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記 斷親恩·絕思慕

作者:寐語者
炎熱午後,陽光白熾,監獄的大門緩緩打開。警衛“護送”着消瘦蒼白的霍子謙走出門來,將他交給等候在外的四名侍從。子謙仰頭看了看天空,被強烈陽光晃得微眯了眼,一言不發跟隨侍從上車。車子一路飛馳,卻偏離了入城的方向,繞道駛向西郊。

  “你們要帶我去哪裏?”子謙在後座沉聲發問。

  “送少帥回府。”侍從答得謙恭,“途中需要繞一段路,望少帥海涵。”子謙沒有回答,只冷冷審視着窗外不斷掠後的景緻,終於在越來越接近那廢棄礦場時,豁然解開了心頭疑竇——他們繞道帶他經過的地方,正是一處廢礦改建的刑場。

  車子放緩速度,慢慢駛過幾排鐵絲攔網,遠處空曠荒涼的礦場暴曬在灼烈日光下,一株虯曲枯樹底下站着一排人影,更遠處是持槍肅立的士兵。

  槍聲驟響。子謙周身一震,眼睛遽然大睜。

  樹下那一排戴着鐐銬的人影隨槍聲直直倒下。又是一排囚犯被推上刑場,行刑的士兵再一次端槍瞄準。車子緩緩從刑場外駛過,彷彿故意載着子謙繞場觀看槍決,直至最後一輪槍聲響過,才掉頭重新駛向回城方向。

  冰冷的槍聲久久迴響,血淋淋的刑場上,二十餘具屍體橫陳。侍從官從後視鏡裏小心打量後座上少帥的神情,見他臉上慘無血色,嘴脣緊抿,多日未刮的下巴長出胡茬,臉頰眼眶都因消瘦而凹陷,濃眉下一雙眼睛幽沉沉毫無波瀾。車子已經駛出刑場老遠,他還僵硬着脖頸,直盯盯望着車窗外,一路上再沒有說過一個字。

  車子抵達茗谷,早早候在門口的四蓮遙遙望見他下車的身影,已奔上來迎接。站在臺階上的念卿牽着霖霖,靜靜看着四蓮撲入子謙懷中,看着子謙木然的笑容,陡然間有一種錯覺,彷彿眼前不再是往日熟悉的子謙,甚至也不是數日前獄中曾見的那個子謙——在他身上有什麼東西彷彿已不見了。

  眼前的子謙,笑容木然,神態木然,彷彿對身旁一切都漠不關心。念卿心裏揪緊,牽着霖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霖霖被她捏痛了小手,不高興地掙脫了奔向子謙。子謙低頭看霖霖,笑容裏總算有了一些暖意,再擡頭望見佇立階前的念卿,那暖意便被霜色覆蓋。

  念卿的微笑也因他冰冷眼神而凝結。她將他在獄中所說的話悉數轉達給了仲亨,原本並不指望仲亨能諒解子謙的想法,只希望這對父子能少一些誤解……卻沒想到,仲亨在兩日前簽署了槍決光明社一干案犯的命令,同時下令釋放霍子謙。

  子謙出獄之日,便是那二十餘名案犯執行槍決之時。霍仲亨命令侍從官前去接子謙出獄,途中取道刑場,要讓子謙親眼目睹那行刑場面,讓他看着那些人斃命眼前。他說:“要講信念,我便讓他看看什麼是信念。”

  此時此刻,子謙冷冷的目光卻迫得念卿心裏透寒。看着兩人四目相對,陷入僵然局面,四蓮忙上前挽了子謙手臂,關切地問他累不累。子謙不答,從她臂間抽回手,漠然走上樓梯。

  從踏進家門,他就沒有一句關切問候。四蓮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不覺紅了眼圈。

  念卿扶了她的肩,低聲嘆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讓他先歇一歇。”四蓮默然點頭,原本豐潤的臉頰已清減下去,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

  “我去給子謙煮點粥。”她勉強笑一笑,執意要親自下廚。

  念卿無奈,只得遣開了女僕,陪着她去廚房。四蓮平日活潑愛笑,此刻只低頭做事,神思有些恍惚,聽着念卿有一句無一句地閒聊,驀地睫毛一顫,眼淚就大顆大顆落下來。

  “小蓮……”念卿黯然無言,只將她輕輕攬在懷中。看着她傷心抽泣,卻不知可以說些什麼來勸慰,只能輕拍她肩背,柔聲勸道,“給他些時間吧,過些年他會慢慢懂事起來。”

  四蓮搖頭不說話,倔強地用手背擦去淚水,可那淚水越擦越多,總也不停。念卿怔怔看她,心裏模模糊糊想起子謙的母親——仲亨的原配妻子,那個只在遺像中見過的女子,那張端肅清秀的容顏,不經意間竟與眼前四蓮重合。

  外面有車子駛近,有衛兵跑步敬禮的聲音,是霍仲亨回來了。念卿忙拿手絹拭去四蓮眼角淚痕,笑着哄她:“快別慪氣了,若被你父帥知道他欺負你,只怕又要打得他死去活來。”

  四蓮將淚水抹去,咬脣自嘲一笑,“夫人,我是不是特別傻?”

  念卿怔住,還未想好如何回答,她卻似小女孩般抽了抽鼻子,徑自轉過話頭,“不要緊,我本就是個傻丫頭,就這麼傻下去也好。”

  她分明笑得甜美,那笑容裏卻有說不出的勉強。念卿心下澀然,卻也只得回之一笑。四蓮揚起脣角,又露出她俏皮的小虎牙,彷彿方纔的苦澀全都煙消雲散,一轉身迎出客廳,甜聲喚道:“父帥,子謙回來了!”

  霍仲亨嗯一聲,也沒什麼迴應,似乎隨口問了她幾句。聽着他們在客廳裏閒話如常,嚴父孝媳,一派家宅和睦……念卿心下卻是越發茫然,眼前一時掠過子謙冰冷眼神,一時掠過四蓮苦澀與甜美交織的笑容。身後竈上的粥剛剛煮開,穀米香氣溢出,咕嘟嘟翻着泡。

  金色餘暉鋪灑窗前綠茵,夕陽下寧靜的茗谷又將迎來一個夜晚,如同往昔,如同將來,不知往後的幾十年是否都能在如此美好黃昏裏度過。念卿定定站着,耳聽着外面傳來仲亨和霖霖的笑聲,間或有四蓮的軟語,心中卻只飄飄忽忽想着……明日仲亨就要啓程北上了,他說一旦和談成功,南北一統,畢生心願達成,便是他攜妻兒歸隱林泉的時候。

  這茗谷,便是他與她避居世外的桃源。

  “夫人,夫人,粥都溢出來了!”女僕奔進來咋咋呼呼的聲音驚回念卿神思,這才發覺粥已煮得漫出來了,一股焦餬味道瀰漫。念卿忙要幫忙,卻不慎被濺出的沸粥燙到手上。

  霍仲亨聽得她哎呀一聲,快步走進廚房,見她手被燙傷,立時沉下臉,責怪她不該親自下廚。她也不分辨,任由他數落。

  四蓮取了藥膏來,他不要人插手,親手給她敷上傷處。見此情狀,四蓮低了頭,領着霖霖和僕人悄然迴避。看着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沾了藥膏在她手背塗抹,念卿不語不動,靜靜看他。

  “好了,當心不要沾到水。”他如釋重負對她笑。她卻張臂環住他頸項,將臉伏在他胸前。

  “這是怎麼了?”霍仲亨詫異看她。

  “等你從北平回來,答應過我的話,會不會又忘記?”她望着他,目光幽幽。

  霍仲亨笑了,“答應你的事,我幾時忘過?”

  念卿倚在他懷中,低聲道:“你知道嗎,看着子謙和小蓮這個樣子,我總是提心吊膽……今日子謙回來,看他的神色十分不好……你用高壓手段對待光明社也就罷了,對自己兒子總是有些過了。”

  霍仲亨臉上笑容斂起,“那混小子不用你操心。”

  念卿不悅蹙眉,“你不要一味強硬好嗎,這是在家中,又不是在你的軍營。”

  “他既是我的兒子,也是一個普通士兵,沒什麼不一樣!既然他要走一條新的路來給我看,那便讓他去走,我等着看他能走多遠!”霍仲亨冷冷起身,怫然有怒色,“關他在牢裏,他不服,那我便放他出來,好讓他親眼看看信念需付出什麼代價。他以爲動動嘴皮就有了信念?天真!信念向來是血淋淋的東西,是要真刀真槍拿命換的!”

  到晚飯時分,子謙總算是下樓來了。看他平靜地陪在四蓮身邊,鬍子颳了,氣色也好了些。念卿暗自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讓四蓮坐到自己身邊,讓子謙坐到霍仲亨身側。然而,仲亨對他視若無睹,彷彿家中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縱使念卿一再以眼光給他暗示,他也無動於衷。子謙神色平靜,對父親的冷漠態度似並不在意,反倒沉默得出奇,只在四蓮給他佈菜時,才擡頭笑笑。念卿心裏忐忑,說不出哪裏不對,所幸有霖霖纏着仲亨玩鬧,有四蓮在側溫言說笑,一家人總算聚在一處吃了頓太太平平的晚飯。

  霖霖一心要去和墨墨玩,三兩口喫完便丟下碗,強要拽着父親一起去看墨墨。霍仲亨自然順着她,飯也顧不得喫完便起身隨她去,對念卿的嗔怪也置之不理。父女倆像是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領着墨墨在園子裏玩得不亦樂乎,直至天色漸黑也不捨得回屋。聽着霖霖脆嫩的歡笑與霍仲亨爽朗的笑聲不時傳來,念卿步出連廊花架,攔住瘋跑的霖霖,拿手絹幫她擦拭滿頭的汗。

  霖霖也瘋得累了,順勢賴在媽媽懷中。仲亨來到跟前,念卿擡眸一笑,不經意間瞧見他身後連廊盡頭,站着沉默的子謙。也不知他在那兒站了多久,就這麼默不作聲看着這裏。霍仲亨順着念卿目光,回首也瞧見了子謙,臉上笑容頓時斂去。

  “我帶霖霖回房了。”念卿抱起女兒,壓低了語聲,對他軟聲勸道,“你明天就去北平了,好好同子謙說會兒話,別總是罵他。”

  霍仲亨嗯一聲,沉着臉負手看向子謙。子謙並不走近,也不說話,只站在數步外望住父親。這古怪態度令霍仲亨皺起眉頭,斥責的話到了脣邊,想一想卻還是罷了。眼前神色落寞而木然的子謙,令霍仲亨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抑或失望,抑或無奈,抑或歉疚……終究只是嘆口氣,拂袖轉身離去。

  “父親。”子謙卻開口喚住他,語聲低啞,“小蓮說孩子還沒取好名字,您若是有空,便給孩子取個名吧。”

  霍仲亨萬萬沒料到他這時候會提出這個事來,一時間怔住,冷峻臉色爲之緩和,“這不是還早嗎,你急什麼!”

  雖是斥責語氣,卻也不禁莞爾。

  霍仲亨好笑地看着子謙,“我看你別的不急,當爹倒是迫不及待。”

  子謙低頭笑,“我其實……總覺得有些倉促。”

  霍仲亨表情變了變,忍俊不禁嘆了口氣,“初爲人父,只怕人人都是如此。”

  子謙定定望住父親,驀然問:“是嗎?”霍仲亨明白過來他這聲反問的意味,心下有些尷尬,轉頭岔開了話,“明日我將外出巡閱,有一陣子不在家中,你好自爲之,不要惹得夫人不快,凡事都需徵詢她的意見。”

  見子謙頷首不語,霍仲亨一時也無話,想要再叮囑他幾句,卻怎麼也說不出關切溫和的話語,多少年都是板着臉,早習慣了冷言冷語,竟不知該以什麼態度面對自己的兒子。遲疑了片刻,霍仲亨仍是淡淡道:“聽說前幾日你病了,今日早些回房休息。”子謙依然頷首不語,直待霍仲亨轉過身,將要離去的時候,才低低問了一句:“那霖霖呢?”

  霍仲亨頓住腳步,沒有回頭。

  子謙啞着嗓子問:“有霖霖的時候,您也是這樣想的嗎?”

  霍仲亨默了片刻,硬聲回答:“那不一樣。”

  年少懵懂時,自己尚不及弱冠之齡,並沒有做好爲人父的準備,倉促得來的兒子也不曾想過珍惜;戎馬半生,轉眼便錯過稚子繞膝,父子間隔閡已深,更爲再娶新婦而反目;原以爲是終生缺憾,卻不料老來得女,霖霖的降生彷彿是上天所賜予的彌補。

  彼時此時,又豈能一樣。對霍仲亨而言,是歲月心境的不一樣,聽在子謙耳中卻不然。區區三個字的“不一樣”,令他本已蒼白的臉色驟然慘淡。

  不一樣,果真是不一樣。無論他做什麼,在父親心中,依然比不上那小小孩童的一個笑臉。他所渴慕的種種,從幼時一個擁抱的企盼,到如今所持的信念,皆被父親輕而易舉撕碎了踩在腳下。從父親目光裏,他讀懂了他的失望和鄙薄——他看待他,只是在看一個卑微的失敗者,能冠以這個姓氏已是他霍子謙最大的榮光。

  簾外蒙蒙透入光亮,天色將明未明,偶有一兩聲鳥鳴啾啾。四蓮睡意未消,隱約覺得有什麼聲響從樓下傳來,枕畔子謙卻已驚醒,睜眼聽來,卻是汽車發動的聲音。他翻身而起,赤足披了睡袍,匆匆推開露臺的門。

  晨風送來海面的潮溼,迎面吹得髮膚生涼。子謙俯身向下望去,此時天色半暗,庭院裏還亮着燈光,花樹綽約影子半隱在暗處,等候在門口的黑色座車和隨行車輛已整裝待發。

  衛兵荷槍列隊,將遠處鐵枝纏花大門徐徐推開。朦朧燈光照着兩個淡淡身影相攜走出,肩並肩,手攜手,在侍從僕傭的目光裏相依而行。那一身戎裝的挺拔背影,有了身側玲瓏倩影的依偎,比任何時候都更傲岸從容。

  “怎麼這樣早?”四蓮不知什麼時候也披衣來到身側,見父帥天色未明就已啓程,不覺愕然。這時分家人還在熟睡,他卻誰也沒有驚動,只讓夫人送他到門口。看着那二人相攜走在晨光漫透的庭院裏,彷彿走在田園畫卷中,縱是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

  四蓮看得呆了,良久回過神來,怔怔問子謙,“不去送一送父帥嗎?”

  子謙只是沉默,撐了露臺雕花欄杆,定定看着那一雙相依相攜身影。竟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抑或在父帥心裏,真正掛牽的只有妻女,他卻是個十足多餘的人。

  子謙低了頭,自嘲而笑,眼角有微微溼意。四蓮看着夫人送父帥至車前,侍從打開了車門,父帥站定回身,低頭在夫人耳畔說了什麼;夫人仰臉笑,旗袍下襬被晨風微微掀起,踮起足尖吻上他臉頰;他的手扶在她盈盈腰間,久久不捨將她放開。

  侍從環立在側,他們卻坦然從容,一舉一動自是真情流露,令見者動容。黑色座車漸漸駛遠,夫人佇立在門前階上,孑然望着遠處揚塵,身姿亭亭於風中。四蓮心下起伏,欣羨中難掩酸楚,回過頭來卻見子謙正深深看着自己。

  “他們這樣真好。”他露出微笑,語聲溫柔平和。

  “這便是書中說的鶼……鶼鰈情深吧?”四蓮想了一想,不太確定是不是這個詞,有些不好意思地歪頭笑看子謙。她念書不多,只略識得字,如今纔開始跟着家庭教師學習國文與英文,進境已是十分神速。

  子謙莞爾點頭,“鶼鰈情深,相濡以沫。”相濡以沫的典故四蓮卻未曾聽過,他便攬了她,倚在露臺欄杆上,一面看着晨光點點亮起,一面柔聲講給她聽。四蓮倚着他肩頭,聽得神往,不由脫口道:“往後我們也會的……”話音甫落,紅暈已升上她兩頰。

  看她羞怯咬脣而笑,子謙憂鬱眼底也有了暖意。

  “小蓮。”他低低喚她的名,“是我委屈了你。”

  “唉。”四蓮一時未能會過意來。他攬她入懷,輕撫她頭髮,“嫁給我這麼個一事無成的人,你委屈嗎?”

  四蓮怔住,良久輕聲道:“你一向是最好的。”

  “是嗎?”子謙澀然而笑,“倘若我不是霍仲亨的兒子呢。”

  四蓮擡起頭來,神色裏略有惱意,抿脣看着他,“難道我遇着你時,便已知道你是誰的兒子嗎?”

  子謙一時動容,目不轉睛看她半晌,攥了她的手在掌心,“若我那時帶你遠走高飛,再沒有眼下錦衣玉食,或許日子過得艱辛,卻無需捆縛在這錦繡牢籠……那樣你還願意嫁我嗎?”

  他神色話語都十分怪異,四蓮疑惑看他,試探問道:“子謙,你究竟在想什麼?”

  他不回答,目光灼灼迫人,“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讓我們的孩子生在另一個天地裏,再不必如我一般縛手縛腳,一事無成?”

  四蓮呆了,雙手被他攥得生痛,喃喃道:“你要怎樣,我總是依你的,可是子謙……”

  “不必可是,我只要知道你願意就好。”他眼中有無限熱切溫柔,令她溺在其中,再說不出抗拒的話來。然而心中隱隱的,總有莫名惶惑。她睜大眼睛想看清他眼裏究竟藏着什麼古怪念頭,他卻驟然低頭,以脣舌封禁了她的困惑,驅散了她的不安。

  轉眼仲亨已走了多日,算來也該到北平了。

  清晨的陽光還未熾烈,風裏捎來絲絲涼意,念卿閒坐樹蔭下,微眯起眼睛看霖霖追逐一隻蝴蝶,膝上攤開着日記本子,手裏握了筆,卻良久未落一字。有許多心事縈繞,一件件,一樁樁,細想來都是牽念。這幾日的茗谷重又回覆寧靜,仲亨的強硬手段似乎對子謙見了效,再不見他折騰生事,整日只陪着四蓮,偶或外出聽戲冶遊,不出門時便在家中與霖霖玩耍,或親自教習四蓮的英文課程。

  “夫人。”正想着,四蓮甜甜語聲卻從身後傳來。念卿回眸,見四蓮一身外出裝束,寬檐遮陽涼帽垂下面紗,拄了長柄洋傘在手裏,臉頰透着淡淡紅暈;子謙長身玉立在她身側,一雙璧人令陽光也失色。

  “要出去玩嗎?”念卿笑着蹙起眉頭,只覺這一對小夫妻天天外出,實在貪玩。

  “我想去瞧瞧慈雲庵的靈龜,聽說靈龜五十年纔出來一次,祈願很靈驗呢。”四蓮笑着上前挽了念卿手臂,甜聲道,“夫人也同我們一道吧,您天天都在家中也不嫌氣悶。”

  念卿微微一笑,“你們去吧,我不信什麼靈龜祈願。”

  四蓮咬脣而笑,湊近她耳邊悄聲道:“都說靈龜祈男最靈了,子謙希望是個男孩子……”這話引得念卿失笑,四蓮越發羞紅了臉,搖着她手臂軟聲道,“夫人,你也一同去好不好?”子謙在她身後也微微笑道,“夫人就依了她吧,若不然,她定要嘮叨我一整日了。”

  經不住這小夫婦左一句右一句地磨,念卿只得應允。待回房換了身象牙白旗袍,薄施粉黛的念卿與穿鵝黃洋裝的四蓮並肩走出,二人便如同姐妹一般,皎皎風華與明媚笑顏相映,令靜候門前的子謙竟移不開目光。

  看着她們走近,子謙含笑欠身打開車門,“我能有幸爲二位夫人開車嗎?”四蓮笑着稱好,念卿也不禁莞爾,許久不曾見他如此開朗笑容,不經意間與他目光相觸,他只飛快看她一眼,便深深垂下目光。仲亨唯恐子謙在家生事,安排了貼身侍從時刻“保護”,可憐新婚燕爾的小夫婦無論去到哪裏,都跟着幾個不識趣的傢伙在身側。今日難得有念卿同行,侍從們頗爲識趣,隨警衛車輛跟隨在後,總算給了小夫婦片刻清淨。

  慈雲庵裏俱是女尼,男客只在外院奉茶。四蓮興致甚高,見庵中有賣百草茯苓膏,一嘗之下卻不是素日喜愛的味道,便纏着子謙要喫城中廣福記的茯苓膏。念卿笑說讓侍從去一趟便是,四蓮卻不依,定要子謙親自去買。平日從未見她耍過嬌癡脾氣,轉念想來,卻也是小夫妻間甜蜜情致。難得子謙也肯百依百順,甘之如飴爲嬌妻跑腿。

  見他起身,侍從也立時跟上。“買一份茯苓膏用得着前呼後擁嗎?”子謙駐足,回首望了念卿,無奈而笑。

  堂堂少帥,一舉一動都需受人監視,實在令人氣餒。念卿本就不贊同仲亨對待子謙的強硬手段,此刻見他無奈神情,心下越發不忍,便朝侍從略一搖頭。子謙如釋重負,朝她低低道了聲,“多謝夫人。”

  “去吧。”念卿淺淺一笑,對他溫言道,“午間就在庵中用齋,你早些回來。”

  他看着她,沒有答話,目光似有剎那迷濛。念卿待有所覺,他已垂下目光,謙恭應了聲是。他又回頭看向四蓮,“是廣福記,對嗎?”

  “是。”四蓮輕聲應道。

  “好,我記得了。”他頷首笑,轉身剎那,目光飄飄掠過念卿,見她微側了臉,擡腕掠起幾縷鬢髮,那皓腕如霜雪,一掠間的風流難描難畫,就此烙在眼底心上……只怕是,此去萬里千山也難忘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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