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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青梅酒

作者:朽月十五
出巷头,過大桥。走到街上时,酒家挂的酒旗都還沒收,门前灯笼照了一地的樱桃红。

  虽然立夏才将至,暑气還沒来,桥栏上已经坐了不少纳凉的老大爷。裡头有個穿长衫的,手持小三弦,弹起小调,坐那裡来了段评弹,嗓子很亮。

  “夜裡梦见有金光,白日就到佛塔上,求只签子好解梦,谁料是噩梦一场——”

  阿夏站在那裡听了会儿,其实每年夏夜裡不管過哪條路,走街上的哪座桥,都有评弹唱曲的。要是嫌唱的不過瘾,镇裡有條修在荷花池裡的十裡回廊,可以到那边去唱,从晚唱到早,這又叫曲局。

  眼见驻足的人越来越多,连小孩子都蹲在那裡听得入迷,她和盛浔沒有再停留,继续往前走,两人沒有一直在說话。都沉默不语时,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别扭,不刻意找话聊,想說就說。

  阿夏觉得這样很舒服,手从石栏上抬起拍下。偶尔低头看一眼河水,那裡有铺满水面的皱月,打桥洞上头划来几艘渔船,停靠在河岸边,月夜裡還能看清灯笼上的蚕字。

  春船载绮罗。

  她看着有不少人从船舱裡抱着箱子出来,便轻声地道:“现在就能卖蚕茧了?”

  盛浔也垂头去看底下的船,他說:“应该是结蚕茧早的,早点卖给茧行,价钱還要好上一些。毕竟正是用新丝的时候。”

  陇水镇素来有立夏三朝开蚕党的說话,蚕党就是蚕户的别称。每年立夏過后,十裡八乡的蚕户就会摇着船,带着蚕茧到茧行换银钱,一直到小满后。

  茧行收完這批蚕茧,便請做丝娘来缫丝,丝车日夜不停地响,新丝一根根被缫出,成了之后就送去纺行,纺成鲜亮的布匹,轮转到布庄裡头去。

  也有蚕户自己缫丝的,不過自家做新丝出来的话,得要自找买家,但价钱会高上不少。所以每年到小满时,不少人都会跑到浦乡裡收新丝,又有俗语道:“小满三朝卖新丝。”

  阿夏虽沒有养過蚕,却也知其中的不易,几個月忙活不停,只能赚两三贯银钱。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对面的茧行亮灯,门大敞着,一箱箱的茧送进铺子裡,河道上還有很多的船只赶来,這段日子,茧行只会通宵达旦地开门,确保能将所有的蚕茧收下。

  阿夏听见从茧行回来,穿着粗布衣衫的蚕户喜笑颜开地說。今年的新丝价又高了不少,等地裡的粮也卖上价,给闺女买件夏衫,送她去绣坊,儿子能送去上学堂。

  各家都有各家的安排,大家揣的不是银钱,是他们以后的日子。

  两人从茧行门前离开,初夏的风时有时无,阿夏踩着酒旗晃起来的影子,踩不到就跳過去,盛浔跟在后头忍不住失笑。

  一路晃到了明桥,比起之前街上桥头三两聚集听评弹的人,這裡要热闹得多,毕竟大多晚上不睡的人都会跑来這裡吃点东西。

  哪管现下天還沒怎么热,阿夏就见一個阿婆提着桶在卖凉的红豆圆子,一颗颗小小的又圆又白。边上就是卖酸梅汤的,只不過底下還沒有置冰,喝起来是温热的。

  要說有味道的,還数桥边上炸臭豆腐的,一锅滚油,黑而饱满的豆腐在裡头翻腾,熏得大家都得捏着鼻子走。不過吃的时候又完全不觉得它臭了,只恨自己沒多带张嘴。

  要是吃到真臭的,又沒有入味的,那得倒不少胃口。

  他旁边的是個卖烤生蚝的,铁架子烤的烟旺,上头的生蚝撬开了壳,蒜末搁一大把,壳内咕嘟咕嘟冒泡,香气也完全不输给别的。要是到夏夜,過了三伏天时,那再烤上一大盘的海鲜,鲜味熏得的人都走不动道。配碗浸在冰裡头的酸梅汤,那滋味才叫好。

  等天再热点,凉皮凉面冰汤圆,酥肉糟鸡莲子粥,酱猪肘子香煎豆腐,糯米糕点梅菜饼,挤满了這條街,摆的摊子得从明桥头直奔西门巷尾才算能摆完。

  阿夏站在那裡,四处看看,只觉得颇为眼花缭乱,盛浔替她挡着過来的人,拉她走到一边问道:“想吃什么?”

  “我沒带钱,”阿夏刚才摸了摸袖袋,发觉自己真的沒有带钱出来,一时面上有些懊恼。

  “我带了,”盛浔就指着那一排的吃食问,“想吃哪個,我会付钱的。”

  阿夏实在是难以抉择,最后她选了個汉子支的摊子,卖的是油炸串。

  他這個摊子应当是自己做的,一边放着各种要炸的菜蔬,另外一边则是用木板隔起来,挖出個圆洞放油锅,底下置炉子,炸时的油星子也不会溅到菜上。

  小摊上摆的菜有不少,诸如鱿鱼须卷、河虾、裹好粉的小酥鱼、上浆的猪裡脊肉、小年糕、肉丸子等,阿夏随便选了几串,盛浔却說每种都来一样。

  “你吃的完?”阿夏惊疑。

  盛浔摇摇头,“吃不完带回去。”

  小贩自然是盼着来這样的主顾,当即拿出盘子把所有料都夹到上面,难炸好的先放。比如小酥肉和鱿鱼须卷,只听得刺啦的声响,热油滚滚,沸腾着涌上来包裹住。

  油炸的总有一股說不出来的香。

  小贩将炸好的放到油锅上的竹架子上,让油滴w52ggdco落干净,再放到瓷盘上正反面都刷一层梅子酱,塞进油纸带中。

  阿夏接過来,她和盛浔坐在一旁靠近巷子尾的地方吃,拿了一串外皮卷翘,皮黄的裡脊肉出来,咬上一大口,裡面有些许汁水,肉不发柴,尤其抹上梅子酱,口感一绝。

  鱿鱼须卷反而是撒了一点点花椒粉,有韧劲之外,舌尖也有点麻。酥鱼炸的最好,本来就腌過的,炸完之后就能直接吃,不用再多加调料。裡头沒有刺,皮酥肉嫩。

  但也只要了一份,因为這鱼确实不算很小,阿夏吃到一半时,突然想起,问道:“盛浔,這酥鱼你還吃嗎?”

  她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别人付的钱,她吃大头。

  盛浔沒說话,只是侧過身,低头张嘴从她手上叼走還剩下的酥鱼,一点也不嫌弃,立起身慢慢嚼完了。

  阿夏默默看着他,脸色有点红,憋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少占我便宜。”

  盛浔笑了一声,“我可沒有,不是你问我吃不吃的。”

  阿夏瞟了他一眼,沒有再搭理他,吃根炸串压压自己跳的有些快的心。

  這次吃完她学聪明了,立马掏出张帕子把自己嘴巴擦干净,怕抹的不干净,還擦了两遍。

  看得盛浔实在觉得很好笑。

  两人慢慢走回家,這個夜晚吹過来的风都是带着香味的。

  转天,日头高照时阿夏才起来,楼下沒有人,她打着哈欠走到灶房,锅裡只有焖着的粥,桌上還有盘咸菜肉末。

  她盛了碗粥,坐那裡夹了一筷子咸菜,不得不說她娘腌得咸菜很爽脆,略微得咸,又沒有咸到发苦的那种,跟肉末炒在一起,下粥喝。或是拿来炒饭都很好,但阿夏总觉得咸菜跟春笋丁吃时是最妙的。

  慢慢喝完一碗粥,阿夏舀勺水将碗洗了,听见院子裡有声响,放了碗走出去。

  方父和方母正提着一桶水放在小院裡,阿夏手扒在门框边问道:“爹娘,你们拿水要做什么?”

  “你爹說做青梅酒,”方母直起腰身,擦了把汗回,“先把裡头的青梅给洗干净先。”

  上一年他们家腌的青梅酒早就沒了,大伙不时去夹点泡好的梅子,顺带倒碗清甜醇香的酒。酿成都得三個月,喝喝不到一個半月就喝完,连方父想把青梅酒放在那裡放個半年,味道再好上些都做不到。

  今年他准备多泡上点,起早就和方母一起出门摘青梅了,满满两大筐,一颗颗青绿色的果子浸在水裡擦洗干净。

  阿夏则把青梅的果蒂给去掉,泡在裡头不好看不說,還会有点发苦。青梅在腌前是不能有一点水的,所以去除果蒂的青梅都被放到圆竹匾上,趁今天日头好,把青梅晒一会儿。

  时不时将圆竹匾上的青梅给翻滚一番,好让每個青梅都晾干水分,摸到完全干透了還不成,得拿几根竹签子過来,在青梅上插几個洞眼,之后泡的时候好入味。

  這些活计坐下来是真累,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才算好,方母把拿来泡青梅酒的白瓷罐晒了会儿,一点水也沒有后才开始泡。

  一個個青梅往罐子裡装,摆放整齐后再放冰糖,一层糖一层梅。方父准备的酒是自家的米酒,顺着罐子口壁缓缓往裡头倒,等差不多满過青梅后才收手。

  這次的青梅多,他一共泡了五個罐子,四個放到楼梯脚下的柜子上,另外一個他自己抱回房间,藏了起来,免得都被大家给霍霍。

  出来后,方父锤着腰背道:“等過几日梅子再熟些,摘点来做乌梅,等天热了后煮酸梅汤喝。”

  现在的梅子還太青涩,做乌梅不算太好,得要熟些后甜一点的才好。

  一下忙活到午后,再看时辰都能做晚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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