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漩渦

作者:歌聲
蒼楠直到疾速奔出數十里,讓冷夜的風呼呼吹了一個時辰,才漸漸冷靜下來,出來時憋着的一股悶氣也漸漸消了。

  腦中原本不停翻涌的安樾的質問面容漸漸被他的治癒一般的笑容所替代,蒼楠忽然驚到自己剛剛是對樾兒發了脾氣,他的樾兒,他放在心尖上的樾兒,怎麼竟然就對他發了脾氣。

  蒼楠暗罵自己一聲“混蛋”,立刻就想要返回去將愛人摟進懷中安撫他,親吻他跟他說對不起。

  可是沒有奔幾步他的腳步又遲緩了。

  他心中知道自己如此處理不能說是公正無私,但他現在既然承擔着整個天衍宗的擔子,就不能不凡事從天衍宗的利益出發,有些非常規之舉也是迫不得已,畢竟他蒼楠從來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樾兒心思簡單,心性良善,自然是不知道這國家宗派之間的陰險爭鬥不擇手段,讓他理解實在是強人所難。方纔自己就不該將這些安排一五一十地跟他說,讓他擔驚受怕,更讓兩人之間白白生出嫌隙。

  他其實並不需要他懂得理解,他只需要一個被他保護的,安心享受他的寵愛和他提供的舒適生活的小道侶就好,能讓他每天看着抱着親着就十分滿足,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而那些複雜事情,真的不需要他來考慮。

  他嘆了一口氣,雖然兩人發生了爭執,但他相信樾兒是絕對不會真正去做忤逆他的事情,說不定此刻正獨自一人暗暗哭泣,急需自己的撫慰。

  所以當他回到別院,被告知安樾已經離開,從結界中留下的痕跡追尋到他所去的方向正是九嶷王宮時,他先前已經平息的火氣又“騰”地一下起來。樾兒,終究還是被他慣壞了。

  他眸色一冷,二話不說轉往九嶷王宮。

  呼喚的聲音自遙遠的天邊而來,直到在他腦中漸漸變得清晰,鼻尖仍然縈繞着他熟悉的味道,安樾緩緩地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已經刻在他骨子裏的百看不厭的俊美的臉,只是一瞬,安樾覺得蒼楠眼中的關切緊張剎那間被清冷所代替,聲音也好像刻意壓制着透出冷漠。

  “醒了?”蒼楠坐在他身邊淡淡道,伸手將牀榻邊小几上的一個杯盞拿過來送到他嘴邊,動作倒還是輕柔,語氣卻是清冷:“把藥喝了。”

  安樾自榻上坐起,屈起雙腿雙臂慢慢環住自己,他看了看那碗黑色濃稠的藥汁,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

  蒼楠等了一會兒,臉色漸漸變差,但忍住沒有強逼,最後他將藥碗放回案几上,盯着安樾,牙槽咬了咬問:“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

  安樾腦中仍然有些混亂,他將視線從蒼楠臉上移開,盯着自己的雙腿,他不知道說什麼,更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半晌他喉嚨裏輕輕咕噥出一聲“沒有”。

  “你不是要去跟你的王叔告密?既然已經回到九嶷王宮,爲什麼又要躲在屋頂上,九嶷王宮裏,集結了一大批修士,雖然都是些不堪一擊的傢伙,但是顯然是有什麼動作,你的王叔,到底想幹什麼……”

  蒼楠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但安樾只是看着自己的腳,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看他,只是沉默。

  半晌,耳畔聽到蒼楠深吸一口氣的聲音,然後聽到他說:“你昏睡了一日,飛舟馬上就到天衍宗,你最好在這段時間內想清楚,給我一個解釋……樾兒,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耐心。”說完“砰”的一聲甩上門,又剩下安樾一個人。

  直到門關上,安樾才擡起頭,看到自己果然是在飛舟的船艙內。

  飛舟,他猛然想起百禮騫提到的派駐在天衍宗的假冒九嶷技師的修士,飛龍戰艦威力非同小可,十艘如果一齊轉向對準天衍宗,他所說的將天衍宗夷爲平地並非不可能。

  安樾一驚,立刻從榻上起身,搶到門口,發現門已經從外面鎖上拉不開,他的手在門框上滑落,頹然後退,他這是要做什麼,去警示蒼楠,告訴他九嶷的計劃,甚至和盤托出他自己原本也是這計劃裏邊的一環嗎?然後告訴他自己其實並不全然知情,蒼楠能相信嗎?

  而萬一他真這樣做了,那不就真成了百禮騫口中所說的悖逆妄爲,背叛九嶷國了嗎?雖然他心中已經不再願意將百禮騫看做尊敬的長輩,但九嶷的國民是無辜的,而一但蒼楠認定九嶷與天衍宗爲敵,以天衍宗和蒼楠的實力,要把九嶷變成人間煉獄簡直也不費吹灰之力。

  安樾的頭又劇烈地疼起來,他頹然蜷縮在牀榻一角,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孤立無援,也是生平第一次,面對這樣他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的兩難境地。他抱着自己,直到雙肩聳動,無聲地哭泣起來。

  可是,心底卻有一個明確的聲音在告訴他:無論如何,一定要阻止九嶷和天衍宗之間的戰爭,天衍宗不能滅,九嶷國也不能消亡。

  他抹了抹眼淚,讓自己沉靜下來,開始認真思索他可以做的事情。

  九嶷王說過行動是在十日之後,那也就是說他還有數天的時間來挽回局面,飛舟艦隊的人目前只是在待命,九嶷與天衍宗間的距離導致消息傳遞不會那麼及時,只要他以九嶷王的名義奪了這些修士的戰艦操控權,將他們調回九嶷,失去了內應的九嶷王和百禮騫定然不敢再貿然行動。

  之後,他再找機會向九嶷澄清這一切,並促成蒼楠修復重啓洗靈陣,給予九嶷實實在在的保護,減輕對九嶷國的歲貢的壓力,再沒有了底牌的九嶷王也只能接受這一結果。

  退一萬步,就算九嶷王不願意,既然他們已經拋棄了自己,他安樾也不必再對九嶷王和百禮騫效忠,爲九嶷人民和琉月族人計,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也可以藉助蒼楠的力量免去九嶷王,另擇賢王護佑族人……

  漸漸釐清思路,安樾終於站起身,眼神變得堅定,神色也平靜下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來到門口,對着外面說:“開門,我要見宗主。”

  “這纔對了嘛。”看到安樾主動來認錯,早就等得心焦的蒼楠立刻順水推舟,將人擁在懷中,好像曾經的珍寶失而復得,臉上雖然還掛着刻意的冷淡,眼中的欣悅卻難以掩飾,嘴角也不自覺勾起來。

  “你知道你有多磨人?”蒼楠將預備從他腿上滑下的安樾控在懷中,抵在他的額頭輕聲說:“寶貝,不要再違逆我,也不要再惹我生氣了好不好,你知道當我聽到你跑回九嶷王宮時,我有多惱火嗎……看到你不理我,我又有多難受……”

  “我知道你並沒有聲張,也沒有告訴百禮騫任何事情,你心裏有我……只是,以後任何的動作,都要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無需操心,只要乖乖地做我的樾兒就好……”

  安樾低低地迴應:“好。”

  沉浸在重新得到了人的喜悅中的蒼楠並沒有注意到安樾臉上僵硬的笑容並不達眼底,事情皆如他所願也令他身心鬆弛,還在議事的主艙內,就按捺不住地圈住安樾求歡。

  雨點般的親吻落在安樾身上,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讓他感到刺冷,他輕輕撫摸蒼楠的頭髮,默默承受着蒼楠的索取,心中喟嘆,在蒼楠看來,這整個事情不過是愛侶之間的小插曲,但安樾身體上的刺激掩蓋不住內心隱憂,他隱隱感到有暴風雨即將襲來的那種孕育着危機的沉重。

  這一次嵐日仙尊的出行雖然成效顯著,卻來去都十分低調,無論是安樾和蒼楠所在的主舟,還是押解着包括畢良正在內的數百人的副舟上,守衛和巡視的天奚峯弟子都靜默不語,第二日清晨時分,兩舟悄無聲息地駛入了天衍宗外宗門。

  安樾從蒼楠處得知,簡竹長老已經帶着一半的天奚峯弟子留守在九嶷,那日在別院被抓的人仍然被關在院內地牢中等待進一步發落。少年都被轉移到一處更隱祕的住所療傷保護,具體何處蒼楠並沒有告訴他。

  安樾沒有再多問,那些人最後是何遭遇他也無暇再顧及,只有一點蒼楠說的是對的,除了那些少年,裏邊沒有一人是完全無辜的。而他眼前,則更有更加緊迫的事情。

  甫一在天衍宗落地,嵐日仙尊就被等候在飛船塢的天門峯弟子迎住,說玄清真人有重大事情需向宗主當面稟報,加上這一趟回來後的許多後續事宜,蒼楠便直接去天門峯,他讓安樾先行回問機海看看師尊,離開宗門多日,不知重光仙尊情況如何。

  安樾走進偏院的時候,正在小火爐前盯着煎藥的雲枝見到他喜出望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就站起來,告訴他重光仙尊這幾天情況都很好,她每一頓藥都按照安樾的要求仔細看着,現在煎藥的水平越來越好了。而宮馳道君說要去天衍宗一處較遠的藥峯採幾味草藥添在重光仙尊的湯藥中,一大清早就出了門。

  安樾往院中環視一圈,問:“仙尊呢,尚未起身?”他打算向重光仙尊問過安之後便去九嶷技師所在處實施他的計劃。

  “早起來了,仙尊說今天早上有風,他要放風箏,我讓他等會兒,煎好了藥以後我就陪他去。這會兒應該在屋子裏。”

  風箏?安樾疑惑,擡腳走進屋子,過重光並沒有在裏面。

  看到從屋裏再出來的安樾的神情,雲枝明白了,她詫異地說:“剛剛還在拿着風箏玩呢,叫我往藥罐裏少放水,說這樣煎得快些。怎麼眨眼功夫,人就不見了。”

  安樾忽然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他立刻往院門外走去,雲枝匆匆熄了火,緊跟在安樾身後出來,一邊口中叭叭地說起重光仙尊這些時候的日常,並無什麼特別之處。

  “仙尊只是有幾次提出要去藏經閣,我跟他說得等到聖子回來,仙尊就沒有再堅持。有幾次他自己跑到外院玩,但我都跟着,就今天早上沒有看住。”

  “風箏是怎麼回事?”安樾腳步未停問。

  “是前日司吉送來的,說給仙尊玩。”雲枝說。

  安樾猛然頓住腳:“司吉?他特別說了給仙尊的?”

  雲枝:“嗯,我拿去給仙尊的時候,他可喜歡了,天天盼着颳風,就是前兩天都沒有風,放不起來,今天早上起風了他可開心了。”

  安樾繼續往前走,心中卻生出疑慮,司吉雖然在外院幫忙,因他是宗門內人,關於重光仙尊心智退化的情況並未向他透露,照說他應該只知道仙尊在此修養,怎會做出送風箏的舉動?

  安樾:“雲枝,你可有將仙尊的情況對外說?”

  雲枝連連擺手:“聖子你交代過,仙尊的情況不能跟任何人講,我絕對沒有對外透露半個字。”頓了頓,她又補充:“對司吉也沒有說。”

  說話間,已經來到外院,一路都沒有看到過重光的身影,安樾心中越發不安。

  突然雲枝快跑幾步到海子邊上,指着水面喊:“聖子你快來看,是風箏。”

  安樾緊走上前看,果然一個鷂子風箏飄在水面上,連着風箏的線已經斷了。

  難道是重光仙尊跟着斷了線的風箏追到此處,但是他人呢?

  這個時候,司吉搬着一筐蔬菜從外院進來,看到安樾和雲枝,趕緊打招呼:“公子,我聽說你和宗主今天回來了,所以特地去弄了些新鮮的菜來……公子你怎麼了?”

  安樾猶豫了一下,問:“司吉,你可有看到重光仙尊?”

  司吉:“老宗主嗎?沒有啊,倒是剛剛進問機海的時候,看到一個挺年輕的侍從匆匆往外走,面孔很是陌生,我還以爲是哪個峯的來找宮馳道君呢,喊他也不答應。我顧着拿菜,就沒有管了。”

  “年輕侍從?”安樾心中一驚,難道是易了容的重光仙尊?“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不知道啊,不過好像聽他咕噥什麼……蓮華經?”

  《蓮華經》正是之前過重光從藏書閣帶回的經書中的一本,安樾心中“咯噔”一下,莫非重光仙尊自己跑去了藏書閣?

  他立刻吩咐:“司吉,你現在就去天門峯告知宗主,讓他即刻去藏書閣一趟。雲枝,你回去看看那幾本經文……還有那個在不在?”他用手指了指臉。

  雲枝會意,趕緊往回跑。司吉也趕緊放下菜筐,匆匆忙忙離去。

  安樾吹了幾聲玉笛,正在附近的雪浪很快飛來,安樾躍上鳥背:“雪浪,快,藏書閣。”

  在藏書閣三層禁區的樓梯口,並未見看守的弟子,令人疑竇叢生,安樾小心邁步上去,只站在大殿的入口,就一眼看到禁書區,那扇浮雕壁畫的大門洞開着。

  安樾心裏“咯噔”一下,搶步奔進禁區,眼前所見讓他大爲驚駭,原本已經整理得差不多的書冊又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地上、桌上和書架間,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狂風肆虐。

  他忍住內心強烈的不安,提高了聲音喊:“仙尊,重光仙尊,你在裏邊嗎?”

  沒有迴應。

  他腳步往前一邁,卻差點被什麼絆倒,低頭一看,竟然是禁區守衛的弟子從桌下伸出的腳!安樾蹲下去看,這名弟子臉色烏青,顯然是中了劇毒,倒在書檯裏側,已經死了。書檯擋住了他的身體只一雙腳伸出來,所以安樾沒有注意到。

  安樾大驚,擡頭又看到了另一名守衛弟子躺倒在一側的樓梯上,他快步奔過去,這名弟子同樣是死狀悽慘。

  安樾的心劇烈跳動起來,“重光仙尊,重光仙尊!”他放聲大喊,直到看見二層長廊上,一堆散亂堆積的書冊後一片看上去眼熟的衣角。

  安樾小心走近,越過堆積的書冊,看到過重光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血染紅了他的前襟,並且流到地板上一大片一大片,淹過旁邊的書冊,在血泊裏浸染得血紅。

  這所有的血,都來自於插在過重光胸口的一把沒入到柄的匕首!

  安樾抑制住喉頭的一絲腥甜,慢慢走到重光仙尊身邊蹲下,那把匕首看起來十分眼熟,他顫抖着伸出手握住了匕首的柄。

  那是他隨身攜帶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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