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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疏离第八

作者:段头
年后总有雾霾,天灰得像让砂纸打磨過。小区路口冲出来比赛骑单车的两個小男孩,骑速太快,一前一后撞翻路边的垃圾桶,漾了一地接近腐烂的肉骨头。

  许多人从那裡路過,皆是远远绕开,沒有人愿意上前去扶起来。

  任乐清沒有上楼,而是選擇在小区公园的长椅上等孙念。

  附近有晨练的老人,手裡握着一四方收音机,从东走到西,又停靠在树下打太极。

  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有路過的老人操着一口北京话說她:“年轻人就应该多锻炼,大好的朝儿不该用来睡觉。”

  任乐清能說什么,只能干笑两声应“是”。

  她也搞不清楚孙念为什么選擇约她七点见面。

  孙念下来时還是一贯的长裙披肩发,外面套了一件及脚踝的棉服,好像也沒有穿袜子,远远看脚腕泛着紫红。

  她走到任乐清身边坐下。

  两個人占着长椅两端,中间隔了條银河。

  過了好久,任乐清忍不住先开口搭话,聊对方的专业:“你们心理学都学什么啊?你是不是一看别人的动作就能预判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孙念目视正前方,不看她,也不回答。

  任乐清自觉无趣,刚准备玩会儿手机,她就听到孙念问:“你要搬走,对嗎。”

  “……”她心裡一震,知道這时候撒谎也沒用,反而淡定了许多,“是,但是我会帮你找到下一位室友的。找到之前,我還是会和你平摊房租。”

  “不用了。”

  “啊?”

  孙念轻声细语:“不用你找下一位合租室友,也不用你平摊房租。已经交给我的钱我不会退,你搬走之后也不用继续交租,我不会追究。”

  任乐清感觉现在是天上掉馅饼。

  “但是我想知道你搬走的原因,”孙念终于转過来直视她的眼睛,“是因为我的妄想症嗎?”

  “……”

  馅饼砸出鼻血了。

  任乐清很慌,声带微颤:“呃……呃,不是……”

  确实不是因为這個,毕竟孙念有妄想症的事情,任乐清過年的时候才发现。

  孙念好像就想要刨根问底:“那是因为什么?”

  任乐清不安地摸脖子,内心纠结万分,最后心一横,咬牙赴死:“我是因为……害怕,我胆子很小,抱歉。”

  “害怕?”

  她点点头:“可能你不知道自己有梦游的习惯,有好多次我忘记锁门,半夜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你站在我床边直勾勾地看着我。還有几次我上厕所,裤子還沒提呢,你就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我不是說你恐怖啊,我的意思是……三更半夜的看见這样一副场景,谁都会害怕。”

  任乐清听段礼周那個朋友說過,和精神病人交流,尽量舒缓淡定,一定不能刺激到对方。

  孙念“哦”一声,耐心解释道:“我沒有梦游的习惯。妄想症在夜晚发作率更高,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漂亮。”

  她的五官并非挑不出瑕疵,任乐清自己又是個纯种大脸盲,所以无论多大年纪听到有人夸她漂亮,她還是会很开心。

  “嘿嘿,谢……”

  “很漂亮。”孙念喃喃重复道。

  她距离任乐清不近,但此时她看過来的眼神,让任乐清如坠深渊。

  找不到支点的失重和恐惧。

  “所以我经常在想,”孙念抬起皮包骨般的手臂,隔空抚摸她的脸,“這张脸要是我的,该多好。”

  “……”

  操啊!

  任乐清差点当场尿裤子,一动不敢动地看着孙念。

  后者见她這样的反应,禁不住嗤笑:“果然胆子很小。”

  任乐清越来越不懂了:“你究竟……有沒有妄想症啊?”

  怎么這会儿像個正常人似的?

  “有。”

  “……”任乐清沒想到孙念竟然承认得如此干脆,“所以,你知道自己有問題?那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啊?是因为……”

  沒钱嗎?

  孙念却突然岔开话题:“根据人的行为所做出的判断,更倾向于该行为发生时被观测者的情绪状态。如果想要分析一個人的心理,老法子是最有用的。”

  任乐清马上被带偏:“什么法子?”

  心理被拿捏得死死的。

  “审讯,问话,字裡行间。”孙念像给她上课的教授,“一個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最具有参考价值。比如我第一次问你是不是要搬走,你当时的回答是‘沒有,我,這不是要過年了嘛’。”

  她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主语乱了,說明你在撒谎。”

  听完之后任乐清沒有害怕的感觉了,相反,她觉得此刻的孙念好酷。

  “再比如你在微信上问我‘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我看我朋友认不认识’,很明显,你是在套我的话。一個外地人怎么会和另一個外地人的朋友圈有交集,這种情况也有,但几率太小。”

  任乐清豁然开朗。

  她此时觉得孙念无比清醒,甚至比她還要條理清晰。

  “我相信你也遇到過這种情况,仔细回想一下。”

  任乐清认真跟着她的话去想。

  想到了梁照一关注她的数学成绩,還想到了一件事。

  是她和梁照一刚坐到一起不久后的一天晚自习,两個人在课上小声闲聊。任乐清问他谈沒谈過恋爱,他說沒有。

  于是她又问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說有。

  任乐清逼问了一整节课,想知道這個人是谁。可梁照一嘴巴紧,一個字也不肯透露,最后任乐清把自己问急了,就私自判定這個人是李满月。

  梁照一当时只摇了摇头說不是,旋即把她的反驳之言堵回去:“问了這么多,该我问你了吧?”

  “我有什么好问的,你问。”

  “高二天天来找你那個男的是谁?”

  還能是谁,她那该死還不敢埋的前男友。

  任乐清一想起他就烦,恨不得這個人从世界上消失。她索性耍起了脾气,苦着一张脸转回去。

  那晚后来,谁都沒有跟谁說话。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

  她高二的时候天天想着怎么对付外班那些個校霸,沒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同班同学,她与梁照一从未說過话,路上偶遇也都视而不见。

  他怎么知道有個男的天天来找她?

  這到底得多关注才能记一整年?

  任乐清捂住嘴巴。

  孙念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裡,慢慢說:“我当时随便编了一個名字,沒想到你会怀疑。所以大概只有一個理由,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对嗎?”

  她点头:“他是我好朋友。挺尴尬的是吧,哈哈,太巧了。”

  “巧嗎?不巧。”孙念說,“去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幻想自己和他谈恋爱。我在超市门口蹲守了两個周才又见到他。我开始跟踪他,陪着他上班下班,我們和普通情侣一样,影子在夜色下拥吻。我還陪他去上網,去聚餐,和他喝過的水,在他醉倒时扶着他。這些都是小情侣应该发生的,不是嗎?”

  任乐清:“……”

  孙念:“每個人都有妄想症,你从来沒有幻想過和爱豆谈恋爱嗎?从来沒有幻想過自己拿到清北的录取通知书?从来沒有幻想過自己在喜歡的领域裡做大做强嗎?”

  任乐清不得不承认,她還真干過這些事。

  “每個人都有妄想症。”孙念轻笑道,“只不過我比大家陷得更深而已。”

  任乐清赞同地点点头,马上她又反应過来。

  “你……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自己的妄想症很严重?那为什么……”

  還是那個問題,为什么不就医。

  “沒必要。”

  “啊?”

  “你以为精神病人都不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嗎,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人们口中的‘精神病’才是他们的世界,不是嗎?”

  她温柔的嗓音化成一阵风,细细吹进耳朵裡。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脱离這种精神更痛苦,你也会甘愿沉沦的。”

  ·

  梁照一真不知道傅舜华脑子裡灌了多少汞,有病一样。

  私自决定让他和李满月见面也就算了,吃饭吃到一半又带着自己女朋友跑了,弄得他尴尬得快要窒息。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這顿饭是不是该你請我吃呀?”

  這么多年過去了,李满月的說话语调一如既往。

  梁照一低头往嘴裡扒菜:“让舜狗請,他喊的你。”

  李满月语塞,心觉梁照一這么多年還是一点都不客气:“我們吃完饭去看电影吧。”

  說着,她拿出手机查看电影场次,“想看什么?”

  “不去了。”梁照一深呼一口气,眼神也涣散,“累。”

  “……”李满月处处碰壁,心情也不太舒服,印象裡梁照一很少呛她,平日裡說话聊天绅士而有度。

  除了高中那一次。

  有些猜测在她心裡早就扎根萌芽。

  他吃完饭之后开始玩手机,无非就是看看新闻、刷刷微博。

  “你现在有女朋友嗎?”

  梁照一:“在追。”

  李满月:“是任乐清?”

  梁照一掀起眼眸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不答。

  “当初大家都說咱们两個般配,其实我觉得你和任乐清更般配,他们也是看咱们两個走得近所以才开玩笑的。”她咯咯笑道,“過年他们還发起了個投票,真沒想到咱俩能上榜。不過我都跟他们解释啦,我們只是好朋友。”

  “解释什么。”

  李满月一怔:“嗯?”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嗎?”他直视過去的目光淬了冰,不沾一丝一毫的感情,“当初你要和我做朋友不就是觉得很拉风?别人传闲话,你不是挺喜歡听的嗎。”

  梁照一到底還是给面子,把“暧昧”两個字說成“做朋友”。

  “我……”

  梁照一垂下眼睫,继续刷手机。

  后来李满月的声音变得稍微正经了些:“那任乐清呢?”

  他复抬起头。

  “任乐清呢?”李满月看向他的表情很和善,“她和你做朋友,不是为了拉风嗎?”

  他们两個都明白,高中那会儿谁都不是简单得想“做個朋友”。

  梁照一坦然地答道:“是我想和她做朋友。”

  李满月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所以,当年你是因为她才生气的吧?”

  梁照一和李满月开始形同陌路是在高三临近過年的时候。

  那天晚上李满月找他聊天,大部分都是无关痛痒的八卦,比如殷茵交了個有钱的男朋友,据說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所以学校让他走后门进入了实验部。

  梁照一:【嗯。】

  后来說起班裡的学习成绩,她說后几名都是女生,其中就有殷茵。

  她說给殷茵讲题,讲四遍都听不懂,還說成绩差都是有道理的,太笨了。

  梁照一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小马脑子也一般。

  李满月却說得更加放肆:【小马同桌,任乐清,你知道她嗎?我感觉你班裡的人都认全,哈哈小傻瓜。】

  梁照一:【嗯。】

  李满月:【你知道有一次语文老师提问她她答不上来,然后老师說“光漂亮沒用,有的人又漂亮又聪明那才是最好的”,還记得嗎?她就是在說任乐清空有一张好皮囊,其实很笨。】

  梁照一当时在写作业,看到這句话之后眉头微蹙,不太痛快。

  李满月不依不饶:【這個社会不是靠脸就能活一辈子的啊,不读书和废物有什么区别。如果她将来去给土豪当情妇,那当我沒說。】

  李满月:【不過她那张脸,還挺适合的kkkkk】

  梁照一的怒火在瞬间蹿到指尖,重重敲击着屏幕。

  他說得委婉:【我认为做人不要随便评判别人的未来,也不要侮辱别人的外表。你這样的行为很恶心人。】

  他从沒有怼過李满月,說话一直客气顺从,遇到无话可說的情况便会发几個表情或者标点符号。

  所以李满月对突如其来的谴责非常不习惯,自尊心促使她不管不顾地回嘴:【我是說她好看,而且是殷茵說她长了一张小三脸。】

  梁照一:【管好你自己,长什么样关你什么事,少逼逼别人。】

  他发完之后清空了和李满月的所有聊天记录,翻扣手机,想做题却完全集中不了。

  很生气,气得想删好友。

  但残存的理智沒有允许他這样做。

  李满月机关枪扫射似的突突突发了一大堆话,男生一條也沒看,不断刪除。

  对方就這样叨叨了一個小时,最后问他:【你生气了?】

  梁照一沒回,第二天、第三天、之后很久很久,都沒有再回過李满月的消息,等到开学时,他们两個已经成了陌生人。

  “我那时候挺不理解的,就觉得很小的一件事,我以后不在你面前說就好了呀,为什么要绝交呢。”李满月娓娓道来,“我以为你是讨厌我們女生的三八行为,或者說你讨厌背后說人坏话的行为、讨厌一切恶劣的行为。但后来我发现,你并不是這样。”

  梁照一自始至终低着头。

  “任乐清高三对我做的坏事,你很清楚,不是嗎。”

  他依旧不应,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不是不喜歡人性的恶,你是不喜歡有人說任乐清不好。”李满月放下筷子,“你喜歡任乐清,对嗎?”

  他终于抬起头,堂堂正正看着她。

  饭桌对面的女生浅浅一笑:“谢师宴那天,我看到了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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