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一天:河谷與陡坡

作者:行者如歌
第二天寧筱曦他們一行人到達格西草原營地的時候,已經將近傍晚時分了。

  整個團隊坐着五菱宏光小車晃晃蕩蕩地沿着一條土路到達營地的時候,發現白天中途離開的兩個領隊都已經先到了。

  甚至,營地的中央,連兩頂公共休息大帳都給支好了。寧筱曦看着那兩頂挺闊嶄新的豪華大帳,心裏想,果然有錢是王道。

  大帳前的草坪上整齊地擺着幾個馱包,摞着一堆帳篷和防潮墊,這都是給大家事先準備好的裝備。

  領隊老妖看到寧筱曦從車上拎下了兩個小鷹戶外揹包的時候,不禁有點意外:“喲,老驢啊!”

  寧筱曦微微一笑:“談不上,就是走過梅里北坡。”

  老妖嘖嘖:“可以,可以。這隊裏至少有走過高海拔的,我好歹放心些了。未來幾天,拜託了啊。”

  筱曦把包放在地上:“您客氣了,明天我走中隊。”

  營地的景色很美,站在溪水潺潺的草叢中央,一擡眼,西面就是溫柔敦厚的嘉子峯和連綿陡峭的日烏切峯的山巒。夕陽映襯下的雪山,看起來是那麼令人心曠神怡和莫名的熟悉。

  寧筱曦熟練地選好地點,驗看了一下風向,紮好了自己的帳篷。然後,她端了一杯熱水,在帳門前靜靜地坐了下去。

  盤起腿來的一剎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裏舒展而踏實,安寧而放鬆。

  啊,這是,回家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甚至有了一種幻覺,草坪中似乎隨時會出現俞大哥的那頂杏黃帳,而他正在熱情地吆喝着大家過去喝茶。江離和師姐會隨時經過她的帳前叫她:“小溪,走啊,喝茶去!”

  然而,這一切當然不可能出現。

  草坪上沒有俞大哥的杏黃帳,但在溪水對面的另一塊平坦草地上,還扎着另外幾頂大帳,和一羣色彩豔麗的小帳篷。

  那邊明顯是其他徒步團的營地。

  晚上,喫過晚飯,測過血氧,寧筱曦端着保溫杯去大帳裏打熱水。陸翔宇和吳凡正坐在裏面和老妖聊天。

  看見寧筱曦進來,老妖衝她點了下頭,繼續跟吳凡和陸翔宇說:“貢嘎這條線很成熟的,是我們川西最老的一條線了。走的人很多,除了商團,也有自己重裝的老驢,還有自己找嚮導的。好多家戶外公司都開了這線,哪,溪對面那幾個,隔壁團,就是另一家公司的。”

  又感慨:“這行競爭厲害吶,不掙錢啊!像貢嘎這種線,利潤薄得很,一個客戶身上就掙個幾百塊錢吧。出點什麼意外,搞不好還得倒賠。這條線沒有領隊愛帶,不掙錢,還辛苦。也就是你們這次主辦方大方,真的,特意跟我們老闆打的招呼,配置的都是高規格。”

  寧筱曦左右看了看,確實很高規格。

  野外餐桌,戶外摺疊椅,都是高檔貨。就連剛纔晚飯配的餐具,都是鈦合金的。

  她好奇地問:“所以這條線,比梅里北坡還難走嗎?”

  老妖笑:“那不一樣。貢嘎吧,怎麼說呢,難也不難,就是累。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吧。好多走過洛克線和東坡的老驢都覺得貢嘎不容易。”

  陸翔宇不明白:“東坡?”

  “就是珠峯的東坡。”寧筱曦從旁解釋。

  陸翔宇的臉有點發白了。

  珠峯,那是世界屋脊啊。走過世界屋脊的人都覺得貢嘎難走,那這得累成什麼樣?

  鄒峯這孫子,這是給他推薦了一個什麼活動!把他們一羣人甩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他自己呢?卻連個面都不露!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個溫柔鄉里沉醉吶!

  陸翔宇斜眼看了眼寧筱曦,發現她面不改色,還興趣盎然地在跟老妖聊着。他就有點服氣了。

  以這個丫頭的聰明勁兒,不可能猜不出來這是誰的主意,怎麼聽到這種噩耗,還更來勁了吶!

  一瞬間,陸翔宇突然特別想把這倆人直接湊成一對兒——你倆彼此坑害就行了,爲什麼要出來威脅社會!

  他掏出手機,恨不得立刻給鄒峯發個微信,把這孫子叫來,結果低頭一看手機:……操,沒信號。

  陸翔宇只好擡起頭,看着寧筱曦,惡意滿滿地說:“筱曦,你以前跟鄒峯走過徒步,你跟他學了不少東西吧。給我們傳授點兒技巧唄?”

  寧筱曦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甜甜地笑了:“翔宇哥你別笑話我啦,這裏有領隊吶。我就不班門弄斧了。”

  他倆說這話的時候,大帳外面正好傳來了一聲怪叫:“老妖老妖!我愛你!晚上十點到帳篷裏找你哦!”

  “滾!”老妖擡腿衝着帳外虛踢了一腳,大叫,然後衝着陸翔宇和寧筱曦:“隔壁隊的領隊,這圈子小,我們都認識。讓你們見笑了。”

  這一句,提醒了寧筱曦:“那……你認得山貓嗎?”

  “山貓?”老妖樂了:“那可太認識了!那是我徒弟。我親手帶出來的。他爸是我們公司股東。哦,你們這次活動,就是他爸推薦的,點名讓我帶隊。咋?你認識他?”

  豈止是認識!寧筱曦心裏哼,那小屁孩快混成我姐夫了!

  她說:“我走梅里,他就是領隊。一領。”

  陸翔宇不甘心地在旁邊打岔。“哎?寧筱曦,那次不是鄒峯給你們領隊嗎?”

  寧筱曦扭頭看着陸翔宇,終於發現他是成心的了。

  “喲!你們認識鄒峯?他戶外花名是不是叫雲骨啊?”老妖叫了起來:“他可是我們股東和老闆的朋友。經常跟我們走線路。老來。川西的線他幾乎走遍了。我們可熟了。貢嘎這條線,他也來走過。”

  然後他有興趣地看着寧筱曦:“咋了?他還給你當過領隊?真沒看出來啊!”

  寧筱曦愣了愣:“啊……是。”

  心底裏最後一絲隱隱的期待,終於熄滅了。

  他那麼忙,走過的線路……應該是不會有時間再來走一次了。

  第二天一早,團隊七點就出發了。

  頭一天的路程非常漫長,先是要沿着河谷緩慢上升12公里。

  沿着河谷走過5公里的時候,經過了一片美麗的紅石灘。陽光折射在河邊大片大片如塊壘一般的火紅的石頭上,刺目又耀眼。

  吳凡跟個小孩一樣,幾步跳下了土路,去爬紅石灘。過了一會兒又爬了回來,認真嚴肅地說:“石頭應該是含鐵。”

  寧筱曦:……

  轉過這片灘塗,終於看到了一直被山坡遮掩的小貢嘎。

  雪白的三棱錐山體,風姿綽約地屹立在河谷的盡頭。寬闊的谷中平地上,蜿蜒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

  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又是那麼熟悉。

  就像梅里的第二天,在爬上坡將營地之前的那一段路程。

  看見的第一眼,震撼,而又令人心悸。

  寧筱曦尋找着自己的節奏,很快就重新拾起了已經淡忘的肌肉記憶,走得嫺熟而穩當。不站不停。

  幾個隊友中,吳凡的體力居然很不錯,跟着老妖走在最前面。陸翔宇雖然慢,但也不算喫力。cfo昨晚就有輕微的高反症狀,落在了最後。剩下的幾個人則零零散散地走在筱曦前後不遠處。

  只,出乎寧筱曦意料的是,途中並不冷清。

  這條線路,果然比梅里北坡熱鬧多了。一路上有很多同行的人,有昨晚隔壁隊的那些隊員,還有很多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獨自或結伴徒步的老驢。

  本來幾個領隊之間彼此也都熟悉,互相照應,所以走着走着,各個隊就攪和到了一起,分不出彼此了。

  只不過兩個多小時的功夫,中間停下來休整的時候,大家已經在互相插科打諢,親親熱熱,嘻嘻哈哈的了。誰還管誰是哪個隊的。

  寧筱曦喝了口水,抿着嘴笑:果然,一進入大山的結界,每個人都像回到了幼兒園,再次忘掉了身份,邊界,利益和責任。

  只憑人和人之間最本能的氣場互相吸引。

  她的眼睛閃了閃,轉頭向來路看去。

  她又進入了結界,那個人,卻又去了哪裏?

  她當時又是怎麼被他吸引的呢?

  中午十二點,寧筱曦趕到了兩岔河營地,停下來喫路餐。

  隔壁隊出發的早,路上一直比她們快一點,剛纔筱曦爲了幫助照顧cfo,到的便更晚了一點。

  她剛一步入營地,就看到一個簡易防震棚子的前面有兩個姑娘在跟她招手:“小溪!來!坐這兒!”

  這是隔壁隊的兩個妹子,剛纔休整之後,一起走過一段。

  這倆妹子,一個叫“有絲分裂”,比寧筱曦還小兩歲,有點假小子的樣子。

  還有一個叫echo,揹着單反,很酷,莫名讓寧筱曦想起了江離。

  三個人年紀相當,體力體能也差不多,這會兒已經混熟了。

  喫完路餐,三個人一起出發了。

  這一天最挑戰強度最大的路,也在最後。

  一個很大的40度陡坡。

  爬上去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是數着步子上的,十步一歇,五步一靠。

  寧筱曦也不例外,喘着粗氣。

  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在沸騰叫囂着:再給點氧氣!再給點氧氣!

  她沒想到,貢嘎的線路真的這麼累。居然在徒步第一天,她就摸到了在梅里翻埡口時才體會到的體能極限的邊界。

  啊。她現在理解老妖的意思了。

  那些走過東坡和洛克線的老驢,一定跟她此時此刻的心理是一樣的。

  海拔4000米的路線有什麼難走的?不就是個貢嘎嗎?哥連海拔5000多的珠峯環線都走過了!

  然而只不過是第一天,在漫長的12公里高原行走之後,一個日烏切雪山腳下的大陡坡就把高傲的老驢們哐嘰一下整趴下了。

  甚至還沒見着貢嘎的影子。

  整翻你們這些脆弱的人類啊,根本不用貢嘎親自出面。

  難怪貢嘎被稱作蜀山之王,這纔是王者應有的風範!

  中間停下來,三個姑娘靠在亂石堆上休息。

  “有絲分裂”哀嘆:“唉,我覺得我要高反了,開始頭疼了。”

  echo喝了口水:“中午那個重裝哥不是給了你一板芬必得嗎。你趕緊喫一片緩緩。”

  “有絲分裂”:“上一片吃了還不到4個小時,我再等等。”

  echo眯着眼笑:“你是不是不捨得喫啊。我勸你趕緊喫完,喫完了還能借機跟重裝哥再去要幾片。”

  有絲哂笑:“我看想借機的是你吧!”

  寧筱曦在旁邊緩過來些了,呵呵地樂。看來這倆,中午是偶遇了帥哥。

  echo仰頭一樂:“我倒是想吶,我也得跟得上啊!我看人家那體能和技術,比咱們領隊還好!”

  三個人爬上陡坡趕到上日烏切營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4點了。

  上日烏切營地裏有兩個石頭屋子,寧筱曦的團隊包了一間。

  echo和有絲看了一眼,嘖嘖地說:“有錢!”

  她們再羨慕也沒用,普通商隊沒有這個待遇,還得自己紮營去。

  兩個人扎帳扎到一半的時候,發現寧筱曦也不聲不響地來了,把內帳打開鋪在了她倆的帳子旁邊。

  有絲詫異地說:“哎?你不睡石頭房子?那多暖和啊!”

  寧筱曦搖了搖頭:“我們隊其他人都是男的……還是同事,太尷尬了。”

  啊。兩個姑娘釋然了。

  不僅釋然,還有點開心,因爲她倆都挺喜歡這個小溪的。三個同齡人說說笑笑多有趣。

  寧筱曦紮好了帳,去炊事帳打水。正在舀水的時候,看見吳凡進來了。

  吳凡看見她時愣了一下,神情有點怪異和尷尬。寧筱曦莫名奇妙地往自己身上看看,沒看出任何不對,擡頭:“咋了?”

  吳凡趕緊低下了頭,說:“啊沒事,就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走到了。”

  老妖這時也進來了,手裏端着一盆子剛洗好的菜,一進帳門就喊:“哎,小溪到啦?累不累?我跟你說,我剛纔在溪邊……”

  吳凡手疾眼快扯住了老妖,一把就把他給拉出炊事帳了。老妖被扽得一個趔趄,手裏的菜都差點撒了。

  “哎哎,幹嘛啊!”他和吳凡倆人消失了在帳門外,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寧筱曦笑着搖搖頭,繼續打水。

  夜幕降臨之後,大家聚在石頭屋裏喫晚飯。飯後,除了高反的cfo躺下了,其他人都聚在桌子旁邊聊天。

  陸翔宇第一次走高原,也是第一次爬陡坡,這時已經有點兩眼發直了,直勾勾地看着寧筱曦,都是哀怨和憤恨。

  寧筱曦,就,有點莫名其妙了。

  “翔宇哥?你……沒事吧?”她問。

  陸翔宇哀嘆一聲:“沒事,我算是知道我爲啥要來走這趟線了……”

  “嗯?爲啥?”寧筱曦好奇。

  吳凡在桌子底下踢了陸翔宇一腳。

  陸翔宇說:“啊……那啥,重溫紅軍長征二萬五千裏唄!”

  寧筱曦:……

  人力部總監在旁邊清了清嗓子:“既然咱們這次是來團建的,今天就一起敞開聊聊。我這,準備了幾個話題,大家都說說。”

  說着,他打開了手機,明顯在照着什麼單子念:“給大家講講你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經歷是什麼?你人生中對你影響最大的一個人是誰?嗯,還有,哪一個瞬間讓你覺得自己突然成長或者改變了?”

  唸完這個單子,人力總監擡起頭來,臉上帶着些微的尷尬,說:“今天先聊第一個話題吧。你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經歷是什麼?只有一個要求,不能講跟工作有關的事情。”

  寧筱曦明白了。

  這就是團建和單純徒步不一樣的地方。

  團建的目的,是爲了凝聚團隊。所以,白天把身體累到極致,在大腦最放鬆的時刻,在一個人心靈最純粹柔軟的時候,在這個沒有了現實利益和社會身份的結界裏,通過交流和溝通,去建立成員之間彼此的信任。

  只是……這幾個話題吧,就,有點讓人嫌棄又佩服。

  嫌棄的是,看起來很老套。

  佩服的是,這幾個話題都踩在隱私和誠意的邊界上。

  這些問題,進一步就太過私密,退一步,又不夠觸及心靈。

  就,剛剛好。

  就,很鄒峯。

  寧筱曦微笑了。這個人啊,哪怕身在千里之外,他的影響力依然無處不在。

  寧筱曦講的,自然是徒步梅里北坡的經歷。

  她講了自己在路途中領悟到的那些道理,也講了正是這趟旅程讓她下定了從外企辭職加入公司的決心。

  她講到了日照金山,冰川和密林,講到了碎石坡和溪流,她甚至講到了蔚藍的湖泊和璀璨的星空。

  可是,她唯獨沒有講到那個人。

  一句都沒提。

  彷彿那是一趟孤獨的心靈之旅,彷彿那段旅程中,從來沒有過一段美妙的邂逅和動人的相遇。

  都過去了。

  生命如一條長河,總有很多東西流逝,卻也會有很多東西留下來。

  沉澱下來,刻在骨子裏的,纔是自己的。

  那些抓不住的,本來就不屬於自己。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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