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牢獄
然後,他看到了蒼楠,站在廊道盡頭,看着他的目光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眸色幾乎在瞬間赤紅。他的身後,跟着虞子佩和一衆天門峯弟子。
來不及思索的安樾慌忙起身,卻見蒼楠視線慢慢往下落到他的手臂,他這才發現,自己將那把匕首拔了出來,鮮紅的血自亮得刺眼的刀刃上一滴滴滑落。彷彿被燙到一樣,安樾手掌一鬆,匕首掉到地上。
“夫君,我……”
“讓開!”一陣掌風將安樾整個掃到廊道一邊,撞擊的力道太大,安樾後背狠狠摜在欄杆上,要不是以玄鐵鑄就的欄杆十分結實,他絕對會被大力直接衝破欄杆,撞到樓下去。
安樾忍住背上劇烈的痛,看着蒼楠身影一晃已搶到近前,他目眥盡裂,抱起已經完全沒有氣息的過重光,徒勞地去摁住他身體裏已經流得半乾的血,不停地催出靈力試圖讓重光仙尊起死復生……他不斷地喊着“師尊,師尊”,聲音漸漸哽咽。
看到他跪在血泊中,衣服、手上都已經沾滿了血,抱着過重光手足無措,渾身顫抖,安樾從方纔的發懵中猛然驚醒過來,也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處於什麼樣的境況。
有弟子奔過來,手裏託着一個袖箭筒一樣的東西呈給蒼楠:“宗主,殺死兩名弟子的兇器找到了,就是這個袖箭,上面寫的是‘九嶷造’。”
幾乎埋首在重光仙尊身上的蒼楠緩緩擡起頭,沒有去看那袖箭,而是將目光慢慢轉向安樾。
這是安樾從來沒有見過的目光:痛苦、悲傷、失望、決絕和徹寒。唯獨沒有他熟悉的溫和,安樾心中陡然一落,他似乎有直覺,如果他現在不說什麼,不做什麼,這樣的目光將在他與蒼楠之間橫亙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將他們隔在如銀河那般遙遠的兩端再也無法連上。他心中突然生出極大的恐懼,不由得顫聲辯道:“不是我……哥哥,不是我……”
蒼楠放平過重光的身體,從一旁撿起安樾落在地上的匕首,慢慢站起來,凝望片刻,這把匕首,他曾向安樾借用過。他周身寒氣凝聚,仿如冰川覆蓋山河,他的聲音也彷彿自萬年冰河中浸潤而來:“安樾,我本來不信,誰知……你竟然真的是一條毒蛇……”
安樾喉嚨乾澀,他有點沒有聽明白蒼楠的話:“哥哥,你說什麼,我……我一進來就看到……看到仙尊倒在這裏,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匕首會在仙尊身上。”他語無倫次地說,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樣:“對,哥哥,我叫司吉去喊你,是司吉叫你來的對吧,如果是我害了仙尊,怎麼可能讓司吉去叫你來當面抓我……”
“你胡亂攀咬什麼!”站在蒼楠身後側的虞子佩搶上一步大聲叱責:“你從一開始就是以奸細的身份進入天衍宗,你和九嶷的陰謀已全然被我們知曉,還有你一直隱藏的身份,我們是恐你逃跑纔跟着靈鳥追蹤到這裏。誰知你卻如此喪心病狂,竟然殘忍地將老宗主殺害!你明明知道老宗主已經完全喪失了修爲,安樾,你挑在這個只有你和老宗主能進來的地方暗下殺手,以爲能夠瞞天過海,你好歹毒啊!”
一連串的詰問令安樾越發震撼,他倉皇之間理不清頭緒,只隱隱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巨大的圈套裏,對,是圈套!他大聲地對蒼楠喊:“哥哥,你不要相信他說的,這是一個圈套,有人陷害我……”
“你看看,這是什麼!真是鴨子死了嘴還硬!”虞子佩拿出兩樣東西,在安樾面前搖晃數下。
正是天書的下冊和顯影鏡!
安樾腦袋“嗡”地一聲,臉色鉅變,他下意識地伸手扯掉身上的儲物袋,去裏邊翻看天書,哪裏還有!
“不用找了。”蒼楠的聲音自對面冷冷而來:“這本冊子一直被你帶在身邊,我從未窺視,只怪我眼瞎,一直那麼相信你。”
巨大震撼之下,安樾反而頭腦瞬間冷靜下來,他的儲物袋一直都是帶在身邊,裏邊的東西怎麼會平白無故地到了虞子佩手上,還有他的匕首,從來都沒有離身,除非是有機會近身或接觸他的貼身物品的人,難道竟然是——司吉?
對,他明明叫司吉去喊蒼楠,他卻沒有去;還有司吉幾次從天麓峯幫他取送衣物,在他身旁服侍他入浴,雖然他一時間難以相信司吉會背叛出賣他,但這已經再明顯不過,安樾陡然間明白了什麼,他朝蒼楠大聲喊:“哥哥,我是冤枉的,我要找司吉,你把司吉叫過來!”
然而,並沒有誰理會他的話,蒼楠從地板上抱起重光仙尊的身體,面目沉重,他沒有再看安樾,緩緩轉過身去,邁步之前他說:“帶去牢房,關起來。”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在安樾無數次拍打鐵牢的門後,牢房內看守的獄卒終於不耐煩地走過來一腳踢到門上:“拍拍拍,拍什麼拍!老實點!”
“放我出去!我要見宗主,要見嵐日仙尊!”安樾已經喊不出,仍然堅持說。
“叫什麼叫!吵了一天了,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封上!”獄卒罵罵咧咧。
他身旁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小聲說:“他還是宗主道侶,是不是得客氣點……”
“客氣什麼,你蠢啊!”彷彿生怕安樾聽不見一樣,他還拔高了聲音:“這個妖孽大家早看他不順眼了,如今終於露出真面目,不但是九嶷國的奸細,還是殺害老宗主的兇手,什麼宗主道侶,宗主恨不能扒他的皮,喫他的肉!”
“我不是兇手!我要見嵐日仙尊,我要當面跟他解釋。”安樾抓着門欄喊道,他的嗓子已經嘶啞。
“啪”的一聲,一根靈力鞭子從弟子手中甩出,重重抽在安樾的手上,他痛得倒嘶一口氣鬆開手,十根白皙的手指背上立刻血印斑斑。
“還當自己是誰呢,想見宗主癡心妄想!”獄卒凶神惡煞地說,被那個年長的連拉帶勸不要動怒,並拉他去前面喝酒,這才罵罵咧咧地走開。
牢裏再沒有了聲音,安樾一天也沒有喫東西,他的力氣也差不多耗盡,他踉蹌退後,靠牆坐到地面的草堆上。
蒼楠只是還沉浸在重光仙尊逝去的悲傷中,他了解自己,深愛自己,一定不會冤枉他,等蒼楠冷靜下來,他一定會來見他,聽他好好說的,他沒有殺害過重光,也沒有做任何對不起蒼楠和天衍宗的事情,蒼楠只是暫時被矇蔽,他連自己受一點點傷都會心疼,只要澄清了事實,蒼楠不會怪他。還會同他一起找出真正殺害重光仙尊的兇手。
安樾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着。
他靠着牆壁,被飢餓和疲憊所包圍,陷入迷迷糊糊時,聽到隔壁牢房裏敲擊牆壁的聲音:“聖子兩天前還在九嶷城威風得很,沒想到短短几日竟會跟老夫一樣成了階下囚。”
安樾辨認出了他的聲音:“畢良正?”
“正是老夫,”畢良正因爲被認出還頗爲激動,他隔着牆壁又說:“聖子跟了嵐日仙尊多時,難道都不知仙尊是一個極其冷酷無情之人,老夫這次算是栽在他身上。”安樾聽他語氣中毫無悔改之意,這類渣滓他並不想多理會,於是閉目不聽。
但畢良正或是往日被奉承久了,被關之後無人搭理,終於來了一個人還是九嶷聖子,令他傾吐之慾難以自抑,也不管隔壁有沒有在聽,兀自說下去:“我真有點奇怪,我向嵐日仙尊揭發你的身份,原本想博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誰知他全然不信……怎麼隔日又信了?”他頓了頓:“他們說你殺了重光仙尊,這是真的?”
“聖子,你也不必覺得冤屈,要怪就怪你們計劃不周,時運不濟,就像我一樣,什麼都太順,就忘記了潛在的風險……你說你們九嶷國這麼大個祕密,幾百年都藏得好好的,怎麼就給泄露了呢,到底是人心貪婪啊。”
雖然安樾不想聽,但對方的聲音一直不停地傳過來,口口聲聲批判九嶷官場貪婪,似乎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纔是最貪婪的敗類。
但他說到的祕密讓安樾心頭一震,這麼說,蒼楠並沒有因爲這個階下囚的一面之詞就輕易懷疑自己,而確是在看了天書的內容之後,以爲自己想要害他纔對他轉變的。那麼只要有機會能與他面對面解釋,一定就能消除與兩人之間的誤解。
他更迫切地想見到蒼楠了。
那頭畢良正還在喋喋不休:“傳說幾百年前修真界存在一個琉月族,族人皆是爐鼎之體,用之修爲便能一日飛昇,人人都只當是傳說,誰知道竟然存續到了今日,你們九嶷便是琉月一族吧,這個祕密一旦公之於衆,那可真是一塊大肥肉啊。”
“可惜我領悟得太晚,找來的那些爐鼎之體也是殘缺不全,沒有好大的效果,以致我遲遲不能確認。如今看來,只有聖子纔是那傳說中的極品至臻的爐鼎之體,這才讓嵐日仙尊的修爲一日飛昇啊。”畢良正發出羨慕的聲音,甚至哈肆一聲,似乎口水都流出來。
這頭的安樾捂住耳朵,一陣噁心。
“不過這嵐日仙尊也是奇怪,捨得將你這麼好的爐鼎扔進牢裏不聞不問,怎麼也得洗得乾乾淨淨從早……幹到晚吧……”他的言語越發不堪入耳,連聲音都變得□□起來。
安樾血氣上涌,恨不得捅穿牢房的牆壁一腳踢爆這個渣滓的頭,但他剛進來的時候就發現此處不知做了什麼設置,牢獄內沒有一絲靈氣,他無法運用心法調用靈力,倒真的如一個凡人一般了。
大概也是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畢良正停了一下,忽然又說道:“聖子我有一良策……只要聖子獻身於我,助我修爲突破,我便帶聖子破出這牢獄,甚至可以奪了嵐日仙尊的位子,到時候聖子仍然是風風光光的宗主夫人,聖子美貌非凡,我定會把你當做心肝一樣疼……”
“呸!你也配!”忍無可忍的安樾一口啐出,都沒有察覺到嘴裏已經咬出血來。
這時,嘈雜的腳步聲從中間的走廊傳來,兩個身着高階道服的弟子來到安樾所在的牢房門口,先前那兩個獄卒跟在後面。
“門打開。”弟子說。
安樾心頭一鬆,他一下子奔到牢門前,頗爲急切問:“是嵐日仙尊答應見我了嗎?”
牢門打開,那兩個弟子面無表情,只冷冷地說:“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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