看着外面飛略而過的風光。枯黃的顏色塗滿大地,幾乎沒有值得稱道的好景,只有一塵不變的無趣。
他眨眼間,語聲平淡,“他和麥基有着一些相似之處,所謂的雙生子,就是這麼回事吧。”
“難怪我不能真正理解梵爾的思慮。”因爲他們不是真正的雙生子。她作思考後得出此結論。在洞窟中,潘蜜拉揭破自己可笑的癡妄。
將她和梵爾之間僅有的連接戳斷。
亞修轉眼,笑着說道,“在我看來,你們擁有的羈絆,讓旁人羨慕。”
甚至比大部分可笑的血緣,來的更加緊密。
蕾西望着亞修,他的話語真摯不假,僅是這句話後,臉上呈着薄霧般的晦暗。那在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微不可察。以至於讓蕾西覺得,是自己在霎眼間看岔。
……
幾日路途後,他們三人到達城鎮。
多虧了米路的無私奉獻,亞修和蕾西在一路上休息得很好。
亞修和蕾西走下馬車,跟在米路的身後,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建築物。
這裏的房屋在中部尤爲特殊。石塊堆砌成兩三層高的屋子,密密麻麻地擁擠坐落在大地上,背靠一座不算高聳的山岡。最外圈的石屋上綁蔓着帶刺的鐵絲,形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城鎮的入口,拱形門上掛舉着木牌,上面灑着發黑的血跡,模糊了原本刻有的文字。
高聳的門楣上,懸下一根粗製的麻繩,倒掛捆綁着一個人。
他似乎還有着氣息,布衣反掀蓋住了他的腦袋,露出圓潤的肚皮。聽到有人經過的腳步聲,他扭動了幾下身子,宛如一個豐滿的蠶蛹。
乾澀的乞求聲,喊着“救命”之類的話。
蕾西剛要開口,米路提醒到不要多管閒事。
她也無意插手,餘光看到在入口處來往的行人,無不面露兇惡的神態。他們披着袍子,帽兜蓋住大部分的臉面,偶有漏出的地方,能看到烙痕瘡疤。
這和她之前接觸的匪賊相似,卻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
“潘蜜拉會出現在這裏?”蕾西狐疑。
“是。”米路站在拔地而起的高門之下,回頭對她和亞修說道,
“歡迎來到我的城鎮,惡人之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