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一百三七次告白
高鐵內很溫暖，王舒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時間線很長,跨越童年到至今爲止所經歷過的所有人生。
她是單親家庭，跟着父親生活，父親是個典型的中國式家長,她能感受到父愛,卻也能感受到父親對她的控制、貶低、她和大多是中國式孩子一樣，是在父親的各種打壓式教育中長大的。
她大半的人生,最快樂的時光是在學校,和朋友們在一起。
上高中之前,原以爲高中生活會很枯燥乏味,幸好她認識了這一羣人。
開朗的佳佳、多才多藝的羅羅、文靜乖巧的想想。
除了她們三個,她還交到了很多異性朋友,耀眼的紀岑、寡言的顧暘、喫貨的吳澄、耍寶的童博、沒正形的狄嘉良。
以及柏澤文。
和朋友在一起的輕鬆自在，面對喜歡的人時的佯裝淡定，他們的陪伴,完整了她酸甜苦辣的高中三年。
佳佳曾對她說過,這世上的女孩子,十之七八,都曾經歷過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但她是幸運的，她和他打過遊戲、寫過作業，她教他寫過生物,而他也給她講過物理題,太多的女孩子,從開始到結束,她們的暗戀是一場默劇,到劇場結尾，獨自謝幕，沒有觀衆，無人知曉，最後淹沒在時間中。
在高鐵到站的提示音中，窗外北方的雪變成了南方陰冷的天空。
王舒卉醒了，摸了摸眼角，有些溼潤。
這個夢是苦澀的，但也是清醒的。
她拿起行李箱下了車，沒有急着排隊出站，而是站在偌大的站臺上，看着與她擦肩而過的其他乘客們。
光是一個高鐵站，就能承載這麼多人。可想而知世界有多大，所有人之於宇宙都是滄海一粟，每分鐘都有相遇和別離發生，無疾而終是人生常態。
至今爲止的人生中，每一步她都走得不後悔。
不後悔當初沒有和朋友們一起填報北京的大學，而是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浙大。
不後悔沒有選父親希望她選擇的文科專業，而是報了理工科，向父親證明了女孩子也可以學好理工科。
不後悔當初前男友學長出國的時候，和他乾脆提了分手。
也不後悔這一趟去北京，不後悔那晚喝的酒，和那個人發生的一切。
王舒卉微微仰頭，朝着天空的方向吐出一口白氣。
世界那麼大，天空那麼開闊，人生在世，對錯不論，不後悔就行。
寒假過去，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來了。
送走最忙碌的畢業月，研究生開學前的暑假，王舒卉沒回童州，而是託輔導員幫忙，在學校找了份兼職，一邊兼職一邊蹭學校的圖書館自習。
林亦琳也沒回去，她交新男友了，是個開學大三的學弟，爲了陪男友過暑假，她特意在校外找了份實習，偶爾會找王舒卉一起喫飯。
在林亦琳的邀約下，王舒卉和她男朋友吃了一頓飯，學弟很熱情，想把室友介紹給舒卉學姐，被林亦琳一口拒絕。
“她開學就去北京讀研了，你想讓她談異地戀啊。”
學弟忙認錯，說自己沒調查清楚，在問清楚王舒卉是去那個學校讀研後，他立刻表示那不用擔心了，因爲他有個高中同學就在清華讀書，經常跟他抱怨清華男不好找對象，光棍一大把。
和某個人的說辭一模一樣。
學弟語氣肯定地說：“學姐等你去了那兒，絕對大把人追。”
王舒卉笑笑，看起來興趣不大。
林亦琳問她，是不是還對學長舊情未了，畢竟自從學長出國後，她就再也沒找過新男友了。
“也沒有吧。”王舒卉說，“就是寧缺毋濫，如果沒有遇見很喜歡的，不談戀愛也無所謂。”
林亦琳是受不了單身太久的，她需要戀愛來給生活調劑，起碼談個男朋友，搬宿舍擡東西還能多個免費苦力。
但她也同樣理解王舒卉寧缺毋濫的心態。
王舒卉的情緒總是淡淡的，她一直以爲王舒卉很喜歡她的那個學長前男友，現在看來，好像也一般，就連失戀那段時間，都是照常上課喫飯。
“小灰灰，你這麼多年，難道就沒有碰上過一個特別喜歡的人嗎？”
王舒卉一愣。
有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
兩個好朋友同時和一個男生有過牽扯，這是女生之間的禁忌，她很珍惜和林亦琳這四年的相處，不想那個人影響到她們之間的情誼。
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林亦琳早就釋懷了，而她也對那個人脫敏了，林亦琳的每段戀情都會和她分享，這是女生之間關係好的證明，而她卻很少對她說，這讓她時常心虛，覺得自己太卑鄙。
其實林亦琳能猜到王舒卉肯定是有的，否則她的表情不會這麼猶豫。
但既然她不想說，想必是那個人她還沒有完全釋懷，或者那個人給她的回憶並不美好。
林亦琳說：“沒事，你就當我沒問哈。”
然後繼續邊喫飯邊玩手機。
王舒卉輕聲：“其實有一個。”
與此同時，林亦琳驚呼的聲音蓋過了她的聲音。
“我靠。”
身邊的學弟立刻問：“你咋了？”
林亦琳回神，收起手機，乾笑：“沒咋。”
學弟眯起眼，要去搶她的手機，兩個人就這麼當着王舒卉的面拉扯起來，幾分鐘之後，學弟拿到手機，看了眼，問：“柏澤文是誰？”
王舒卉喫飯的動作頓住。
林亦琳說：“沒誰，就是一個高中同學。”
“高中同學？”學弟問王舒卉，“學姐你認識這個叫柏澤文的嗎？”
林亦琳立刻給王舒卉使眼色，王舒卉剛接收到，學弟已經捏起了林亦琳的一邊耳朵，哼哼道：“少給舒卉學姐使眼色，是你高中的前男友吧？”
現在的弟弟可真聰明，王舒卉想。
柏澤文來杭州了，這是林亦琳剛刷朋友圈知道的，所以她才那麼驚訝。
學弟的語氣立刻警惕起來：“他來杭州幹什麼？他不是來找你複合的吧？”
林亦琳立刻否認：“怎麼可能！他老海王了，前女友加在一起都能繞地球兩圈。”
討好現任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就是貶低前任，雖然有點缺德。
林亦琳確實不知道柏澤文來杭州幹什麼。
不過也不關她的事，她得先哄好她的小學弟。
聽不下去好友對男朋友的甜言蜜語，王舒卉自動屏蔽，拿出手機，果然也刷到了柏澤文的朋友圈。
他就發了個來杭州的動態，他們的幾個共同好友在下面評論。
紀岑：【動作很快】
柏澤文回覆：【中國速度】
顧暘：【去杭州幹什麼】
柏澤文回覆：【畢業旅行】
狄嘉良：【死狗畢業旅行不叫上爸爸？】
柏澤文回覆：【爸爸我一個人的畢業旅行，兒子少管】
童博：【怎麼不來武漢？】
柏澤文回覆：【想爸爸了？】
童博：【[咒罵]】
吳澄：【怎麼不來上海？】
柏澤文回覆：【來上海看你實習累成狗嗎？】
吳澄：【你的文字好冰冷】
齊妙想：【你去杭州啦，那你去找舒卉了嗎？】
柏澤文回覆：【還沒，不知道她有沒有空】
盧文佳回覆：【我幫你隔壁老王】
與此同時，王舒卉收到柏澤文的消息。
去年從北京回來後，這半年多，他找她斷斷續續聊過一些，她每次也都回了，語氣正常，好像去年的事壓根就沒發生過。
他現在說他來杭州了，想來參觀一下她的學校，問她有沒有空。
林亦琳還在哄小男友，王舒卉說：“亦琳，你前男友來我們學校了。”
林亦琳睜大眼：“啥？”
她的小男友一下子就炸了：“你還說他過來不是找你複合的！都找到我們學校了！”
然後小男友一扔筷子，站起身：“好傢伙，讓我這個現任去會會他。”
林亦琳：“……”
以後談姐弟戀要慎重，弟弟一點都不穩重。
王舒卉他們學校的紫金港校區最好逛，推薦柏澤文直接去那兒。
柏澤文照做，結果等來的不是王舒卉，而是林亦琳和她的現男友。
“……”
他臉上沒表情，抵着牙，不明意味地哼笑了聲。
作爲愛過同一個女人的男人，在看到這位北大前男友長得居然這麼帥後，學弟整個人頓時化身成一條護主的狗，生怕這個前男友作妖把他的姐姐搶走。
結果前男友連個眼神都沒施捨給他，直接問林亦琳：“王舒卉呢？我找她。”
聽到他不是來找自己的，林亦琳鬆了口氣。
告訴他玉泉校區怎麼去，柏澤文淡淡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走。
學弟都做好了跟這位前男友狠狠雄競一番的準備，結果前男友就這麼走了。
所以他來真不是找林亦琳的，而是找王舒卉的？
林亦琳攤手：“我就說吧，我倆都八百年前的過去式了，瞎喫醋。”
學弟神色尷尬：“……那什麼，你前男友跟舒卉學姐關係很好嗎？”
“好啊，我沒跟你說嗎？他倆讀高中的時候就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一個小團體的，大學我跟他都沒怎麼聯繫了，但是他倆還一直有聯繫。”
學弟的表情有些奇怪。
“姐姐，你心也太大了吧，你前男友跟你閨蜜的羈絆這麼深，這你都不介意？”
林亦琳眨眨眼。
她之前還真沒往這方面想過。
“他剛剛一看到我們倆，臉都黑了，擺明了來我們學校就是來找舒卉學姐的，男人的直覺，你前男友對舒卉學姐可能動機不純。”
兩個人對視，學弟無辜地聳了聳肩，林亦琳的表情變了下。
“……不會吧。”
“王舒卉，出來。”
安靜的圖書館內，王舒卉接到柏澤文的電話，剛接起就聽見他這麼命令。
進圖書館必須要刷卡，只能她出來。
看來他剛剛跟林亦琳和她小男友的會面並不愉快，語氣這麼衝。
王舒卉走出圖書館。
半年過去，他剪短了頭髮，看着比冬天清爽不少，寬鬆的襯衫和長褲，身上揹着個簡單的斜挎包，在她學校的圖書館門口，插褲兜站着，一臉不爽。
王舒卉平靜地朝他走過去。
剛從冷氣十足的圖書館出來，穿着舒適的碎花長裙，沒扎頭髮，一頭長髮披散在腰後，整個人透着一股涼爽的清冷。
看到她後，他眼神滯了一下，然後才沉聲問：“你把我扔給林亦琳什麼意思？”
她沒回答，而是問他：“我不是推薦你去逛紫金港，你來這邊幹什麼？”
柏澤文：“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王舒卉：“因爲亦琳住在紫金港那邊，比我更熟悉那邊。”
柏澤文強調：“但我聯繫的是你。”
王舒卉說：“你聯繫我，不就是想找個人帶你逛我們學校嗎，所以我幫你找了個可靠的導遊帶你逛學校，有什麼問題嗎？”
她條理清晰，柏澤文一時語塞。
“那你也不能讓林亦琳帶我逛你們學校吧。”柏澤文說，“她男朋友剛剛差點用眼神刀了我。”
“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麼好怕的？”
“我是身正，但誰知道她平時爲了討好她男朋友是怎麼貶低我的，我看她男朋友那個敵意的眼神，就能猜到她平時沒少說我壞話。”
“……”
他還挺料事如神。
見她不反駁，柏澤文輕嗤：“我就知道。”
王舒卉嘆氣，掏出手機：“是我考慮欠周，那我幫你重新找一個紫金港的同學帶你逛學校吧。”
柏澤文嘖了聲，上前兩步，蹙着眉問她：“你幹嘛非要麻煩別人，你就不能帶我逛嗎？”
“你都說是帶你逛學校是麻煩別人了，你就不能不麻煩我嗎？”
“……”柏澤文忽然對她笑了，“我說麻煩別人，是因爲我跟別人不熟，我找你，難道也是麻煩？”
說着他彎了腰，盯着她鏡片下的眼睛，壓低了聲線問：“還是你覺得我們倆之間還不夠熟？”
垂在兩邊的手微微捏着裙子，王舒卉說：“再熟你也不能打擾我自習吧。”
柏澤文：“我可以等你自習完，順便也參觀參觀你們學校的圖書館。”
“你們學校的圖書館全亞洲最大，看我們學校你會失望的。”王舒卉誠實地說，“如果你實在想看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我推薦你去紫金港那邊，那邊的主圖書館裝修得挺漂亮的。”
“我不去紫金港。”柏澤文微微咬牙，“那邊是有黃金還是鑽石，你老把我往那邊趕幹什麼？”
“……”
她給他推薦值得逛的校區去逛，他忽然叛逆什麼。
既然他不聽勸，那她也不想勸了。
刷卡帶他進了圖書館，她讓他隨便逛，接着自己回到了自習座位上。
柏澤文逛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找了本數學家高斯的書坐在她旁邊看。
顧暘給王舒卉發了一些清華姚班的學習資料，她握緊筆，盡力讓自己專注一點。
書是柏澤文隨便拿的，其實早就看過了，他單手支在桌面上，懶洋洋撐着下巴，眼睛若有所思地瞥向身邊的人。
高中的時候她好像就是這樣，大家一起在教室裏自習的時候，其他人都會忍不住說小話，只有她，始終安靜專注地寫試卷看書。
那時候她穿的校服，扎着馬尾，現在她散着黑直柔軟的長髮，縷在耳後，側臉文靜秀氣，睫毛低垂，鼻樑上的眼鏡隨着她低頭的動作，稍稍下滑。
目不轉睛地看着，心頭涌起奇異的跳動，柏澤文說：“舒卉。”
王舒卉看他。
“你眼鏡往下滑，不會不舒服嗎？高中的時候我記得我建議過你戴隱形，你怎麼還戴眼鏡。”
王舒卉說：“眼鏡比較方便而已，我偶爾也會戴隱形。”
他說：“但是我覺得戴眼鏡有點礙事。”
他又不戴眼鏡，哪兒來的他覺得。
本着理工科求知的態度，王舒卉問他：“哪裏礙事？”
他唔了聲，歪頭說：“喝了酒以後礙事。”
王舒卉怔住，他微微一笑，然而下秒，她收回目光，繼續盯着電腦屏幕，完全沒有接他的話。
這回換柏澤文怔了。
這不是他意料中的反應，他想再說什麼，她似乎提前預判，說：“你要實在沒事就趴桌上睡一覺，別打擾我自習。”
柏澤文：“……”
然後他就真的沒打擾她，硬生生拿着一本已經看過的書，陪她在圖書館坐了一下午。
王舒卉帶他去了校區內很有名的網紅食堂喫晚飯，喫飯的時候，她再次試圖勸柏澤文去紫金港那邊，玉泉這邊是老校區，只有樹多，再就是離西湖近，但他又不去西湖，沒什麼用。
柏澤文問她：“那你陪我去那邊逛嗎？”
王舒卉如實說：“那邊太大了，有點難走。”
柏澤文說：“那我就不去了。”
王舒卉不明白：“你不是來我們學校參觀的嗎？最大的校區你都不去看，這也叫參觀？”
停下喫飯的動作，柏澤文擡眼看她，說：“你是真不明白嗎，我爲什麼來你們學校。”
“我知道大四畢業很忙，我沒打擾你，現在放暑假了，我一沒待在北京，二沒去武漢或者上海，我就來了杭州，一到杭州就直奔你們學校。”
王舒卉沒說話。
“自從那天以後，我腦子一直很亂，有關我們的事，我寫畢業論文的時候都在想。”
他盯着眼前的餐盤，捻着筷子不停地戳着盤裏的米飯。
她回杭州後，他試圖覆盤那天的動機。
一方面，爲自己打破了朋友的關係而感到羞慚，口口聲聲說他們是朋友，乾的全不是朋友能幹出來的禽獸事，要真是朋友，怎麼可能一時沒忍住，就滾牀上去了。
另一方面，又抑制不住對她的感覺發酵，這半年來矛盾得要死，罵自己禽獸，然而越罵越止不住，畢業的事全擠在一起，人都快瘋了。
“我混蛋，趁你喝醉趁人之危，你事後沒怪我，我當時其實心裏是鬆了口氣的。”
頓了下，他忽然苦笑一聲。
“但你真的什麼反應都沒有，我又覺得挺挫敗的，雖然你是酒後亂性，至少當時也有點意識吧，怎麼就能看得這麼開？”
王舒卉也低頭，看着自己碗裏的飯，淡淡說：“我不看開，難道要一哭二鬧三上吊，求你對我負責任，這才正常嗎？”
就像電視劇裏說的那樣，這世上的陰差陽錯從未停止過，她以朋友的身份愛了他那麼久，直到那個晚上，她才徹底對自己少女時期最深刻的暗戀做了一場置死後生的盛大告別。
她都已經看開了告別了，又跑來她學校幹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蹙眉，“我對你——”
王舒卉嘆氣：“柏澤文，你聽我說。”
柏澤文：“你說。”
她真心勸解道：“你一個男的，又沒有貞操這種東西，看開點吧。”
“……”
大老遠跑來，結果她讓他看開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