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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白鹤展翅王八探头

作者:许夷光
顶灯夺目闪烁地映着摄影棚,黑幕下各式各样的道具光鲜亮丽,细高脚的水晶杯边還搭着鲜艳欲滴的玫瑰,高奢礼服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桩桩件件,活像在准备什么天王巨星的演唱会。

  而染着各式发色的摄影师和久经沙场的杂志总编们面面相觑,茫然地对着今日份的拍摄主角——一台20t四缸旋轮增压发动机,开始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

  上回他们這么纠结,還是某個贵妇邀請他们去为她已经死去的宠物拍摄它那短暂而又滂香的一生。

  好在這次不用面对一盘红烧豚鼠。

  在一片脑壳子疯狂转动的咔嚓咔嚓声中,江璨悄咪咪地摸出手机,对着那近一人高,崭新的黑色漆光一看就格外昂贵的物件左左右右拍了一通,由心感慨,有些钱還是得让别人赚。

  合同当初是景计签的,他也只是略扫一眼。

  還以为言家都是卖奢侈品包包啊手表啊跑车之类,虽然但是,一個发动机怎么拍也拍不出自己长腿跑的偶像剧氛围,总不能扛起来转圈圈吧?

  江璨坐在镜子前整理妆发,挑了几张图修了修颜色给裴与墨发過去,不由闪现出自己掂着发动机飞速旋转,上面不住飘落鲜红花瓣的场景。

  广告词都想好了,采最红的花,用最野的它。

  殊不知在背后不远处的某個角落裡,言家主脑壳上已经被妻子敲出第三個红包包。

  他還颇感委屈,“不是你說璨璨第一次来,让挑個耗时长点的拍嗎?”

  言夫人:“那也不是這么個耗法,一点都不符合他们小男生炫酷的喜好。”

  言家主知错就改,“那下回拍涡扇ge-9x?”

  言夫人看着自家丈夫,不可置信,“你怎么不直接让璨璨拍飞机。”

  言家主:“也成。”

  啪叽。

  男人脑壳上荣获第四個红包包。

  夫妻二人一個小声說着话一個小声挨着打,但视线都默契地落在江璨身上。

  這本来就是他们的目的,哪怕不能相认,凑上去說两句话也是好的。

  說不定运气再好点,江璨把他们直接给认出来,說我看你们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与我如出一辙,定然就是我失散多年的爸爸和妈妈吧。

  再扑到他们怀裡,抱头痛哭一番,他们就一家四口温馨把家還。

  愿望如此美好,然而,言家主高大的身板往后缩了缩,“我头有点晕,你先去。”

  言夫人摊开掌心,“我手疼,你先去。”

  言家主:“我愿意谦让你,你去。”

  言夫人:“我尊老爱幼,你去。”

  …

  你推我挡了半個小时,角落裡還是杵着两人,一人沒多一人沒少,寸步沒动。

  江璨并不知道言家夫妇在看。

  彼时,他已经站在黑色幕布前面,按照拟好的脚本摆姿势准备上工了。

  江璨是不太能把爱情和发动机联系在一起的,但拍摄過程中,不断有工作人员指挥,一下让他笑得甜一点,表达出来陷入爱河的热烈和甜蜜。

  一下又让他悲伤一点,掉掉眼泪,表达出失去爱人的苦恼无奈,以及痛苦纠结。

  发动机很大很重,拍完一点,就要给它重新调整角度和位置,一阵闪光灯稀裡哗啦地拍過,重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江璨注意到先前发出去的消息沒有得到回复。

  甚至左边還标着個小小的“未读”。

  再真的有点纠结。

  粗如水桶的神经后知后觉,裴与墨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自己這两天有做错什么事嗎?

  江璨是真的想要反省,然而一朝回首望去,记忆犹新,全是色色。

  历历在目,還是色色。

  思来想去,仍旧是色色。

  …满脑子该想的不该想的混作一团,不忍直视,触目惊心。

  末了,江璨痛定思痛,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有待提高,情操也需要被好好陶冶。

  于是乎,在拍摄的间隙中,他又红着脸翻出了边角都被摩挲得有些破损的厚本本。

  与此同时,经過妻子的不住拳說,言家主也终于腆着和蔼可亲的笑脸走過来。

  再次见到儿子,他的心情比上回粉丝见面会时略平静一点,但還是局促,塞进裤兜裡的掌心握着汗。

  江璨本来還很警惕。

  但注意到来人顺着拐,莫名就有些心软。

  哪怕想到言望說的那些恨海情天的可怕事,也摆不出多么厌恶排斥的脸色。

  不远处的摄影机前,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眉眼深刻得相似的两個人相互对视着,喧嚣的背景音中平白生出几分沒有缘由的体谅和温馨。

  直到言家主低沉道:“你很好。”

  江璨毛骨悚然。

  不太稳当的语调和看上去很僵硬扭曲的假笑表情,再配上今日份也打扮得很是严谨的黑西装…

  他已经在考虑被威胁报警能把对方抓进去关几天。

  而言家主吭哧吭哧,還在绞尽脑汁发送慈祥的父爱电波,“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很久了,我姓言,对,那边那個发动机就是我公司制造的,要不要加個好友?可以教你做各种小器械哦。”

  江璨:“…不不不,你别過来。”

  话說被威胁還被妄图威逼利诱拽进第三…哦不第四者混乱关系的话,报警能把对方抓进去关几天?

  等等,但听着這人好像很有权有势?

  江璨知道很多坏蛋国王的故事,非要娶女儿以至于逼着人披着驴皮满地爬的,娶了媳妇忘了崽害得七八個孩子变成天鹅满地爬的,一天就要娶一個媳妇娶完了就杀掉以至于整個国家女孩子都逃得满地爬的…

  在立马打得他满地爬和拍摄结束后再打得他满地爬的选项中,江璨摁下跃跃欲试的拳头選擇了后者。

  并且默默往后缩了缩,還抽了條平时夜戏时盖膝盖的毯子出来,盖住自己本就遮挡得很严实的身躯。

  想来這個世界上,沒有谁,能比一個吓到自家孩子的父母亲更难過了。

  江璨這些日子,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言家主眼圈登时就红了起来,“我不過去了我不過去了…你别怕,我沒有什么坏心思,真的。”

  中年男人脸上的哀怮实在太過真切,化妆镜上的灯光又太過耀眼,以至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线水色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

  瞧着多少有点可怜。

  江璨语气软了些,“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說,别哭啊。”

  言家主假装若无其事地平稳着声调,但眼泪還是忍不住落下来,“沒什么,我就是有点难過,你…怕我。”

  江璨寻思着且不說他不怕,怕也是正常的好嗎?

  有妻子,還跟言望那种关系,還還跑来跟他這种青春貌美小男生要联系方式…可话堵在喉咙口,对方看着他,眼睛裡装满了說不出的难過和心碎。

  好像他的态度比很多东西都要重要似的,难道真的是误会?

  江璨這样想着,干脆就把事情始末直白地說了。

  顺便感慨了一波好男人只能有一個老婆,男人不自爱就是烂叶菜的男德宣言。

  再茫然的就是言家主了,眼泪顿时收住。

  就,他面前坐着的是他那样日日夜夜想念深爱着的孩子,是错失了十几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的孩子。

  他兢兢业业地维护着自己的形象,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让他接受他的亲爹,他接受了嗎?

  …沒有,而且下意识就要跑。

  为什么呢?

  因为家裡那個小鳖犊子又做了怪事了。

  言家主脸色从黑转红从红转绿从绿转黄,一连几個色都变了又变,還努力绷着笑不吓着人,說:“全是假的,那個逆子又胡闹,我們就是正常父子关系。”

  江璨:“哦哦,這样啊。”

  也沒看出来信了沒,反正又往后缩了缩,顺便眺望那個发动机到底为啥還沒搬好。

  就在江璨生怕被暗杀要起身,言家主绷不住要喷火时,一道清亮温柔的女声成功解救了气氛。

  言夫人:“怎么了?”

  她看着這边聊得热烈,结果過来时就看到丈夫脸色跟红绿灯成了精似的。

  上一回见他這么生气,還是言望为了煽情在作文裡写他生了重病难以救治,后面整個班给捐款,還带着花到家裡看他。

  但丈夫和儿子都沒說话。

  江璨不知道說什么,低头继续扒拉本子。

  言家主也不知道說什么。

  毕竟流言实在匪夷所思還丢脸得很,他不好意思再当着妻子的面惹笑话,索性先把位置给让出来,回角落裡蹲着闷闷地研究暴揍逆子三十五式。

  言夫人坐在江璨旁边,满肚子腹稿付之东流,還是不知道說什么。

  只是离得越近,越觉得這孩子被教养得好。

  說来,早些年江老爷子逢年過节地设宴,她也不是沒见過江璨。

  只是自己失去孩子,看到别人家年龄相仿的孩子就忍不住地心痛难過,加上时不时帮衬着四处扩展势力抓人贩子,决计沒想到遍寻不住的儿子就在视野可及的地方。

  她這些天也派人查了不少江璨的事。

  从小到大的,什么跟人打架把人脑壳咬着愣是不撒口,找到小时候画的藏宝图带着全家寻宝结果找到当初不及格的试卷,大半夜梦游到处跑惹得一群人满大街找…

  其实就算不查,家裡有個言望,也能感受到养大一個孩子的艰辛。

  但羡慕江家人的艰辛。

  言夫人只要想到错過那许多,心尖就忍不住地发酸发疼。

  她仔仔细细地用视线描摹着江璨的眉眼,小声问:“你在看什么呀。”

  江璨认出来是粉丝见面会时流泪的女士,直接把本子侧過来,露出裡面手写的佛经谒语。

  为了迎合這個年龄青少年心理活动,连夜看了好几本时尚杂志的言夫人:“…”

  言夫人:“你的爱好真特别,所以看出来什么了嗎?”

  江璨摇头,“我看出来,這玩意不是一般人能轻易看出来什么的。”

  言夫人笑起来,“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江璨震惊地看向言夫人,“您好厉害,這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只是胡乱瞎猜,沒想到真的蒙中正确答案的言夫人:“…”

  言夫人:“有什么困扰的话,可以和我說哦。”

  她的语调很温柔。

  不是柳文冰那种刻意虚伪的柔软,也不像裴夫人那样少女式的纯净温和,而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和包容。

  明明也沒有见過几次,明明言夫人长相也并不傻白甜并不算沒有锋芒。

  但莫名其妙的,江璨心底生出一种纯天然的亲近,還很肯定,自己不论說什么,她都会很认真地听。

  于是就說了。

  說谈恋爱的感觉很开心,說小公主以前受到的委屈,說演戏时有趣无聊的事,說养了一段時間变成很多钱的狗子。

  当然,也說裴与墨生气的事。

  果不其然,言夫人很耐心,“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以问问他,也可以夸夸他。”

  虽然早就知道裴与墨和江璨在一起的事,但真的听到還是会惊讶,更惊讶于与设想中完全不一样的相处模式。

  她說了很多恋人之间解决矛盾的小技巧。

  看到轻易就和江璨聊起来的妻子,言家主:“…”

  羡慕羡慕羡慕羡慕羡慕羡慕,想揍逆子想揍逆子想揍逆子想揍逆子。

  本子上终于又写了点心经之外的东西,江璨认真地做完笔记,才恍然周边很安静。

  摄影师们已经准备好了,但都沒有谁来催,他赶紧向言夫人道谢,“谢谢您,您真的帮我大忙了,我先去继续工作了,希望您能有愉快的一天。”

  說着,江璨把本子放在旁边柜子上,往场地走。

  言夫人应了一声,坐在凳子上看着江璨起身,指尖一点点藏进掌心。

  走路尚且不稳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要高很多,說了几句话,就又要离开她了。

  但沒关系,過几天還会见面的。那么那么多产品,還可以见很多次面的。

  言夫人這样想着。

  但仍旧忍不住难過。

  就在這时,江璨停下脚步看過来,說:“要不我們留個电话号码?”

  言夫人脸上失落的表情還沒有褪去,就被惊喜骤然点亮。

  看到轻易就拿到江璨联系方式的妻子,言家主:“…”

  羡慕這個词,他都說倦了。

  揍逆子這件事,回去就立马实施。

  添加言夫人的好友时,江璨沒有错過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雀跃,感动,开心,激动,期盼…

  他觉得很奇怪。

  一般人会用亲近毫无排斥的表情看别人嗎?会因为添加個列表就這么开心嗎?

  出工這裡方圆五百米,有好几個這样年龄的男孩子呢,为什么不看别人只看他?为什么有点迫切地想要对他好?

  刚才那個男人也是,他们到底图什么呢?

  就算是粉丝,也不至于呀。

  发现疑点就处处都是疑点,细纠起来,夫妻两看他的表情不像看偶像,也不像看什么一见如故的年轻后辈,更像是…看儿子。

  江璨還沒被谁当成儿子看過,一时想得太入神,脚绊住旁边的柜子都沒注意。

  本身就是粗制滥造的花架子道具,哪裡扛得住他一脚下去,下一瞬,柜子主体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那本他连着個把月都在反复卷写的经书一個晃荡,眼瞧着要砸下来。

  而哪怕到這個时候,江璨都沒有忽略掉言夫人毫不犹豫扑過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坠物的动作。

  当然,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让她帮忙挡呢。

  江璨一個白鹤展翅王八探头,只听啪叽一声,厚重如字典般的本子就砸上他的脑壳。

  后面的事他也记不清楚了,但倒下去时,接住他的怀抱很温暖,像是记忆中的妈妈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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