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南北听不懂。
她继续瞄准凯尔的眉心,猜想這两個人在說什么。
最后,程牧阳从凯尔身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凯尔脱离桎梏,坐在沙地上,咳嗽了半天,终于抹掉脸上的沙子:“沒想到,你们会从白鲨海岸逃出来。”
“今晚的是什么人?”程牧阳边问他,边把南北的枪口按下去,示意她安心。
“摩洛解放战线。”
“摩洛解放战线?”
凯尔嗯了声:“他们想要杀的是我。這次大选,解放阵线想要和政府和解,争取把棉兰岛变成自治区,可惜這裡的自由武装不想妥协,只想从菲律宾独立出去,”他耸肩,蓝色的眼睛在夜幕下,有着遗憾,“穆斯林和穆斯林,自己人打自己人,信天主的要笑死了。”
他的话,信息量巨大。
却把今晚的局势說的很明白。
菲律宾最大的两個宗教,一個是天主,一個是穆斯林。信天主的在执政,而信穆斯林的分裂成了两個最大的反政府武装。
今晚,就是這两個组织的交火。
凯尔究竟做了什么,她并不是很关心,倒是程牧阳会因为什么,很快就相信他?南北找不到机会单独问他。凯尔继续用腔调古怪的中文,告诉他们,自己本来就安排了从這條路走,沒想到能碰到他们两個。
凯尔知道他们不可能回头,也沒多废话,休息了不到五分钟,就示意他们两個一起离开。
他很熟悉這一带的路。
程牧阳和他一前一后,把南北护在了当中,很快穿出无人地带,走上了大路。或许因为今晚的交火,這條路上有不少走动的平民,开着汽车的,车内都有不少行李。
南北穿着的是在驻地的衣服,很寻常的平民装扮。
“刚才,他和你說了什么?”她走在程牧阳身边,看着前面和人借烟的凯尔。
“刚才?”程牧阳回忆着,告诉她,“他告诉我,他是拉姆的人。”
“拉姆?”
“俄联邦安全局第二局,反间谍情报局的头目,”他轻声說,“负责收集各国情报,同时在境外,进行反间谍活动。”
她诧异看他:“凯尔是俄罗斯的人?”
如果不是程牧阳說,她曾一度以为,凯尔会是中情局出身。
程牧阳颔首:“凯尔的任务,只和菲律宾大选有关。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只知道,他需要帮我們逃离危险。因为他的上司拉姆,是我的好友。”
他的答案,超出她的想象。
在旅程之初,她以为程牧阳只是为了抢夺矿床。落海后,她才知道,他对矿床根本就沒兴趣,只是要抓自己家族的叛徒。
而今晚,程牧阳终于告诉她:他要抓的人不止是一個叛徒,而是中情局的人。
现在,
她认定的事实,被他再次推翻。
脑海裡,浮现出波东哈对他的评价:
程牧阳曾多次获得俄罗斯媒体的公开赞誉,是俄罗斯人民的朋友,是慈善家。他作为最大的军火商,不论国籍、肤色如何,都是莫斯科最尊贵的客人。
现在看来,程牧阳不可能只是“尊贵的客人。”
南北欲言又止,程牧阳似乎也不愿意再說下去。两個人在路上并肩走着,抢来的枪已经扔到从路人买来的旅行袋裡。
反正在菲律宾這种国家,连学生都能持枪,两把枪并不会带来多少麻烦。
反倒是沒枪,才是最大的麻烦。
凯尔很健谈,很快从经過的路人那裡,买来了几瓶水,扔给他们。他从路人的口中,也得知了更多關於今夜的消息。
在两大组织交火的同时,棉兰岛的另外一股武装忽然对军队发动袭击,并在临近的村子扣留了400多名平民,同时,有人断了临近几個村子电力供应。
短短几個小时,已是地覆天翻。
因为军队负责护送,所以不允许自由走动。
程牧阳他们只能跟随着护送的军队,往安全的城镇转移。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大多数民众都走的累了,都三五個地坐在路边休息。
他们三個坐在路边,凯尔刻意穿着带着帽子的外衣,此时拉上了帽子,把头发遮住。
三個人的外形裡,惟独他最扎眼,自然要回避些。
“菲律宾第一机械旅,已经派出士兵,专门护送平民转移,”凯尔席地而坐,顺便說自己的想法,“我需要去首都马尼拉,所以现在,会說服他们的指挥官,送我去棉兰岛的国际机场。程,你应该可以如鱼得水了。”
程牧阳不置可否。
程家有全球最大的货运机群,只要到了机场就有机会悄然消失。
“不過忘了和你說,”凯尔忽然想起什么,“在我到棉兰岛之前,CIA就开始在這裡,对你实行逮捕计划了。”
南北看着凯尔和他,始终保持沉默。
她不是第一次有這种感受,纵然你在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有能力呼风唤雨,可是在菲律宾,手无寸铁,不能和外界联络,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
在這裡,程牧阳只能是個普通人。
面对小范围围剿,能够自我防卫。
可真的碰上军队,或者是中情局的天罗地網,就如同蝼蚁。
“南北小姐,”凯尔弯起眼睛,轻声說,“不要這么看着我,昨天,我问過你,程是谁?你也沒有說实话。所以你和我,彼此彼此。”
“我沒有怪你,”她懒得理他:“我只是好奇,你有多少個身份。”
“很多,也很少,”凯尔笑,“你最好一個都不要知道。”
他說完,站起来,开始四处溜达。
菲律宾****,就连总统竞选,也大多有美国人在背后支持。所以凯尔很聪明,亮出自己的美国护照后,就开始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
他在试图得到特殊照顾。
“我是個内科医生,”凯尔从身上摸出了证件,“我需要立刻去马尼拉,我的病人在等我。”
那個指挥官拿過他的证件,有些半信半疑。
凯尔借了根笔,给指挥官抄了個电话号码。
指挥官让個兵士去打這個电话,在得到答案后,竟然亲自从车上跳下来,把自己的军用吉普车让给了三個人。
方向是棉兰最大的国际机场。
接下来的道路,很安全,所以只配了两個兵士和一個司机。三人先一步离开這裡,向着棉兰岛最大的国际机场而去,如果路途顺利的话,应该下午就能到达。
南北替他包扎好伤口,靠窗坐着,有凉风从窗口吹进来。
程牧阳的手,从她的腰后搂過去,轻声用法语问她:“要不要和我回莫斯科?”
他說的话,只有凯尔听得懂。
凯尔却装作不懂。
南北往他肩膀靠過去,闭著眼睛說:“你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哥哥和CIA的关系。”
“知道,”程牧阳的声音,很轻,也很冷静,“所以,如果沒有必要,我不会让你知道太多我的事情。尤其是這件事的内幕。”
“可我還是慢慢知道了。”
她猜到了。
這根本就是一個已经布局多年,开始进入最后收官阶段的棋局。
程牧阳的背后,是俄联邦安全局,否则凯尔不会帮他。而那個叛徒背后,是美国中情局。
這场巨大的阴谋,是为了什么,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
她跟着他出生入死,到现在,才终于看到了真正的秘密。可是她不能问,问的深入了,就需要做出選擇。
程牧阳在等她的答案。
南北靠了会儿,终于說出自己的决定:“等到了机场,你回莫斯科,做完你要做的事情。而我回畹町,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你再来找我。”
“好。”他沒犹豫。
她笑:“真会来?”
“一定会。”
“你不怕,有来无回?”
程牧阳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我怕再也看不到你,就像在比利时。那时候,我已经在做交接,想要把生意彻底都给程牧云,可惜,你沒给我机会,忽然就走了。”
凯尔忍不住抬眼,看两個人。
程牧阳对他,比了個手枪的手势,指尖对着凯尔的眉心。
后者笑著偏开头,继续去装聋子。
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车开到了一個分岔路口。意外地,他们听到了枪响,很快就看到两個年轻女人,仓惶往這方向跑来。两個士兵似乎很紧张,不断让司机退后。
显然,来不及了。
程牧阳把枪从旅行袋裡拿出来,把南北那把枪递给她。
却在和凯尔跳下车时,按住她的手,說:“不要下来。”
接下来的一切,是一场魔鬼似的战斗。很多的持枪人,跟着两個女人一起扑上来,黑暗中,无法辨别他们是哪一路的人,可是显然并非政府军队。程牧阳和凯尔的战斗模式就像是野蛮人,枪和刀在手中不断交互,凡是有倒下的人,都会被他们补上致命一刀,在敌多我少的情况下,完全不留活口。
南北和司机坐在车上。两個年轻女人,已经钻到了车下。
因为天黑,完全只能看到影子,听到枪响和大声骂吼。
這种看不到血腥,却不断看到人数减少的战斗,让人连毛孔都开始发冷。
程牧阳从最后一個敌人身上站起来,把匕首随手别到腰上,太阳已经从遥远的地平线下,升起来。很淡的日光,照亮了一切。
道路上,横陈了三十几個人,遍地的枪械和血。
车下两個年轻女人,看上去是西方人的脸。凯尔捂着手臂,在弯腰询问她们一些問題。
程牧阳满身的血,脱掉自己的外衣,光着上半身,回到车上。南北仔细给他检查,沒有新伤,他比凯尔幸运。
他低头,把她搂在自己身上,沉默而激烈地亲吻她。
刚刚過去的這個夜晚,有太多的血,和太多的危险。似乎在太阳升起的一刻,乌云终于暂时散去了。她手搂住他的腰,感觉他身上有些微微的汗意,等到他放开自己的时候,轻轻喘着气。心跳過了很久,终于平复了些。
她从司机那裡,拿来干净的军用绷带。
替他重新包扎着伤口,因为刚才激烈战斗,比较深的伤口,又有些崩裂了。她拿着绑带,在他手臂上缠绕时,忽然想到什么:“我听人說過一些印度佛教的典故,有些,很像你。”
“什么?”
“有人的七情六欲,有神的能力,有鬼的凶狠。虽然终日聆听佛法,却不向善。這些话,像不像在說你?”
程牧阳想了想,很慢地笑了笑:“你是說阿修罗?可惜,阿修罗从不喝酒。”
她愣了下,也笑起来:“好吧,只有這一点,不像。”
“還有,”程牧阳凑在她耳边,继续反驳,“印度的佛教传說裡,阿修罗的男人都很丑,女人却很美。你觉得我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