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形色各異的魂（上）
不算寬曠的地界，疊起的石屋上層窗扉衆多。在地面仰望，一股擁擠的窒息感撲面而來。那些窗扇大多肆意敞開着，不懼兇悍來往的行者。
沿街簇擁在一起的大漢，蹲在低矮的小桌板前，搖動着手中的骰子。輸贏所致的情緒起伏在他們的吼聲中傳遞出，眼珠死盯着桌面，期待運道迴轉所帶來的刺激。
街角幾個正在爭吵的人，嘶牙咧嘴地互相唾罵，下一刻就扭打在一起，紛紛熟練地持起武器。
他們身上無一不攜有獵/槍或者各式的長刀短劍，腰間正中掛着沉甸甸的錢袋。
蕾西滿懷好奇地看着這些人，說這裏是個巨大的匪窩也不爲過。
目光被新奇的事物吸引，蕾西的肩頭被迎面而來的悍人撞到。
那人回頭，戾氣逼人，碎了口唾沫叫囂道，“哪來的幼蟲，連眼睛都沒睜開，來錯糞坑了吧！”
品味着熟悉的遣詞用字，蕾西豁然開朗，“原來如此！米路，這裏果然是你賴以生存的家園。”
粗鄙難於入耳的話，恐怕都是在此地研習的吧。
看她目中無人，說着莫不相干的胡話。那人橫蠻伸手，想要教訓她一頓。
“滾。”米路睥睨對方，手中使力捏着他的腕骨，毫無生爲同鎮人的和藹。
那人的手腕近乎被碎斷，在喊疼求饒間似是認出了米路，驚恐之下使出渾身的力氣甩開，在眨眼間逃溜得無影無蹤。
蕾西全無緊張感地開玩笑道，“你怕我會輸給那樣的人？”
“我擔心他會被你直接弄死。”米路的回答認真無比。
她眯眼，“怎麼會呢，我是個溫柔婉約的女子。”
米路：“……”你以爲我第一天認識你嗎！？
他斜眼盯着亞修破甲劍中近乎要橫躥而出的黑煙，立馬提醒道，“這個鎮子很特殊，信息傳遞速度比你們想象的要迅疾。不想引起騷亂和不必要的麻煩，就不要在衆目之下使用那些奇怪的能力。”
亞修微笑着點頭，他願意採納米路的建議。
米路瞧着亞修無害的笑顏，心存懷疑，這傢伙真的有聽進去嗎……
蕾西不禁問着城鎮特殊的原因。
三人走過遊行的惡煞中，米路也詮釋了其中的原由。
這裏是中立地帶。從始至終就不存有神權，也不被魚尾的王權干涉，如今更是與革命軍沒有往來。
生活在惡人之都的人身份各異，有王城流放的士兵，也有隱姓埋名的匪賊，甚至還有曾身爲半吊子革命軍的人。現如今大多以傭兵或是獵人的形式存在。換句話說，但凡與賞金掛鉤的事情，在這裏都備受矚目。
這也造就了城鎮中訊息流動的快速性，萬般的小道消息都犯得着引起聚焦。無分性別，要在惡人之都生存下去，需有着頑強的洞察力和生命力。
在這裏，有着不成文的三條規定。
第一，金錢可以換取很多東西。
第二，背離大義的人，會遭到衆人的圍剿。
蕾西聽着米路慢慢道來，問着，“第三條呢？”
米路悠哉地踱着步，“願賭服輸，性命也是賭注裏的籌碼之一。”
“總之就是實力至上，真是簡單的生活法則。”她說着，突然腦中閃出靈光，“這麼說來的話，我應該能在這裏賺到很多金幣。”
“……”米路再次作出警告，“我不是帶你來這裏賺錢的。”
路過塗鴉滿花卉的牆面，二樓窗口探出的幾個女人，穿着暴露。她們看到米路經過，口哨聲從紅脣間吐出，似是招攬生意地口吻喊着他的名字。
米路習慣性地擺了擺手，說了聲，沒錢。
女人們媚笑着，將目光集中在米路後方的亞修身上，“帥氣的少年，要上來坐坐嗎？”
亞修頭也沒擡，這聲肉麻的呼喚使他渾身不自在。他走得靠近蕾西一些後，向米路問道，“她們也能在這裏生活下去？”
“她們收割過的人頭，可不比你少。在這裏，不要小瞧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米路輕車熟路，帶着他們來到沿街的拐角處。
步上曝露在外石頭階梯，二層有着兩個臨近的房間。他打開第一間的門扉，得意地說着，“在找到潘蜜拉之前，我就大方地將這裏讓給你們住。不要太感動，道謝的話語倒也不必。”
蕾西和亞修紛紛湊近觀賞。
屋子的腳落擺放着一張牀板，下面是木箱相疊而成。靠窗的木桌椅上沒有任何物件，積滿了厚髒的塵垢。另一側的衣櫃門敞着，傾瀉落出的衣物堆放在地，宛如一個小型亂葬崗。
地上隨意扔着未處理的血布條，變質的藥草味刺入鼻腔，幾隻黑小的蛾蠓在發綠的水盆上方飛舞。
這比猶門的雜物間要髒亂得多。
看着烏七八糟的房間，亞修擰眉，“這是你的房間？”
“怎麼樣，還算寬敞吧。”米路絲毫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嫌棄，仍舊一臉的適意自滿，“這可是城鎮的中央地帶，一屋難求。”
蕾西猛地闔上木門，“看看第二間吧。”
米路額頭槓起青筋，內心糾結，有那麼糟糕嗎！她那看垃圾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第二間房屋的更是奇特。整面牆被木櫃填滿，每個格子中存放着各式各樣的酒。腳落裏安放着一個圓形的木桶，裏面插着數把獵/槍和刀劍。
倒是不髒，看起來有人打掃過的樣子。
亞修看到這裏，扶着額頭，大概猜出接下去會發生的事情。
蕾西似是看到了新世界，搖晃着亞修的手臂，對着他和米路說道，“我可以住這裏嗎？”
她顯然拒絕了米路引以爲傲的屋子，要入住第二間。
這讓米路沮喪，也讓亞修頭疼。
“隨便你。屋子的主人忙於店鋪的生意，這裏也已閒置。”米路說着，轉眼問着亞修，“你們兩個住的話，就不需要添加牀鋪了吧。”
亞修被他的話打亂節奏，脫口而出，“我怎麼能和小姐住在一起。”
米路一臉茫然，“你們不是夫妻嗎？麥基帶走的那個孩子，不是她的嗎？”
蕾西語塞，這是多麼胡扯的一個誤會，她簡單地解釋道，“不是。”
這兩個字猶如閃電般直擊米路，他臉上浮出連綿的驚訝，話語開始結巴，“難……難道孩子的父親是我那愚蠢的弟弟？！不不……他才成年沒幾年啊……”可惡，竟然被麥基那個傢伙領先了一程。
蕾西和亞修同時黑着臉，愈發不能理解這個人的腦回路。
“米路，你覺得我今年多大？”她問着。
“剛成年的樣子吧。”
“那麼小黑，那個孩子呢？”
“十來歲的樣子。”米路恍然大悟，“你生不出那麼大的孩子！”
蕾西嘆氣，還好他能領悟其中的道理。假使他回答感嘆她生的早，毫無疑問地，她不準備和愚蠢至極的同族產生半點合作關係。
在等待潘蜜拉到來之前的住宿問題已解決，蕾西單獨住在第二間，而兩個少年則住在米路原本的房間。如此愉快決定後，亞修向米路打聽了附近的貨鋪，準備去添置一些缺少的物品。
顯而易見，亞修已對他徹底放下戒備，才放心留下兩人，自己去操辦生活上的瑣事。
米路在櫥櫃裏翻找着什麼，隨口問道，“那個叫亞修的少年，和你是什麼關係？”
“我的騎士。”
“那他還真是一個恪盡職守的……騎士。”米路餘光掃了她一眼，扔過一件較小的麻面襯衣和棕色中長褲，“試試，應該能穿。”
蕾西嗅着手裏的衣物，沾了些塵，倒也沒有汗臭味。
“嫌棄就別穿。”米路不滿地說着，“這是我以前的衣服，都是乾淨的。”
她攥着衣服愣在原地，“你要我在這裏換嗎？”
“不然呢？趕緊把你那破爛沾血的裙子換了。”他順手整理着其他散落在地的衣裳，免得一會兒又要被這兩個麻煩鬼看不慣。
“……”蕾西瞅着眼前忙碌於打掃的人，隨即挑眉，說道，“那我脫了哦。”
米路忽而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擡頭喊道，“等……等一下！”
她假作擡衣的動作停滯，眯眼笑得難測。
“等我出去。”米路說着，撓了撓尷尬的臉，出了屋子後繼而帶上門。
他在屋外背靠着門扉，隱約能聽到裏面衣服的細小嗦嗦聲。
暗自感嘆，如洪水般壓來的危機差點讓他忘卻，與自己並肩的，是一個比自己年幼的少女而已。她的身份殊異，且似和那個公爵有着交情，讓他發自內心牴觸。
放開這些偏執，正視她的真實後，是否會有着不同呢。
“我好了。”蕾西遽然開門，害的米路沒靠穩，直直地背向她倒去。
她自若地躲閃，與他的身軀擦肩而過，使得他硬生生地着地，摔得猝不及防。
“好歹接一下啊，沒良心的爛人。”米路扶着自己的腰，日夜奔波架馬的勞累還未褪去，這一摔讓他的身體感到快要散架。
她再次繫緊腰間的繩帶，對於她來說，這身衣物還是略有寬鬆。看了眼地上狼狽的人，她聳肩道，“我可沒有抱男人的嗜好。”
“你最好是。”米路語帶不屑和怒氣。
屬於他的城鎮喧鬧，這比任何地方都要嘈雜。無處不在面如惡棍的行者來往，街邊丟滿廢棄的兵刃槍銃，也時而有着幾個污痕的菸斗。
蕾西站在二層的石欄處，看着路上的行人。
“米路，和猶門相比，你會更喜歡這裏嗎？”
“這與地域無關。”他思考了下，又說道，“居無定所向來不是值得懼怕的東西。那些能讓人畏怯的孤獨，都是因爲身旁缺失了珍視之人。”
“是麥基嗎。”
“嗯。”
他回答過後，也對自身不經意的坦誠感到訝異。余光中的她，似帶着淺淺的笑意，偶在令人捉摸不定的笑眸中，藏匿着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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