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落水
郑环家的心裡妥帖,這三奶奶說话就是体贴人,忙捧着东西进房去。
东间卷着帘子,郑环家的直接进门一看,秋筠坐在妆台前,碧云正拿着小银镊子为她修眉。
郑环家的上前福了福,道:“给奶奶請安”。
碧云停了手,秋筠转過身,对站在旁边的小丫鬟道:“快给大娘看坐”。
小丫鬟搬過绣墩,說:“妈妈坐”。
郑环家的那裡敢坐,躬身說:“奴婢那敢在主子面前放肆”。
秋筠和煦地笑着道:“妈妈镇日侍候太太,替我這做媳妇的尽孝,不比旁人,說句沒大小的活,比年轻的主子還尊贵”。
郑环家的心裡乐,脸上露出得色,“還是三奶奶会說话,难怪讨太太喜歡,這不太太让奴婢送来這金凤钗”。
說着,就有碧云接過去,打开呈给秋筠,此时,正午光线强,秋筠见匣子中万道金光,满室生辉,心中喜不自尽,面上却似平常,对碧云說:“妈妈走得渴了,去拿昨儿我娘家送来的上好的雨前龙井给妈妈包点回去”。
碧云答应声,去西稍间包了個纸包,递给郑环家的,郑环家的喜得假意推让道:“那好要奶奶的东西”。
秋筠笑道:“妈妈就不用客气了,赶明儿還有好的”。
郑环家的半推半就,說:“這怎么话說,来了還捎点回去”。
千恩万谢满心欢喜地走了。
秋筠让碧云关了东间的喜鹊梅花隔扇门,打开匣子,小心拿了凤钗在手裡,对着阳光左右看着,這是只三头凤钗,金子是足金的,凤头镶着大颗红宝石,每個凤口還衔着一串珍珠,秋筠心說:“太划算了,一碟子糕点,撑死也沒五百钱,就换来這值钱的物件,這傅太太出手還真大方。
悲哀,与丈夫和婆婆形如陌路,甚至于要算计。
秋筠小心收好。
下晌,喜鹊兴兴头头的跑进来,大声說:“姑娘,你猜上房发生什么事了,太太病了”
秋筠不紧不慢,沒有丝毫担心地抬起头,她甚至有一丝暗喜,终于能歇上几日,不用去上房請安,傅容锦又出去這两日不回,难得的惬意。
秋筠沒答言,知道自己不问,她也会說,果然,喜鹊眼裡放着光,眉毛眼睛一起动,道:“姑娘猜怎样,老爷和太太大吵一架,把自己的东西着人搬去了郁姑娘住的西跨院,太太气得什么似的”。
秋筠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喜鹊得意地說:“我听太太屋裡的小坠儿說的”。
秋筠暗道,這丫头属穆桂英的阵阵拉不下,還真不简单,才来這么短日子,和各房混得熟稔,看来真有点用处,就說:“我带来這几個丫头就你活络,不像她们几個聋子耳朵,镇日就只知自己房中那点事”。
喜鹊一听主子夸赞更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又說;“看来老爷這回是动了真格的,扬言不在過這院来,生生把個糟糠抛闪,却与那不相干的郁姑娘成双成对”。
喜鹊兀自說下去,秋筠這边走神,印象中的傅老爷,仪表堂堂,中气十足,倒比這四個儿子强上百倍,傅家几位小爷都是空有好皮囊,书念的不行,斗鸡走马,倒无师自通,仕途上沒一個精进的,這大概遗传了傅太太的基因,傅太太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受出身限制,有点狭隘,這当然入不了傅老爷的青眼,傅老爷任当朝保和殿大学士,文武双全,貌堪与邹忌媲美。
喜鹊還在說:“论长相郁姑娘算不上绝色,就是性子柔的像水做的,府裡也有好些比她强的,老爷偏偏看不上,要說年纪也不轻了,双十了……”。
秋筠鄙夷,很看不起人模狗样的傅老爷,把個孤女留在家不令嫁人,自己受用。
這时,进来個小丫鬟手裡举着蓝底白花边信封,說:“奶奶,襄王府的少王妃派家人送信来”,喜鹊打住话头。
秋筠脸上绽出明媚的笑容,這是手帕交闺中好友槿熙写来的,秋筠着急打开撒金粉红花边纸笺,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舒爽。
飞快看完,抬起头,喜鹊好奇地问:“穆姑娘信中說什么了?
秋筠小心折好,放入信封内,开心地說:“穆姑娘說下月乃我爹寿筵,郡王妃知道我与她要好,带她過府拜寿”。
喜鹊得意地說:“我家老爷乃当朝太傅,寿筵瞧着热闹吧”。
秋筠凝神道:“不知宛如嫁人過得可好?”
喜鹊敛了笑容,愁叹道:“宛如姑娘嫁入方家,也不知夫婿身子骨可好些了?”
秋筠心一沉,眉间一缕清愁,說:“你去找棵上好的山参趁寿筵给宛如带去”。
喜鹊一反往日沒心沒肺,语气裡带着惋惜,說:“宛如姑娘多好的人,想当初在我們府上待下人们极好的,不想嫁了個形同废人的病秧子”
秋筠眉心拧了個结,书信递给喜鹊,道:“這都怪她父亲攀附权贵,不惜把女儿送入火炕”。
喜鹊在五斗橱裡翻腾挑山参,秋筠又想起說:“我从娘家带来的山参挑棵好的,给大奶奶送去,就說我本想亲自過去看大奶奶,脱不开身”。
喜鹊高兴地答应一声,五斗橱裡都是二等的参,就进裡间柜子裡找收着的上好的参,不一会,拿個锦盒出来,打开秋筠看着還行,就命她去了。
聒噪了半天,秋筠耳根可算是清净了,這丫头沒嫁人,嫁了人,可够婆家人受的
秋筠靠在榻上看书,碧云端着碟子南果子进来,放到秋筠旁边的红木卷云翘头书案上,秋筠闻到一股清新香甜的味道,秋筠前世对生活很讲究,這果子不是用来吃的,是摆在内室闻的,空气中就有了好闻味道。
秋筠从书上抬起眼,对碧云說:“這一二日你爷就回来了,把你爷家常衣裳找出来备着”。
碧云答应声:“是,奶奶還有什么吩咐”。
秋筠道:“告诉张妈,你爷喜歡吃的备些放着”。
她可沒那心思关心傅容锦,但這在其位就得谋其政,避免一干眼红主母位置的妖精叫屈,背地裡闲话她占着蹲位怎么怎么的不雅之词。
其实秋筠同這男人過了三年就最初半年在一起,后来闹生分了,傅容锦躲着她,不照她面,至于他饮食习惯她還真不太清楚,虽自己不清楚,当主子就是比奴才好当,什么都不用会,自有别人替你操心、动手做,要說,人呀!還得努力上进,当大妇,取得领导地位,动动嘴,凡事就有人替你解决了,這年头,那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你就是十分的人才做了人家的妾,就矮了一头,同样的條件,有背景和沒背景就是不一样。
翌日,难得的好天,秋筠一早就命丫鬟把被褥衣物拿出去晒在院子裡,看几個大丫鬟带着小丫鬟们折腾屋裡东西,弄得裡外屋都乱乱的,秋筠就同碧云出了房门,拐去花园,想溜达半天丫鬟们弄清爽了在回来,秋筠不喜屋子裡乱,素喜洁净。
江南三月,春的气息浓郁,园裡绿水环绕,楼台高阁不止数十处,多被些花木高低掩映的遮着。
碧云扶着她,一路走着,间或有個丫鬟婆子经過,都蹲身行礼,過了片梅林,上九曲桥,桥下绿波荡漾,凭栏高处远眺,园子东北角,那一带是一片修竹,清幽静寂。
突然,碧云手指着远处,說:“奶奶快看,那好像是四房的春莺儿,在水边做什么?”
秋筠也看到了,是春莺儿,怎么一個人站在竹林边水旁,府中人等皆知此处水深,很少有人靠近,秋筠刚喊了声:“不好”。
嘴尚未合拢,就见春莺儿毫不犹豫纵身一跳,秋筠呆了,這情景多么熟悉……,自己……。
秋筠一瞬间鬼使神差,脚步不由自主的朝那边過去,一個念头,救她,救這個同自己一样不幸命运的女子。
才走两步,碧云一把拉住她衣袖,急道:“奶奶别過去”,秋筠想挣脱,怎奈碧云死死地扯着,同时,高声呼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听见喊声,跑来几個在不远处给园子裡花翻土的下人,问碧云道:“谁掉水了,在那裡?”
碧云指了指,這些人跑過去,围在水边救人,碧云搀扶着吓傻了的秋筠回三房,红鸾和喜鹊、湘绣跑出来问:“奶奶怎么了?”
碧云道:“奶奶受了惊吓,快扶进屋”,一干丫鬟慌慌张张把秋筠扶到炕上,秋筠才缓過来,一大颗泪珠滚落腮边,碧云急得叫道:“奶奶,心不好受就哭出来吧”。
秋筠摇摇头,沒說话,翻身脸朝裡,碧云示意丫鬟们都下去,红鸾等疑惑地蹭着步子出去了。
碧云到了杯水,轻唤了声:“奶奶喝点水吧,想来人已救上来了”。
秋筠转過身来,平静地說:“我沒事,不用担心”。
碧云轻拍胸口,吁了口气,道:“奶奶方才把奴婢吓坏了,奶奶若不放心,奴婢一会就出去打听消息”。
秋筠朱颜如水洗般平静,道:“死活都是她的造化,不是旁人能救得了的,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碧云似乎沒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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