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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作者:南奚川
她跟姜素不同,恋爱经验贫瘠,汤誉止是她的第一段。

  但這不代表她在男女关系中是迟钝的,她也有女性的本能直觉,能在对方未挑明前,或从言语,或从神情,察觉到那些隐晦的试探。

  前两天跟姜素聊過之后,虞心幼不再一味地将裴灿视为小自己八岁的弟弟,她已经开始正视他,正视一個已经成年,从男孩往男人蜕变的异性。

  也正是因为這种正视,那個名为“他只是個小孩儿”固有思维被打破,虞心幼在裴灿這裡沉寂的女性直觉,逐渐苏醒。

  一如此刻。

  讲真,被一個各方面條件俱佳的小帅哥,用一口足以满足声控的嗓音哄,感觉并不糟,甚至可以說愉悦。

  虞心幼自然不能免俗。

  她确实有被裴灿取悦到。

  可惜也就几秒,大人无趣就无趣在這种地方,比起沉溺,他们更容易清醒。

  阅历和時間让他们丢失了少年时天真烂漫,以及仅从无端幻想就能汲取到勇气的能力。

  虞心幼就是這种无趣的大人,或许,比起一般的大人,她還要无趣得多。

  因为她在很久之前就這么无趣了,久到那时长辈们還管她叫小孩儿。

  虞心幼在装傻和回绝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她选了后者。

  她想,任何人的時間都珍贵,如果结果注定不如人意,不如早点将人叫醒重新出发。

  辜负已经无法弥补,不好再耽误。

  裴灿的试探是隐晦的,她的回绝亦是如此。

  虞心幼笑了笑,调侃的语气:“你是說那條朋友圈嗎?你也就是沒养猫,所以看到猫咪踩奶才這么激动。我這么跟你說吧,等你伤好了离开的时候,再看见你說的‘花开’,你的心情肯定跟我一样平静。”

  她這边一派轻松的气氛,电话那头却归于死寂。

  虞心幼以为裴灿会直接挂断电话,她在等他挂,由他挂断才合适。

  然而,她沒有等到。

  “你是就事论事,還是话裡有话?”裴灿直接发问。

  虞心幼沒想到他還会追问,惊讶了一瞬。

  說他莽撞吧,他问得又留有余地,沒有意气用事撕破他们之间的窗户纸。

  說他知进退,又显得言過其实,若真的知进退,他就不会再有此一问。

  虞心幼打太极般回答了他:“你是哪個,我就是哪個。”

  這次裴灿把电话挂了。

  听见手机裡传来的忙音,虞心幼轻叹一口气,将手机搁置一旁,头疼地闭上了眼。

  都說少女心易碎,少年心恐怕也非铜墙铁壁。裴灿又是那么骄傲一個人,从小到大前呼后拥,何曾遭受過冷遇,她今天這一出怕是把他的自尊都伤了,尽管她已经最大程度为他们的关系保留了体面。

  裴灿是個聪明人,一定听懂了她那番话的话外音。

  花开之所以会令人驻足停留,只因为花不会一直开。

  沒养過猫的人,第一次看见猫咪踩奶会觉得激动。但每多看见一次,這种激动就淡化一分,直至习以为常,再也沒有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的念头。

  他对她的情愫,心血来潮也好,别有目的也罢,皆是如此,终有消磨殆尽的那天。

  他们都不用在意,只需要任由這种情愫自然流失。

  虞心幼沒有马上回家,她开车去外环高架兜了兜风,既能消磨時間,又好過在车裡发呆。

  兜完一圈,她去常光顾的日料店点了一份一人定食。不紧不慢地吃完,出来时看见隔壁商场還在营业,便进去逛了逛,等她开车回到家已经快零点了。

  虞心幼掏出钥匙开门,本以为入目一片黑,下意识要去摸玄关开关,结果灯是开着的。

  她换上拖鞋往屋裡走,整個二楼只有玄关的灯亮着,裴灿的房门紧闭,门缝沒有透出光。

  明明她磨蹭到這個点才回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却沒有如想象中那般松口气。

  虞心幼摘了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拍亮客厅的落地灯,人沒来得及坐下,余光留意到垃圾桶裡的东西,她倏地一愣。

  垃圾桶裡塞了与其大小极不相符纸盒,纸盒很大,斜着才堪堪往垃圾桶裡塞进一角。

  一個突兀的垃圾。

  可能都不应该称为垃圾,因为它包装精美,根本沒打开過。

  虞心幼对這個包装太熟悉不過了。

  這是她每天下班回家都会路過的一家甜品店,一对老夫妻开的,每天现做现卖,数量有限,很受甜品爱好者欢迎,经常供不应求。

  虞心幼尤其喜歡他们家的车轮泡芙,外婆去世前,只要她過来這边,老人家都会去排队买。

  姜素也爱吃甜品,可惜這家店假期营业時間不固定,他们這几天每次路過,店门都是关着的,越吃不着越想,把他俩馋得不行。

  今天送姜素去机场前,她還特地绕路去瞧了眼,门是开了,可是等成品做出来就赶不上航班了,只得作罢。

  她沒料到裴灿也惦记着买這個,他不一定是亲自去的,大概率是叫的跑腿,可无论怎样,总不是为自己买的,因为他不爱吃甜食。

  虞心幼想,如果沒有电话裡不愉快,她送完姜素如常回家,這份车轮泡芙应该摆在餐桌上,作为裴灿给她准备的小惊喜,而不是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在這裡。

  纸盒裡的泡芙由于盒子本身遭受過倾斜,卖相受损。榛子奶油乱七八糟糊在盒子内壁,泡芙表面用于装饰的杏仁碎片散于盒中,俨然不能再吃了。

  她不是第一次拒绝人,但這是第一次,被拒绝的心意具象化地摆在她面前。

  虞心幼不后悔自己的做法,再来一次她還是会做同样的選擇,只是她的心情并非那么理所当然。

  经此一遭,虞心幼也沒心情坐在這裡了,她把纸盒放回垃圾桶,拎起包,拍灭了落地灯,往楼上走去。

  路過裴灿的房间时,她的脚步顿了顿,想說点什么,话在脑子裡過了一圈都觉得不合适,不如不說。

  虞心幼走上几阶台阶,身后传来“咔哒”的一声,她循声望去。

  紧闭的房门从裡面打开,灯光倾泻而出,撒在门外的地板上。

  一道拄拐的身影从门内走出,一步一步踩在了光影裡。

  裴灿出来的方向不是往楼梯這边,虞心幼以为他沒发现自己,正要踮脚继续走,避开面对面說话的可能性,他却似有所感,偏头瞧過来。

  少年站在明亮处,视线也像淬了光,虞心幼感觉自己被锁定在了原地,无处遁形。

  她感受到了一种被审视的压迫感,可這种压迫感又并非冰川般尖锐,它更像雪涧,在林间缓慢消融,汇入永不干涸的溪流。

  虞心幼在不为人察觉的角落,悄悄捏紧了楼梯的扶手。

  在沦为更无措的被动方前,她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至少能争取一個言语上的先机。

  “很晚了,你怎么還沒睡?”她不自觉用上了长辈责怪熬夜后辈的口吻。

  裴灿敏锐察觉到她与平常不同的口吻,勾勾唇,沒拆穿她,反倒乖觉地回答了她的质问:“忘了吃药,起来补上。”

  医院开的药有止疼消炎的成分,特别是睡前的這次,剂量最大,不吃半夜发作起来会活生生被疼醒。

  姜素刚来的那天晚上,虞心幼就忘了提醒裴灿吃药,他被疼醒過一次,次日整個天脸色都透着病态的惨白,可怜死了,给她内疚得不行,自那之后的每天她都会提醒裴灿吃药,一次不落。

  裴灿沒细說疼不疼,但光看他沒什么血色的脸就知道了,今晚又是歷史重演。

  虞心幼的负罪感在這一刻被拉满。

  “你晚上吃饭了嗎?”她低声问。

  裴灿敛敛眸,說:“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我不回来你就不吃了?”

  “我……”

  沒等裴灿說完,虞心幼将他一口打断:“我不可能每天在家陪你,工作日我都要上班,需要你自己解决三餐,如果我不在你连吃饭這件事都做不好,那我不知道要怎么照顾你了。裴灿,你十八岁了沒错吧,不是八岁,作为一個成年人,你应该有一定的独立生存能力。”

  她是真的生气。

  气他为所谓的情意,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裴灿眉心微皱,脸上浮现些许受伤的情绪:“你是在說我幼稚嗎?”

  虞心幼不忍直视,偏离了视线,语气强硬地将他审判:“对,你很幼稚。”

  裴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眼底涌现与全世界对抗的孤勇,执拗地一往无前。

  “可是我会长大的。”

  虞心幼近乎残忍地:“对,人都会长大,人還会变老。”

  同时,她也了解,越年轻越容易被激将,触发逆反心理。所以,她在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端起了长辈的架子:“眼下你最重要的事是高考,如果你真的长大了,就不该在這节骨眼分心。”

  他想說的话都被她堵住了,裴灿平复两秒,這次开口他收敛了所有锋芒,一如最开始那般乖觉。

  “对不起。”

  虞心幼沒料到他会這么容易被說服,竟然還道了歉,她怔愣片刻,才說:“冰箱裡有吐司,你吃药前吃点东西,吃完早点休息。”

  交待完毕,她继续上楼,结束這段短暂却耗神的交锋。

  同时,她也开始思考,比起继续住在這裡,把裴灿安置到别处或许才是更好的選擇。

  一只脚刚迈上一阶楼梯,裴灿忽然朝她走来,他腿脚不便,尽所能用上了最快的速度。

  說不上为什么,虞心幼感觉他会一口气冲到自己面前。

  可是,裴灿在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倏地停下,使得他们之间依然保持一段距离。

  她站在高处,他被俯视。

  是他甘愿被俯视。

  裴灿猛然抬眸,一双眼眸仿佛被暴雨冲刷過,正湿漉漉地望着她,显现身处绝境的尖锐微光。

  “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他声音沙哑地询问,声线尽量维持平稳,還是夹带一丝颤栗。

  是恐惧嗎?還是乞求?

  孰轻孰重,无从分辨。

  虞心幼感知到他极力压制仍沒能压制住的脆弱,心脏止不住震颤,一瞬间被他夺走了语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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