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禮物｜他失足踏上的歧途。
仗着彼此心知肚明，陳醒不再掩飾，開啓了一種光明正大搞曖昧的狀態。
搬作業去辦公室時，陳醒會順手把江景尋的水杯接滿，每次水溫都剛剛好入口；下課去問江景尋題，陳醒會適時遞上一張溼巾，供他擦掉手指上來不及洗的粉筆灰。
天氣漸涼，上課時江景尋咳嗽一聲，回去陳醒就在微信裏提醒對方注意保暖，末了還要欠打地補充一句：生病了我會心疼。
他鐵了心要纏上江景尋，後者則更鐵了心要他死了這條心。
理智重新佔據上風，江景尋心底只一瞬的隱祕動搖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晚後來，如果不是其他老師擎着手電筒和擴音器及時趕到，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以至於江景尋每每想起當時，都覺得後怕。
他吸取教訓，時刻將“保持距離”四個字貫徹到和陳醒交往的方方面面，每次對方流露出一點越界的苗頭，他就沉着臉不解風情地將其摁回去，宛如相同的磁極兩端。
所以陳醒發來“生病了我會心疼”那句話時，江景尋毫不留情地把他拖進了黑名單。
當然，微信拉黑了還有短信，江景尋知道這一點，況且陳醒身爲課代表不得不與他聯繫。他這麼做無非是向陳醒傳達一個過界的訊息。三天後，江景尋把陳醒放出來，陳醒果真收斂了，沒再說一些奇奇怪怪不着調的話。
高三上學期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都在日復一日的拉扯中修煉成精。
陳醒學會很雞賊地將度控制在一個合適的區間，讓江景尋想發作又無從下口。
而江景尋面對陳醒不動聲色的“騷擾”時，至少能維持表面上的波瀾不驚，使人拿不準他的真實想法。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提醒着自己留下來的初衷，對陳醒的態度每天都愈發冷淡。
但儘管他有意無意迴避，這座不大的城市裏總在上演不期而遇。
江景尋戒掉了對藥物的依賴性，逐漸迴歸正常人的生活。結束最後一次心理諮詢，江景尋鄭重地和燕不凡道了別。
“你一定可以成爲一個優秀的老師的。”燕不凡笑道，“希望下次見面，你能和我講講當老師的趣事，以朋友的身份。”
江景尋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心理健康，也笑着說：“謝謝你，再見。”
走出大門，門口的香樟樹依舊蓊鬱，深綠的樹葉隨風輕搖。
江景尋停下腳步，望向樹葉間隙灑下的陽光。香樟樹葉常青，時間的痕跡難以察覺，恍然間江景尋才意識到，距離上次和陳醒一起來這裏，已經是很久以前了。
正微微出神，耳邊傳來一聲呼喚。江景尋轉頭，剛剛還想到的人就立在眼前。
陳醒站在樹蔭下，就那麼看着他。
有一瞬間，少年的身影和過去重合。江景尋彷彿回到初夏的某天，他和陳醒在這裏意外相遇。同樣的午間，同樣的地點。
他還記得，那天陳醒穿了件明紅色外套。
寒暄的話不必多說，江景尋衝他略一頷首致意，轉身欲走。陳醒追上來：“江老師！”
他問：“你的病……怎麼樣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江景尋：“好了。”
“我也是。”陳醒說，“這是最後一次來這裏了。”
“你……”江景尋打個磕巴，“不需要心理諮詢了？”
“不需要了。”
江景尋有意無意瞥了眼他的手臂，什麼也看不出——夏天結束了，以現在的氣溫，穿長袖再正常不過。他不着痕跡地鬆了口氣，彷彿完成某種使命。
“以後我就能更專心學習了。”陳醒說，“期中我會好好考的。”
“嗯。”江景尋冷淡地應着，“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景尋哥。”陳醒叫住他，“昨天佳佳給我打電話。佳佳媽離婚了，佳佳被判給了她。”
江景尋反應了一會，纔想起他口中的是誰。受害者終於脫離苦海，江景尋說：“真的？小女孩很高興吧？”
“嗯，興奮壞了，拉着我講了半天。”
江景尋由衷替她們開心：“挺好的。”
陳醒默了默，不再繞彎子：“我覺得她很勇敢，能開始全新的生活。大多數人往往不敢做出改變，不管是離開錯的人，還是……擁抱對的人。”
他講前半段時，江景尋還目露贊同，聽到後面，點頭的動作一滯：“你什麼意思？”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江老師感覺被指桑罵槐了。
“字面意思。”陳醒笑笑，不等他詰問，“我先過去了，老師再見。”
陳醒說到做到，期中考試依然穩居年級第一的寶座。他並非上課睡覺還門門滿分的天賦選手，拿的每一分都植根於聽過的課、刷過的題裏，心思裏除了江景尋，剩下全數撲在學習上。
別人都覺得他學習猛，不知道陳醒那日日夜夜的拼命中，僅僅是想用一份漂亮的成績單告訴某個人，他有能力兼顧感情與學業。
他在表達自己的決心。
江景尋的確看到了。可當他拿着那份足以讓任何老師眉開眼笑的成績單時，心中那個念頭反而更深一分。
時間過得飛快。樹葉變黃又凋落，十二月，宛城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那是個乏味的晚自習，不知誰驚呼一聲“下雪了！”，大家紛紛擡頭望向窗外，綿綿小雪在夜色中飛揚。
這羣長期浸泡在枯燥學習中的學生登時來了精神，班裏洋溢着熱鬧的氣息，就連紀律委員也被感染，忘了出聲制止嗡嗡的交談聲。
陳醒擱下筆，望着輕柔的雪花。
快過年了。
嚴格來講，這是他和江景尋正經過的第一個年。
去年年底，江景尋和他完全不熟，是再普通不過的師生關係，他也尚未滋生出什麼大逆不道的心思。所以上次過年，陳醒只給江景尋發了句稀疏平常的新年祝福，連個像樣的禮物都沒送。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今年就不一樣了。
高三的壓力太大，前不久龐蓁挨個把學生叫到辦公室談話，瞭解學生的心理健康，順便做期末前的動員。
輪到陳醒時，龐蓁問他想考哪個大學。
陳醒看了旁邊的江景尋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嗓門說，北城大學。
江景尋肯定聽到了，陳醒看見他流暢敲鍵盤的手指懸在半空。
龐蓁不知道這倆人的暗流涌動，滿意地拍拍他的肩：“好小子，就照這個考！你江老師也是北大的研究生呢。”
陳醒笑着裝傻：“是麼，我可要向江老師看齊。”
既然他打定主意要在畢業後追求江景尋，那從現在開始就要好好表現，新年這麼重要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陳醒難得開了會兒小差，思考該給江景尋送什麼新年禮物。
他在網上挑了很久。這可真叫他犯了難，太貴的江景尋不會收，爛大街的他嫌顯不出心意。至於花朵飾品那些，以他對江景尋的瞭解，一定會嫌棄華而不實。
最好既有實用價值，又有獨屬於二人的紀念意義。
冥思苦想一禮拜，陳醒終於有了頭緒。
元旦節，省實驗高三生的假期是一號一整天加上前一天晚自習，加起來勉強一天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三十一號這天，離放學還有十五分鐘，二班同學已經坐不住了，個個火燎屁股似的，恨不得立刻抓起書包走人。
徐明泉更是膽大，自習時間乾脆玩起了手機。他在桌子下碰碰陳醒的膝蓋：“醒兒，晚上去校門口擼個串？”
陳醒一愣，摸了摸書包裏的盒子。禮物他前幾天就拿到了，準備放學前給江景尋。然而不知爲什麼，下午江景尋一直沒出現，一問，得知江景尋下午請了假。
他想把禮物當面送出去，看來只能另找時間了。
徐明泉沒聽見迴音，以爲他不情願：“去唄，班上好多人都去呢，過完年就離畢業不遠了，趁現在聚一聚。”
見不到江景尋，閒着也是閒着，陳醒答應：“好。”
他給成鈺發了條消息，說不回去喫飯了，然後便跟着徐明泉一起走去了餐館。
正如徐明泉所說，來聚餐的人不少，除了平時玩得熟的，幾個班級委員課代表也在場，相當於小型的班級聚餐了。
聚餐地點在陳醒打工的Super時光，女老闆看在陳醒的面子上，豪氣地免費給他們開了間包廂，酒菜八折。
滋滋冒油的烤肉串送上桌，就着啤酒下肚，飯桌上的氣氛越發活躍。話題從學習聊到遊戲，最後來到衆人最感興趣的八卦環節。這種時候必然少不了八卦小王子徐明泉，他清清嗓子：“哎，你們知道七班的英語老師霍馳嗎？”
生活委員接話：“是不是和江老師有過節那個？”
“我知道，性騷擾女學生那個。”
“對。”徐明泉說，“記不記得有一次，他鼻青臉腫地來學校？”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陳醒眼皮都未掀，繼續擼串。
徐明泉：“我聽說，他是被人打了！而且你們猜怎麼着，打他的人好像是咱們學校的學生。”
“我去，這麼勁爆！”
“真的假的？哪位壯士這麼勇？”
“學生打老師會被處分的吧，霍馳能放過他？”
徐明泉豎起食指，搖了搖：“那是因爲，他的女朋友，就是被霍馳騷擾的人之一。”
陳醒嗆了一口，終於擡眼：“你上哪聽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徐明泉翻他一眼：“我推理出來的。要不然霍馳那老畢登怎麼能忍氣吞聲呢？”
還真讓他猜個八九不離十。
陳醒眉梢一挑，不說話了。
飯喫到一半，陳醒的電話響起，是陳光打來的。
“喂，哥，你在哪呢？”
“在外面喫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哦。”陳光說，“你老師來了。”
陳醒立刻放下筷子：“江老師？”
“對，在咱們家呢。”
陳光放學回到家，見江景尋也在，正和成鈺、陳金宏坐在沙發上談話。後來陳金宏打電話，江景尋和成鈺就挪去了書房。他想着江景尋好歹是江景薇的哥哥，就打電話通知陳醒。
“我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陳醒匆忙起身，對其他人說：“抱歉各位，我有點急事，先回去了。飯錢算我的。”
衆人表示理解，讓他路上注意安全。
只有徐明泉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擰起眉頭。
他離得近，因此清楚聽見陳醒接電話時，壓低聲音問了句“江老師”。
剛纔聊天裏，陳醒幾次主動接話，也都是有關江景尋的。
徐明泉努力搜刮着回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陳醒對江老師……好像過於熱情了？
陳醒對同桌的懷疑渾然不知。他快步走出包廂，結過賬，攔下一輛出租車。車上，他拉開書包，從裏面拿出一個禮物盒。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盒子裏靜靜躺着一個小夜燈。燈體是卡通小狗形象，吐舌頭的樣子乖巧可愛。燈座鍍了一圈銀邊，爲小夜燈平添幾分精美，上面刻着“”兩個字母，在路燈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江景尋怕黑，陳醒就多給他一點光明。
他收起小夜燈，嘴角揚起，在心裏勾畫江景尋收到禮物的樣子。
書房內，成鈺爲江景尋端上沏好的茶水。
江景尋接過：“謝謝。”
半小時前，成鈺接到江景尋的電話，問她方不方便見面。
陳金宏原本計劃着帶一家人隔壁市跨年，晚上出發，酒店都訂好了，這會走不開，她就請江景尋直接過來了。
“不好意思，這個時間聯繫您，打擾了。”江景尋說。
成鈺觀察着他的神色：“是陳醒出什麼事了嗎？”
“不，但的確和他有關。”江景尋說，“您之前曾拜託我照顧陳醒……”
“是的。”提起這個，成鈺感激道，“託老師您的照顧，陳醒那孩子明顯開朗了許多。”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您，我可能無法繼續這麼做了，抱歉。”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成鈺略顯驚訝，但很快收拾好表情：“沒關係的，這種請求本就冒昧。”過了會，她沉吟道，“方便問一下爲什麼嗎？是……陳醒給您惹麻煩了？”
江景尋垂下眼：“陳醒是個很優秀的孩子，是我能力不足，沒辦法給他更好的指引。”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都是我從未遇到過的情況。我不知道怎樣纔是最優解，但至少，不能，也不應該繼續這樣下去了。”
“……發生什麼事了？”
江景尋沒吭聲，似乎在思考措辭，緩慢開口：“陳醒他……對我產生了不合適的依賴。”
成鈺茫然看着他。
江景尋一咬牙：“他向我表白了。”
成鈺深吸一口氣。
江景尋簡略地講述了事情經過，但沒有把兩人發生關係的事說出來。一是陳醒有自己的隱私，二是面對成鈺，江景尋確實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畢竟這種事，不管對他還是對陳醒來說，都是人生的污點。
尤其對於陳醒，是他失足踏上的歧途。
學生愛上老師，責任往往由老師承擔。江景尋自始至終認爲，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他的行爲讓陳醒產生了誤會，並且他未能及時察覺糾正導致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愧疚和自責是一碼事，身爲老師，江景尋也有義務告知家長學生的狀況。況且事態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無法獨自解決。
江景尋誠懇地向成鈺致歉。末了，他說陳醒只是混淆了感情，只要引導得當，一定可以重新走回正道。
成鈺安靜聽着，從最初的驚愕，到逐漸平靜。
不管怎樣，當初是她把陳醒推給江景尋的。她清楚江景尋是個盡責的好老師，發生這種事也是他不願看到的，她不能苛責什麼。
她善解人意地問：“您有什麼想法嗎？”
“我知道老師不應該干預學生的家事，這只是我的建議，接不接受在您。”江景尋道，“您知道，以陳醒的成績和學習能力，將來一定前途光明，不能因爲我耽誤了他。您家的經濟條件，也有能力爲他提供更好的平臺。”
“所以我建議，送陳醒出國留學。”
“咚”地一聲，外面傳來一聲東西落地的巨響。
門緩緩打開。陳醒面無血色僵在那，呆呆望着江景尋，眼神像是失了焦。
小狗夜燈摔出禮盒，骨碌碌在他腳邊地晃了兩下，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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