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姜汤面
阿夏提着食盒坐回到窗前,伸手将窗户关上,移過床边上的架子灯,才捧出食盒裡的面,還是温热的。
盖子盖的很严实,還拿绳线给捆起来,阿夏边笑边将绳子解开,很浓的姜味扑面而来。
這碗面的浇头很多,肉丝、蛤蜊、河虾、豆腐皮、荷包蛋、腊肠、笋丝、黄花菜,這样的一碗面也只有大過年的时候,大人才能花這么多的心思去准备一碗面。或是坐月子时,那姜汤面才有這么多的料。
說它费心,是因为做姜汤面,不是直接往锅裡下姜炒,而是得先熬姜汁。选上好的老姜倒黄酒煮沸,再切片晒成干。拿口砂锅来,放点水再往裡头扔姜片,花上数個时辰去熬姜汁,這样做出来的面才会有醇香的口感。
图省事把姜榨成姜汁,虽然口感也不差,但吃起来总不如上头来得好。
先炒料,再放姜汤,用镇裡人家自己做的米面煮,喷香浓黄。
阿夏看着這碗如此费心思的面,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撑着脑袋不知道想啥,良久才动筷子。
面裡的荷包蛋,吃起来有股姜味,不是汤渗进了蛋裡,而是煎蛋的时候特意放的姜末,這又叫姜鸡蛋。可能不爱吃的人光听着就觉得怪,但对能吃姜的人来說,姜汤面裡头加姜鸡蛋才够对味。
吃了蛋,再夹起一筷子黄花菜来,特别滑。這黄花菜山裡头长得不多,都得爬過几個山头,才能摘一篮子。晒干后更是沒多少,存在那要不是有客估摸着也舍不得吃。
豆腐皮镇上卖的很贵,一斤要半两多的价,晒干并不容易,却很补,镇裡人家也只有送礼或是家人生病时才会买点来,平常吃得并不多。
可是阿夏看着碗裡的豆腐皮,堆起小尖,她很慢地搅着,本来沒什么胃口的,也一口一口全都吃完了。汤也沒剩下,不同于花椒的麻,辣椒的辣,姜汤喝起来是辛的,全喝完背上都起了层毛汗。
对着凉的人吃了很好,肚子暖和起来,只不過大晚上躺在那睡觉时,左思右想地睡不着。
阿夏侧過身胳膊拢着被子,眼神落到一旁挂着的孔明灯上,她垂下眼皮,又翻過身,拿被子盖住头。
最后掀了被子,起身下床,蹲在床边的柜子前翻找了一通,拿出自己用的画具和扇面,還有些丝线,抱着来到桌子前。
点灯开始画,盛浔喜歡绿,她就画了几株斜枝的竹子,這倒不费工夫,且楼下有太公做好的扇骨,明日起早去把它安上就好了。
最费时辰的是底下的络子,她打得很尽心,方胜状的打好后,又拿過绳线开始编,连打了数来個才收手,梅花、柳叶、象眼块等加起来总共有六個,收进旁边的绣箩裡。
一听外头的鼓声,都已经到了三更天的时辰,要是這时打开窗户看一眼,天也有些蒙蒙亮了。
阿夏屋裡的灯才被吹熄,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了過去。第二日醒来后,身子轻快不少,穿好衣裳就往楼底下跑。
方母正在那裡捏寿桃,一见她下来忙将头抬起来,“今日总好受了些吧,瞧你這個劲我就晓得,好了大半。你說說你,天還沒热,就来這一出,要是真热了,你只怕晚上都得跳到河裡去。”
之前看她還病着就不忍心說她,见着有精神后,又忍不住数落她。
阿夏默默点头挨训,半句嘴也不敢還,等她娘自己停了嘴后,赶紧說道:“阿娘,我去木工房看看。”
說完立马脚底抹油地往边上走。
方母在她后头喊道:“你太公去桥上摆摊了,沒在屋裡。”
“知道了。”
阿夏又不是来找她太公的,在
桌子上找到一把做好的扇骨,又拿了罐浆糊后,偷偷溜回到楼上,细细将扇面和扇骨粘牢,确定能用,才停下手。
她做完后,看到被放在一边的食盒,想起昨夜盛浔說的,拉开最后一格食盒,裡面有用油纸包着很齐整的糖块,一张写了藕丝糖,另一张则写到炒米糖。
打开藕丝糖,色微白,细长條的,中间有個很长的圆洞,上头撒芝麻。要是掰开一看,断面上有数来個小圆洞,大小不一,跟切开的藕片似的,才有這個名字。
這藕丝糖,吃起来就是讲究一個甜,另外就是脆,還要酥而不碎。
阿夏嘴裡叼着半截的藕丝糖,又打开另外一包炒米糖,一小块一小块给切好的,米花膨胀开全紧挨着。
她其实小时候很爱吃這一口,很久以前斜对门住的阿爷就是做炒米糖的,他每年冬日时,就会挑着担去别家收当季的糯米。
把這些糯米筛拣好,泡在水裡泡個一天,再蒸米。初时阿夏以为很简单,实则要把握這個度特别难,要蒸得不黏,饭粒子颗颗分明才好,還得不软又不硬,软的出水多,硬的炒出来也硌牙齿。
拿布给垫在竹匾上,将饭一点点铺开,让日头将它给晒干,這叫做晒冬米。冬米晒好也不是完事了,要做成炒米的话,自家做不成就去得找個炒米师傅来。
要是自家能做,抓一把米放到铁锅上,底下的火得特别特别旺,烧得锅都发红,猛炒将冬米给炒成雪白的米花。
再用糖小火慢熬成糖油,倒进米花中翻炒,盛出锅到抹了油的方木盒中,垫上油纸,握根擀面杖给压实,放凉再切。
吃着甜,嚼着脆,咽到嘴裡又松软。对门阿爷做的就是炒米糖,只放糖,其他什么也不放。盛浔這裡還放了不少花生仁和核桃,吃的时候又多几分味道。
她明明吃的是糖,嚼着是甜味,可莫名的心情却有些說不上来的感受。阿夏含着糖,看向窗外的河水,她有些不知道,這份心意到底该怎么回应。
有的东西就算沒挑明,瞎子也能看出来了,她杵着脑袋叹气。
趴在那裡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索性下楼帮她娘捏寿桃去了,也听了一下午她娘的念叨,已经学会随意点头,胡乱应声,左耳进右耳出。
正好方父从外头回来,看见阿夏时愣了一下,又满脸带笑,“看来是好了,我這個人也真是的,還想着你今晚也沒胃口,对付点算了。這会儿去买肉也沒什么好的了。”
“刚好就给她吃肉,你听听這话,”方母斜了他一眼,扭過头将包好的寿桃放在砧板上。
方父也不恼,“我這不是想着做個黄酒炖肉给阿夏补补,今晚随便吃点得了,我明日一大早就去买。”
“买什么?”方觉报了一堆书走进来,他边将书放下边问,回头看到阿夏坐在那裡,去边上洗手還问了一句,“阿夏,還难受嗎?”
走回来翻出一盒蜜饯递给她,“吃苦药可不好受,我绕道去陈家蜜饯铺子给你买的。”
“我就爱吃他家的。”
裡面各样的蜜饯都有,阿夏捏了根冬瓜糖嚼着,听他们在那裡聊,晚上吃的也都是清淡口的菜。
吃完沒多久,阿夏找了個說辞上楼。方母還在后头纳闷,原先不出去逛几圈都难受,今日天才刚黑下来,就這么老实地上去了,想想都叫人觉得狐疑,不過也沒管她。
阿夏回到楼上就把门给锁了,坐在窗前坐了会儿,后头又挪步走到露台上等着,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够矜持。挪回到窗前,趴在那裡漫无目的地玩着络子,偶尔抬起头往外头瞟一眼,有点坐立难安。
直到下面响起盛浔的声音,她才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将自己捏在手心揉搓许久的纸团扔到船上去,见到扔准了,而后跑进去屋裡
头去。
盛浔還正想把绳子给挥上去,一见阿夏扔了一团纸下来,捡起来发现上头写的是,去明月河那边等我。
他哑然,再一瞧上头人影都沒了,只能划着船往前游。
另一边阿夏拿上东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贴着墙慢慢挪過去,索性她爹娘已经睡下,才能让她顺利走出门。
明月坊也一片寂静,路上人影都沒有,偶尔有几家亮灯的,阿夏一路走過去,快走到的时候,她看见路上远远走過来一個人,身形高大。
哪怕只有模糊的光影,她都能认出来那是盛浔。
阿夏拎着食盒,脚步却快了起来,一开始是雀跃的,后面就带着点小跑,手拎着裙摆跑到了盛浔面前。
仰起头看他,笑道:“不是叫你在岸边等我嗎?”
盛浔在微光下打量她的脸,沒回话,而是伸手捧住她的脸,低低地道:“瘦了点。”
“你怎么跟我爹說的一样,”阿夏抬眼看他,煞风景最在行。
盛浔捏捏她的脸,很自然地接過她手上提的食盒,声音带着点笑,“关切你的人才会关心你瘦不瘦。”
“劳驾关切。”阿夏回他。
“分内之事。”
盛浔的回话更直接,让阿夏都不知道接什么,拿眼睛瞟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往右边走,盛浔也往右,她往左,盛浔也往左。
弄得阿夏哭笑不得,“你别学我走路。”
盛浔還有只手空着,直接揽過她的肩膀,把她往船上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