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動搖｜“哥，你試試我，好不好?”
然而本性難移，安靜了沒多久，又開始小聲交頭接耳，不過這回學聰明，換了個正常點的話題。
“哎，這個村子爲什麼叫棲桂村啊？明明一棵桂花樹也沒看見。”
“我也奇怪來着，這個地理環境也不適合種桂花樹吧？”
這次，不久前還勒令他們閉嘴的江景尋竟然接了茬，幽幽道：“因爲這個名字被來就和桂花毫無關係。”
男生們齊刷刷轉頭：“啊？”
江景尋垂頭折着芽葉，似乎只是順口一說。在幾道充滿求知慾的炙熱視線下，他張了張口，下意識看了陳醒一眼，對方也正一眨不眨看着他。
陳醒：“爲什麼？”
江景尋站直身體，把採下的茶葉就近扔進陳醒茶袋裏，拍拍手心：“你們來這裏，看到的最多的是什麼？”
有男生不確定道：“……茶葉？”
江景尋搖頭：“朝四周看。”
衆人四下望去，蔚藍天空下，觸目一片青翠的茶樹。
“確實有好多茶葉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陳醒忽地開口：“山。”
聞言，幾個男生恍然大悟。棲桂村坐落於羣峯之間，周圍除了山還是山，恰因無處不在，才讓人不知不覺忽略了它的存在。
“沒錯。”江景尋道，“看到那邊的山谷裏嗎？兩側的山體陡峭狹窄，每當狂風從中穿過，多次碰撞巖壁，會形成共鳴和聲音反射，聽起來就像千萬個人在哭泣一樣。到了安靜的晚上，聲音更明顯。”
徐明泉想象了一下那個情景，不禁打個寒戰：“好嚇人，但這和村名有什麼關係？”
“古人不知道這個原理，還以爲是戰爭中慘死人的鬼魂作祟，給山谷命名爲‘泣鬼谷’，村子也沿用這個名稱。科學普及後，村名改成了諧音，就是現在的棲桂。”
大家聽完一陣無語，沒想到這麼文雅的名字，竟然是迷信產物的諧音。
不過陳醒的關注點卻不在此。他微微歪頭：“江老師懂得真多。”
“……”江景尋撇過臉，“網上看的。”
陳醒眯起眼，眸中閃過一絲狐疑。剛準備再問什麼，集合了。
江景尋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走吧。”
晚上是集體活動，需要學生自己做晚餐。主辦方在野外拉了片棚子充當廚房，一批學生出去尋找食材，其他人留下來烹飪。
當然，不管是找食材還是做菜，都由學生全權負責。這邊學生們灰頭土臉忙得連軸轉，那邊老師們輪流去農家樂下館子，還樂呵呵地故意打包回來，給孩子們饞得直吞口水，相當慘無人道。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江景尋顯然沒有折磨餓死鬼的興趣。能進省實驗的家境至少不差，一幫小孩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場可謂是雞飛狗跳，他盡職盡責地在基地附近溜達，時不時捉一下越獄的草魚，或者在鍋起火時迅速扣上鍋蓋。
有個女生被油煙嗆得實在受不了，壯着膽子拜託江景尋掌勺一會。江景尋看她一眼，勉強點頭。女生去溪邊洗了把臉，回來嚐了口新鮮出鍋的菜品，默默學會了獨立。
天色擦黑，出去尋找食材的學生三三兩兩返回，手裏提着或多或少的戰利品。
主辦方也知道不能指望這羣公主少爺把自己餵飽，DIY晚餐只是走個形式，重在體驗。拍幾張照片，帶隊老師就宣佈向農家樂進發。
少年們夾雜着牢騷的歡呼聲中，江景尋擡眼打量四周。
從晚飯活動到現在，他好像一直沒見過陳醒。
他剛準備找徐明泉詢問，就見對方着急忙慌地跑來，說的話更是讓人心跳停了一拍。
“江、江老師……”徐明泉面色如土，“陳醒不見了！”
江景尋皺眉：“別急，慢慢說。他去哪了？”
徐明泉躬身把氣喘勻：“我們是第一批去找食材的，回來路上他說要再採點野菜，讓我們先走。當時離基地挺近了，我們就先回來了，結果陳醒到現在都沒回來。我們剛纔在附近找了一圈，沒看到人……”
“再去叫幾個老師找人，然後待在大部隊，不要亂跑。”
江景尋吩咐完，迅速拿上手電筒，轉身沒入密林中。
林道凹凸不平，時有虯結樹根裸露地面外。江景尋舉着手電，步履不停，靈巧避開絆腳的樹根。幽深寂靜的森林中，他的呼喚回蕩其間。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陳醒！”
夜幕悄然降臨，闊葉林的枝葉蓊鬱遮天，越往裏，越是密不透光。
被黑暗籠罩的不適襲來，江景尋撐着樹幹穩了穩身形，強行鎮定後，繼續朝深處走去。
“陳醒——”
迴應他的只有鬼哭狼嚎般的風聲。
不怪古人迷信，陰森的幽林配上這如泣如訴的聲音，就算相信科學，聽了也難免脊背發涼。
爲了確保學生的人身安全，學校在舉辦活動前已經踩過點，這片山看着嚇人，其實沒有危險的野生動物，陳醒也有能力保護自己。
但江景尋還是感到不安。
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江景尋循聲望去時，看到一閃而過的黑影。
“陳醒！”
他快步追上，發現只是一隻野兔。
失望之際，手電筒忽閃兩下，突然滅了。
他出來得急，沒帶手機。唯一的光源消失，周圍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江景尋渾身不受控制地一僵。
黑暗猶如實質，一寸寸滲入骨髓。呼嘯的嗚咽風聲撞進耳畔，江景尋的手指開始發抖，汗溼的掌心死死攥着手電筒，他什麼都聽不見了，機械而徒勞地撥動着開關按鈕。
手電沒有半分反應。江景尋試圖摳開電池蓋，手卻一滑，手電筒滾落在地，徹底沒了蹤影。
眼前開始發花，江景尋的神經緊繃到極點，他強迫自己冷靜，彎下身踅摸尋找。
有嘈雜的人聲在腦中響起，他分辨了很久，才聽出那是自己的聲音。
他聽見自己搖搖欲墜地質問：“所以……你一直都是知情的。”
良久，一道蒼老的女聲飽含嘆息：“小尋，這個家對不起你……”
模模糊糊地，他又聽見自己壓抑的嗚咽。
黑暗中，中年男人掰過他的下巴：“別哭啊小尋，路是你自己選的。你這樣，會讓大伯覺得在欺負你。”
語氣和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卻越發用力，鐵鉗似的收緊。
肺裏的氧氣一點一點耗盡，江景尋支撐不住，踉蹌着將要倒下。
——手肘驀地被人拽住，江景尋一驚，下意識回身反擊。
拳風呼嘯着襲來，那人不僅不躲，還將他摟得更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那一拳未能命中，江景尋後退時被樹根絆倒，重心不穩，就這麼拖拽着對方齊齊滾下山坡。
天旋地轉中，他感到自己被牢牢圈在懷中，熟悉的氣息鑽入鼻腔。
混亂聒噪的聲音漸漸消失，江景尋猛然回神，用力回抱住陳醒，反客爲主地把對方的頭護在頸窩。
兩人抱團翻滾，撞到樹幹才堪堪停下。陳醒悶哼出聲。
“陳醒！”
江景尋連起身都顧不上，忙不迭按住陳醒的肩，“撞到哪了？”
“……”
太黑了，什麼都看不清，江景尋憑感覺胡亂摸索陳醒的胳膊：“有沒有受傷？”
“……沒事。”陳醒說，“你呢？”
江景尋趴在陳醒身上，捏捏他的肩：“這裏疼嗎？”
陳醒詭異地沉默片刻：“不疼，老師你先起來吧。”
江景尋仍不放心，自顧自地壓着人檢查。剛想向下察看腰腹，陳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老師，別動了……我……”
江景尋頓時一陣緊張，以爲他是哪裏不舒服：“怎麼了？”
陳醒不吭聲了，仰頭看着他，睫毛在稀薄的月光下輕輕顫動。
“……”
他什麼都沒說，江景尋卻似有所感，慢慢回過味來了。
方纔情況緊急，電光石火般來得太突然，現在他才遲鈍地發覺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上半身嚴實相貼，江景尋的手臂還攬着陳醒的脖頸，膝蓋屈頂在男孩兩腿之間。
更不用說，剛剛他們還以更密不可分的姿勢，摟抱着滾了十來圈。
江景尋呼吸一滯，終於老實了。他一動不動，撐在陳醒上方，生怕碰到什麼不該碰的地方。
陳醒輕笑一聲，緩緩起身。
江景尋也被解開定身咒般站起來。他輕咳，嘗試沖淡空氣中的尷尬：“你……”
“噓。”陳醒打斷他，“給你看樣東西。”
陳醒舉起手，江景尋這纔看到他提着個布袋，是裝食材用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看好了。”
少年獻寶似的湊近一步，徐徐拉開袋口。
隨着他的動作，袋子中透出幽幽熒光。
下一秒，無數只螢火蟲飛出。
螢蟲們盤旋，飛舞，升空，星星點點的黃綠色光芒如夢似幻，照亮了密林這小小一隅。
江景尋微微睜大眼睛，漫天光影在瞳孔中變換。
他並非沒見過螢火蟲，小時候他經常能看到這種發光的小生物，也好奇捉過，但從未一次見過這麼多隻。數不清的光團涌出袋口，劃破漆黑的夜空，場面不可謂不震撼。
“好看麼？”
陳醒笑意盎然，眼底盛着細碎晶瑩，比螢火還要明亮。
望着那溫柔眼眸，江景尋的心很重地跳了一下。
儘管很不情願，不得不承認，他一個奔三的老男人，被這個還在上高中的男孩浪漫到了。
“送你的，教師節禮物。”陳醒說。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現在才八月底。”
“時機合適就提前送了。”
江景尋頓了頓，想到什麼：“你是因爲這個迷路的？”
陳醒眼神飄忽，他找食材的過程中發現螢火蟲，便心血來潮想着給江景尋抓幾隻，結果就有點迷路。但他當然不可能說出來，略顯心虛地摸摸鼻子，彎起手肘時疼得倒抽一口氣。剛纔滾下來撞得狠了些。
江景尋被轉移注意力：“疼？”
否認的話到嘴邊打了個轉，陳醒刻意把聲音壓出委屈的味道：“疼。”
他張開雙臂，貼心給出解決方案：“抱抱就不疼了。”
“……”
放在平時，江景尋想都不想就拒絕這種堪稱耍無賴的行爲。但此刻，不知爲什麼，他遲疑了。
在他猶豫的間隙，陳醒已經靠了過來，輕柔而小心地摟抱了他一下。動作一觸即放，被抱的人甚至還沒品出擁抱的滋味，陳醒就撒開了手，自覺後退。
他低低笑起來：“死都值了。”
返程路上，江景尋低頭在前面帶路，方纔的情形在腦中揮之不去。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想不通自己那片刻的舉棋不定，只能將其歸結於愧疚。陳醒是被他拽着摔倒的，按理說，受傷的責任他佔大頭。
但他又隱隱覺得，愧疚之下，還有什麼無法解釋的東西。
江景尋倏地停住腳步。
陳醒差點撞上他的背：“怎麼了？”
江景尋站在稀疏的月光下，皺眉注視着陳醒，心裏好像有一杆天平，慢慢朝另一側傾斜而去。
他意識到，有些話現在不問，就問不出口了。
江景尋：“爲什麼？”
陳醒一愣：“什麼？”
“爲什麼……喜歡我？”江景尋將那兩個字咬得很輕，“你甚至都不瞭解我。”
這是他們第一次心平氣和地正面討論這件事，沒有爭執與迴避。江景尋的嗓音很淡，調門很低，神色是非同一般的認真，像是要抽絲剝繭地把那些背德的感情剖開。
“我是哪裏人，經歷過什麼，過去是怎樣的，這些你一概不知。如果你足夠了解，會發現我其實刻板無趣，並不討人喜歡。”江景尋說，“我長你八歲，思維方式、生活習慣都跟你有分歧，很多喜惡都是和你反着來的。好，退一萬步講，拋開代溝不論，你真的確定自己喜歡男人？”
好幾次，陳醒嘴脣微動，想說什麼。直到聽到最後，他終於按捺不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我喜歡你。”他的語速急切，迫不及待表明真心，“只喜歡你。”
“喜歡”二字被他講得無比鄭重，帶着小孩子宣誓般的篤定。
“關於你的過去，我願意慢慢了解。而且我相信，瞭解過後只會更喜歡你。”陳醒說，“景尋哥，在我這裏，你就是最好的。”
江景尋嘆了口氣：“只有你們這些小孩子纔會把喜歡掛在嘴邊。”
“那我換個說法。”陳醒從善如流地改口，“我想要陪伴你，保護你，照顧你，一輩子。”
“……”
江景尋被一連串的表白砸得啞然，“你知道我不可能接受。”
陳醒一笑：“沒關係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畢業再追你。”
他湊近一步，牽起江景尋的手，按在自己熾熱跳動的心口。
“我聽話懂事，年輕健康，保證不給你惹一點麻煩，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哥，你試試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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