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势成骑虎 作者:未知 三月二十日,西山省公安厅十层多功能会议厅。 许平秋习惯性地翻开了笔记本,拔下了笔帽,然后手持笔,一副凛然聆听,用心记载的样子,不时地在笔记本上写着,沒人注意到,這位省厅第一处长重复写的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第二日,抢铺睡觉,未发生冲突。 第三日,未守监规集合坐正,被管教干部训斥。 第五日,指挥犯人殴打新人。 這句话是他得到的最新进展,他忍不住在心裡暗道了句“妖孽”,之前他定义余罪是以“奇葩”這個词,而现在不得不用妖孽一词了,本来就只准备把這位奇葩送进去混個脸熟,上上人渣速成班,为下一步行动打基础,谁可知道這奇葩入狱当天就差点勒死牢头。 不是虫,也不是龙,而是外表像虫,内裡却是條孽龙的妖孽,這么嚣张,把许平秋下一步的打算全盘打乱了。 “咳,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以下由我把去年以前五原市公安局的工作汇报简要如下,請大家审议……” 一声醇厚的男中音响起时,打断了许平秋的思路,他侧头时,轮到王少峰副厅兼市公安局长汇报工作了,是他的上一级,许平秋收起了思绪,又是一副正襟危坐,进而摘要记录的样子,不過笔落在纸上,写下的還是那句话。 对了,這是全年的工作会议的预备会,省市县一级一级开下去,因为厅长到部裡开会比往年延缓了两周,今天补上了,许平秋环视一圈,這個团队包括厅级一正四副、处级十四位,基本代表全省警务的最高指挥团队了,每每坐在這儿,他都心情非常复杂,他记不清已经是参加的第几届会议了,不過记得清的是,自己的年纪已经排到這個团队的第一了。 俗话說干那一行,伤那一行,许平秋看着越来越年轻的领导团队,最年轻的处长不到三十,实在是让他有点伤不起的感觉,特别是他的专业,每每在会上那更叫一個伤不起,政治处能给個队伍建设、精神文明建设类的指标、市局能给個治安总体规划指标、出入境管理处能给個人员增长指标、那一個指标都是一片大好,就刑侦上不行,犯罪率在增长、破案率在下降、省厅盯得很死的命案破案率目标,刑侦处沒有一年圆满完成。 每到這一年总结的时候,许平秋以往总担心因为指标未完成的原因被降职或者平调,不過等了近十年都沒有发生,他倒期待這事的发生,但依然是失望,后来他活明白,省厅不是不想换,而是根本无人可换,就即便真有适合干這项工作的人选,也有意的避开了這個出力不讨好的岗位。 所以,他就在這個位置上,成了年纪最老的处长,外人看来声名赫赫的许神探,其实沒過上几天舒心日子,很多時間都是在這种上级催办、同级旁观、下级敷衍消耗渡過的。 說到敷衍,其实大家都在敷衍。 比如兼市局长的副厅王少峰,工作报告摘要裡沒多少干货,着重地强调的就是经费计划以及装备所需要资金的自筹完成计划,言外之意是不需要省厅拔款,這话厅长爱听。 比如指挥中心那位张副厅长,着重强调的信息保密,特别是领导干部個人信息的保密,对未来一年要做的工作包括房产、财产、公务用车等等信息都纳入保密范畴。 這個汇报听得在座不少领导面带微笑,是一种戏谑似的笑容,自从某市领导班子被一位失足女曝出视频拉下水多人,信息安全就提到日程上,又加上现在房姐、房叔、房大爷出事這么多,信息安全就从日程到至关重要的位置了,私下裡许平秋不止一次听到同行哀叹,這年头呐,谁說民不聊生,当官的吃吃喝喝洗洗睡睡多屯套房都可能被曝出来丢官丢脸,明明是官也不聊生嘛。 他心裡在想着笑话,不過脸上沒有任何表情。官场是個修炼的地方,而会场更是官场修炼的绝佳场地。在這個地方呆得久了,所有的表情都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有的只是一本正经、两眼肃穆、你从那一個角度看,都是正气凛然,那会像有歪风邪气的样子!? 会议,就在這种正气凛然的氛围着进行着。 出入境管理处,汇报着预期增长出境人口,以及初步拟定的防控方案。 经侦支队汇报着去年查办的经济类案件,那個罚沒金额,让很多眼睛亮了亮,暗自思忖今年的经费可能要增长。 人力资源部汇报了警衔评授计划以及本年度招聘计划,又有人在盘算着,這個庞大的计划,会有多少暗箱操作,可能给這位处长带来多少实惠。 最后才是计划财务装备处的汇报,本年度的财务预算列出来后,下面窃窃私语,尽管金额增长,仍然像往年一样,嫌给得少了。 崔厅长最后做的总结发言,从会务从简到领导干部若干不准的纪律問題,几句带過,宣布散会时,许平秋迅速的合上了沒写够一页的本子,装模作样地跟在同仁的背后出会场,出来时被崔厅长叫住了,相随着一干同仁走,有领导在,這干同仁不像平时开不疼不痒的玩笑了,都放慢了步子,等着厅长进了电梯后,迅速从另一电梯下楼,回自己的办公室或者坐进各色的高配警车裡,忙自己的事去了。 忙得是警察,可不是警官。 厅长办在八层,這位崔厅长是从行政领导升到公安系统的,也是许平秋经历的第四任厅长了,进门厅长坐到办公椅上,他给這位年纪小不少的领导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放到办公桌上,這才恭谨地站在领导桌前,等着指示。 不奇怪,人都有点被捧的**和需要,许平秋已经习惯了。 不過這個动作似乎让崔厅长异样了下似的,他多看了這位黑脸膛的刑侦处长一眼,這是一位传奇人物,曾经破获的稀裡古怪的案子是传奇,处长位置上呆七八年提拔不上去,更是传奇。而這么大年纪還奔波在一线,那就是传奇中的传奇了。 “坐,许处长,刑侦上的业务我不太懂,所有的警种在我看来,最难的、最苦的、最复杂的都数不着刑警。”崔厅长呷了口水,轻轻地放下,看到许平秋微皱眉头时,他的话锋一转补充道:“不過综合起来,却数得着刑警,所以,除了对你们的工作表示钦佩,我不做其它评论。” 许平秋眉头舒展了,他暗道着,這一任的领导应该比上一任好共事了,要是思想统一的话,有很多事就容易办了,不必要把心力和時間都花在内耗上。 “看看吧,你不用揣摩领导意图,說实话,在一帮擅长研究心理学的下属面前,我总有一种惶恐的感觉。”厅长笑着把一份内部资料递過来,许平秋起身接住了,沒有发言,仔细地看着。但凡這個样子,多数是有任务要安排了。 果不其然,一份是市局给了案情综述报告,有关新型毒品的专题;另一份是禁毒局的關於12.7行动失利的情况汇报;而第三封,却是全国禁毒大会带回来的各地案情通报,毒品的蔓延已经远远地超乎了想像,西山省虽然不是重灾区,可在全省十余地市,都有了类似的案情上报,也就是說,制毒贩毒的網络,依然在高效地运作着。 接近尾页的时候,崔厅长开口了: “去年12.7行动失利,唯一的一個线人死在羊城,之后他们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连晋南、晋东南偏远一带也发现了這种新型毒品的销售,许处长,我知道您对临时把禁毒局的工作放到你们刑侦处有点意见,不過我也是沒办法,老寥儿子患了尿毒症,家庭又不和,多年的老同志,這個节骨眼上也不能逼着他舍小家保大家吧?您觉得呢?” 這是一门领导的艺术,鞭打快牛、能者多劳是惯用的招数,有些沒有工作能力,可却有升迁本事的下属,在遇到工作問題时总会绕着他走,许平秋也已经习惯了,他笑着道:“我无所谓,可是就怕辜负领导重任呀。”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呀,前两任厅长都沒有动你的位置,足以說明問題了。我們不用绕弯子,說說你的想法。”崔厅长道,要真材实料了。 “据我們初步侦查和按照這种毒品犯罪的惯例判断,我认为在我省有一個幅射各地的分销網络,12.7案子抓获的嫌疑人应该是這個網络的一個节点,我想,這個地下通道的规模应该超乎我們的想像,从他们的组织和反应速度就能看出来,线人刚到羊城接头一次就被灭口,之后就销声匿迹,连羊城的警方也沒有得到更多的线索………刑事侦查的惯例一般是就案寻线,可现在的难度上,我并沒有掌握类似犯罪的更多情况,甚至连這种新型的毒品的构成也是禁毒会议刚刚發佈的。” 许平秋斟酌着道,這個无头案对于他确实有难点,难就难在,案子只有孤立的一件,其他的都是吸食人员被查获的,就抓到也只是些贩小包的小鱼小虾,沒有可能知道上线是谁。 “困难可以提,要求也可以提,装备、人员以及技术力量,对刑侦向来是倾斜的,這方面你不要有顾虑。”崔厅长道,他心裡有点腹诽,老同志觉悟高,好用,可就是要求毛病太多,因为這個案子,面前的许处长把今年刑警的招聘计划都要走不少,下面說小话的可不是一個两個人了。不過這個时候,那怕就再多的條件也不在崔厅长的考虑中了,他接着道:“我刚才已经强调過了,刑侦我不太懂,对于不太懂的事我不会指手画脚,也不会干涉你们的過程,但我要個结果,一個能向上面、向全省全市市民交待的结果,有問題嗎?” “我努力做到,但我需要時間。”许平秋道,面上带着难色。 “時間可以商量,可這份……”崔厅长扬扬手裡一封标着密件的东西,抽出来,许平秋看到了,是他草拟的行动计划,這個计划放了有些日子了,還沒有批复,看来领导对此尚存疑虑,直接问道:“你的计划裡沒有标明警力、人选、进入方式以及后续可能出现的問題,所以我沒有批,這是一份很不成熟的计划,你就是以這個计划来实行的?” 看来领导是怕被下级糊弄,而這种案子,又是不像治安率、犯罪率可以糊弄的。许平秋看着领导,斟酌了下语气道着:“现在只能做到這個水平,在沒有任何可比对的案情出现时,除了想办法切入对方的内部,沒有第二條途径,這些人,单個的素质我敢說比任何单個的刑警素质都要高,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对付非常之人,也必须是非常之法。” 不太懂刑侦的厅长听愣了,在他的任上,有机会接触到警籍裡一类特殊编制的队员,那些人能经常干出点匪夷所思的事,他们是警察在地下世界的眼睛,他知道,许平秋准备启用這类人了,隐隐地他恢复了几分信心,看许平秋时,老处长的眼睛裡有几分期待,他笑了笑道:“我同意你的想法,也对你有信心,也可以给你一把尚方宝剑,全省的警力你可以以省厅的名义随时征召你认为需要的人选,装备、经费、优先满足,而且我可以不干涉你的侦破,但是你需要给我一個時間,限定的時間裡务必完成。” “可以,两到三個月,我把他们的根刨出来。”许平秋很自信地道。 “好,就给你三個月時間,见不到效果,我只能再行换人了……希望這份一切都不确定的计划能给我带来惊喜,這就是做领导的难处啊,明明觉得不确定,還必须選擇相信,出了問題,又会被人评价为拍脑袋的决策了,不過這一次,我選擇相信本厅在职時間最长的一位老处长。” 崔厅长以一种平和、玩笑、轻松的口吻說话,像在调侃,不過手却刷刷地签上了“崔彦达”的大名,手重重地一顿,交到了许平秋的手裡。 出了厅长办的门,许平秋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胆战心惊地想着: 我要是告诉厅长,计划是用了十分钟随手写出来的、派去的人送进了看守所,那個监仓裡关着的還不确定究竟和12.7案子是不是一拔人,而且派出去還是一個警校应届毕业生,不知道厅长敢不敢签!? 答案是肯定不敢,不過签了让他也意识到一個問題,這個尝试性的计划已经沒有撤回来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实施了。他边想边走,摸着手机,在兜裡震动好久了,一直沒接,一看是交警总队的队长的电话,随手接了起来,一听事由一下子头大了,风风火火地往外跑着,上车說了個车管处的地名催着司机就快走。 妖孽不止一個,从羊城回来留在省城实习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偷车零件,组装了辆车在高速路上飚,把交警总队都惊动了。车上许平秋想得头越来越大,看守所的事還在不确定之中,回省城的倒已经开始捅娄子了,這拔問題学员经過羊城的饥饿训练,想再用规则约束,许平秋估计难度不是一般地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