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番外:我們要綁架您了》
第二天一早,還因爲冒險之旅累得不成、睡得又香又沉的小BOSS們,是被反派大BOSS開着改裝版五菱宏光帶回家的。
大狼狗負責看家守麥田,趴在田埂上,聽見聲音就豎起耳朵,晃着尾巴飛跑出去。
小緘默者聽見大狼狗的叫聲,跳起來,腦袋咚地撞上車頂棚,進入放哨模式警戒偵查。
小信使聽見“咚”的一聲就跟着跳起來:“打雷了嗎?下雨了嗎?咱們成功把種樹人先生偷回家了嗎?”
剛睡醒的血紅大野狼眼睛還沒睜開,聽見“咚咚”兩聲,已經一手一個飛快把弟弟接住,胡嚕了好幾下:“老師呢?老師——”
一隻手及時探過來,覆在小狼崽頭頂,及時阻止了小朋友們輪流撞車頂的連鎖反應。
聞楓燃用力揉了揉眼睛,目光倏地亮起,把弟弟們小心翼翼排排放好,縱身利落跳下車。
早起的小冰鷹有太陽曬。
今天的陽光非常好,有些已經睡醒的小朋友,已經盤膝坐在田埂上努力曬太陽長高,一邊用冰晶捏成各種小動物給老師展示了。
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被一羣小BOSS熱熱鬧鬧地圍住,一起往家走。
血紅大野狼是小BOSS裏最年長的,踢着石子往前走,扛着那根水管,上面挑着沒留下任何痕跡、仍然乾乾淨淨的外套。
也或許是因爲在幾千萬年前,某一場格外漫長的連綿陰雨後,終於雨過雲開、晴空萬里,沉睡的世界驚醒,開始變得暖而透亮。
“身手很好。”穆瑜對他說,目光溫和認真,“帥呆了。”
是醒着的,只是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傷痊癒了,再好好調養,身體就會好。
他就說,這個世界肯定沒有比他老師還厲害的反派大BOSS。
不是他一個人這麼覺得,老師今天的氣色的確非常好。
這裏的秋天已經有了陽光和風,有了五顏六色的落葉,現在也有了蔚藍色的天。
小緘默者只是喝了幾次,身上的傷就明顯好了非常多。小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生命力非常頑強,短短几天的時間,有些裂痕就已經開始漸漸淡化。
時潤聲其實還準備好了杜仲茶和爸爸媽媽的藥,那藥是真的很苦,苦到會叫人不停掉眼淚,可也是真的非常有效。
因爲那是碎掉的緘默者,他們碎得太厲害了,只剩下銀線。
這大概是藏在人類基因裏,流傳下來的某種本能。
看起來昨晚也完全沒有落枕,應當是睡了超級好的一覺。
反派大BOSS認真聽小樹們的冒險,認真鼓掌和豎大拇指,告訴心最軟的小槐樹,那個影子少年並不是沒醒過。
“那我一定會哭的。”心最軟的小槐樹不停揉眼睛,小聲嘟囔,“我要把我所有珍藏的冰鎮紅糖槐花粉都分給他喝,告訴他再也不用怕火了。”
聞楓燃嚥了下,慢慢思索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眼睛睜的更圓。
這個世界的第一個緘默者。
他愣了下,忽然冒出了個相當離譜的念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老師笑着揉了揉那一腦袋小紅毛:“謝謝。”
“是啊。”穆瑜笑了笑,“太陽很好,今天是個收麥子的好天氣。”
要是每天都能睡得這麼好,估計要不了多久,傷就都能痊癒。
小緘默者鼓起勇氣,舉手補充:“還有我的肉夾饃,他一定沒有好好喫過肉夾饃。”
“我想幫忙做義肢,做又炫酷又實用的義肢。”小機械師有了新的理想,“能讓別的小朋友都羨慕他,都覺得他最酷的那種。”
雪團大哥已經到了重視“酷”的年紀,剛纔還在用冰晶把自己的眉毛和眼睫毛全染白,這會兒立刻戴上墨鏡,相當沉穩地站起身。
沒來得及睜開眼睛,沒來得及好好道謝,這是最遺憾的事。
大野狼飛快搖頭,其實尾巴已經晃得停不住,比賽拿了第一、考試終於全科及格了都沒這麼高興:“就是覺得……太陽真好。”
外套迎着風飄起來,像是有個比風還自由的少年,正安靜跟着他們回家。
聞楓燃跟他雪團兄弟不動聲色地交換了情報,點了點頭,暗中擊了個掌。
傀儡師、緘默者,傀儡師就是緘默者。
反派大BOSS被小狼崽繞了好幾圈,一會兒摸胳膊一會兒按膝蓋,笑着揉了揉那一腦袋熱熱鬧鬧的小紅毛:“怎麼了?”
穆瑜也非常配合,用銀線幫相當酷的雪團小朋友撐着麻袋,收起了用冰晶捏出來的、正在滿地亂跑的小火柴人。
《白塔生死戀》後面附帶了《緘默者手記》,碎掉的緘默者能夠操控銀線,銀線是傀儡師的夥伴和道具。
碎掉的緘默者沒法保護自己、沒法戰鬥、沒法展開領域……除非精通縫補,知道怎麼用細細的銀線,把自己一針一針重新縫起來。
被救出的殘片很想向大家道謝,如果有機會,很想早就遇到大家,和大家好好地一起玩。
——或許是因爲在幾千年前,這樣的天氣登高遠眺,能讓視野走到盡處,看到比想像更遠的遠方。
被溫和的手臂輕攬住肩膀,聞楓燃怔了下,擡起頭:“老師?怎麼——”
大狼狗從沒見過這麼神奇的魔法,對着冰做的自己興高采烈地汪汪叫,這才叫醒了一車的小樹苗。
坐在小冰鷹上、帶着墨鏡的雪團大哥,已經準備好自己的奶糖和糖紙,所有喜歡的玩具,和漂亮的金剛小蝴蝶了。
天空高遠,是種飽和度尤其高的藍,看久了會有種落淚的衝動。
反派血紅大狼狗都碎過不服就揍機械樹好看小分隊,本次的行動非常英勇、非常果敢,完美地展開了十七場營救,救出了困在記憶深處的意識殘片。
傀儡師是白塔的死敵,有人說他們“妄圖挑戰哨兵與嚮導的天生契合”,說他們“獨來獨往遊蕩作亂”,說他們如果不操縱傀儡就沒有任何戰力。
重新縫起來,就好像傷不存在,傷不會疼。
甚至顧不上其他反應,聞楓燃用力抓住反派大BOSS的手臂,想要仔細看清楚,有沒有燒傷和更多猙獰的傷疤。
穆瑜輕輕搖頭,按住小狼崽的手腕,力道和緩篤定:“放心。”
聞楓燃知道老師不想讓弟弟們聽見這些,牢牢閉着嘴,手上的力道鬆了鬆,卻仍握着老師的手臂不放。
——謊言之藤的確是說了,解放記憶、改變記憶的結局後,被這個世界束縛的藤蔓也會被割斷。
可那畢竟是謊言之藤,誰知道說得摻沒摻假話、是不是全都是真的。
早知道就該讓小信使出手,拜託專業對口的真相之花拎着花盆出馬,好好審一審,把裏面的子醜寅卯全都問清楚。
一向靠得住的反派大BOSS點頭保證:“真的沒事了。”
“因爲你們改寫了那些記憶。”
穆瑜摸了摸小狼崽的腦袋:“你們在帶我回家。”
聽見安穩如舊的聲音,聞楓燃的焦灼才終於被微風拂滅:“您得跟我們走。”
穆瑜笑了笑:“當然。”聞楓燃攥了攥那根水管,還是把更多的話咽回去。
關心則亂,已經來異世界執行過好幾次任務的血紅大野狼,其實是能分辨現實和意識的。
那不可能是發生在現實中的事。
那十七塊記憶碎片,倘若發生在現實當中,沒有一次能讓人存活下來。
不如說,那些人就是爲了這個。
聞楓燃當然知道這種人,這些人比獸更惡,獸的兇殘只是物競天擇、生存本性,這些人卻只是在以此爲樂。
那個被扔給籠子裏的獸靈隨意撕咬的影子,在被咬碎的時候,也只不過和他們一般大。
少年嶙峋的脊骨繃得發緊,咬緊牙關,視線幾乎要暗沉下來。
被落在背後的溫和力道輕按,聞楓燃的胸口悸了下,才終於重新呼吸:“……他們遭報應了嗎?”
“放心。”穆瑜揉了揉小狼崽的腦袋,“這麼容易就喫虧,還怎麼給小老闆當經紀人?”
聞楓燃:“……”
血紅大野狼年紀漸長麪皮漸薄,在初中二年級正式畢業以後,對自己的中二期相當不忍回顧,寧死不肯回頭看當年僱假經紀人的光輝歷史。
穆瑜其實已經很配合小老闆,不怎麼提起這檔事了。
但偶爾提一下,看見小狼崽針扎地面紅耳赤一蹦三尺高,感覺其實也不錯:“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
這種懲惡揚善的事,作爲S43世界第一個覺醒的緘默者、第一個殺回來的正義反派大BOSS,當然是不會放過的。
相當專業的經紀人整理了下袖口:“小老闆很瞭解我們這一行……”
一排正手拉着手、低聲腦袋碰腦袋討論的小樹苗集體回頭,恰好看見二哥原地起飛:“啊啊啊啊啊!!!!”
坐在冰鷹上的大哥抱着胳膊,面無表情地完美閃避。
冒着熱氣、渾身通紅的大野狼耷拉着毛毛,奄奄一息地落回地上,被老師拉過來穿好外套:“我,我剛纔要說什麼……”
“要說帶我回家。”穆瑜幫他拉好拉鍊、整理好領口,輕輕笑了笑,“我在跟你們回家呢。”
“我的方向感不太好,因爲不怎麼用得上。”反派大BOSS蹲下來,認真地說,“也走過不好走的路,繞過遠道。”
——畢竟,作爲一陣風,其實有沒有方向感都不是那麼重要的。
風不能決定自己往哪兒去,有時候在樹枝間睡着,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綁架着幾顆無辜的小樹種子漂洋過海。
用不到方向感是因爲沒什麼地方要回,沒有目的地也沒有來路。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現在有一羣小朋友,相當堅定地要帶他回家。
“我方向感最好了!”小信使對關鍵詞相當敏[gǎn],遠遠聽見這一句,立刻舉手,“還有云杉哥,還有云杉哥,他可是最優秀的領航員!”
小云杉樹整棵樹都紅了,特別害羞,啪地立正:“您要去哪兒?我願意隨時爲您領航……”
穆瑜笑了笑,學大野狼的語氣:“回家嘛。”
“這我們知道!這我們可太知道啦!”路遙知立刻脫帽致意,“請您跟着我們來!”
蒲雲杉也立正敬禮:“請您跟着我們來!”
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配合小雪團,直接把這條路變成長長的溜冰場。
在陪伴小BOSS們連闖十七關的時候,穆瑜其實是很想找點什麼辦法,作爲那個影子醒過來,對小朋友們好好說一聲謝謝的。
只是那些記憶裏,留存下來的意識實在太微弱了,微弱到經不起一陣風。
這大概是意識在自保,封鎖那些不那麼好的記憶,不向其中投入更多的心神,以此維持繼續走下去的力氣。
這樣會讓傷口“假愈”,未曾痊癒的傷口就這麼被匆匆掩蓋,留下暗流洶涌的隱患,匿在風平浪靜下。
但傷總會好,現在就是時候了。
小領航員和小信使可太清楚怎麼回家了——大狼狗更清楚,大狼狗高興得不行,一邊汪汪叫一邊四腳打滑地飛快跑,給他們帶路。
大狼狗今早睡醒,沒找到小主人,急得不行,已經繞着麥田跑了一百圈了。
穆瑜決定和他的孩子們回家。
回家可以做很多事,喝一碗小信使珍藏的冰鎮紅糖槐花粉,喫一個小緘默者的肉夾饃,抽空教小機械師做義肢,再含一塊被雪團同學踮着腳、非常沉穩地塞進嘴裏的奶糖。
血紅小狼崽還在因爲中二歷史奄奄一息,不方便打擾,還是更適合用銀線舉着照相機,抓拍一百張照片。
十九歲的傀儡師拽了拽銀線,把威風凜凜展翅翱翔的小冰鷹絆了個跟頭,接住超級酷的小雪團和系統棉花雲。
穆雪團同學最喜歡這麼玩,立刻摘掉小墨鏡,張開小胳膊被舉高了玩飛飛:“回家,收麥子!”
穆瑜笑了笑,被雪團塞過來一塊自制的牛奶小冰磚:“好。”
雪團對自己的牛奶冰磚很滿意,自己也嚐了一塊,手起刀落,把剩下的全分給一二三四號好兄弟。
今天的天氣很好,他們這就回家,這就收麥子。
麥田金燦燦,這是豐收的一年。
關於收麥子這件事,反派名字太長小隊早就舉手表決,通過了完整的計劃:
要養傷的隊員,就該老老實實養傷。
要麼曬太陽,要麼喝水,要麼睡午覺。
要麼喫加了奶磚的冰鎮槐花粉。
完全不應當過度參與重體力勞動。
尤其是有些明明傷得很重,還堅持要和大夥一起勞動、一起割麥子,完全不顧火辣辣的太陽和身上傷口的小緘默者。
剛割好了一壟麥子,時潤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哥哥們七手八腳擡着,塞進了反派大BOSS的懷裏:“傷員要乖乖休息,我們人多力量大!”
收麥子是個十足的體力活兒,要是人手不足麥子又多,就叫麥忙,少說也得忙上兩個星期。
但幸好,時潤聲的麥田並不算大,他們的人手又相當充足。
整整齊齊排着隊來郊遊的小黃人們,早就跟着哥哥學會了收麥子,自帶小鐮刀小耙子,喫飽喝足厲兵秣馬,聽着哨子衝進麥田了。
時潤聲又有些緊張,他還是不習慣自己什麼都不做、看着大家幫自己的忙,趕快把傷都藏好:“哥哥,我——”
“噓,噓。”聞楓燃挺神祕,摟着他的肩膀,“你的任務最重要,你是負責照顧反派大BOSS。”
不論小緘默者信不信,反正反派大BOSS也非常不聽話,這一會兒已經偷偷下田好幾趟,試圖用銀線給割好的麥子打結了。
這種天氣的確相當好、相當適合收麥子,但對身體虛弱的人來說,就非常容易暈倒。
不論小緘默者信不信,反正反派大BOSS要是再沒人管,說不定就會暈倒在麥田裏,被太陽曬成大稻草人。
小緘默者:“!!!”
血紅大野狼扛着他們雪團大哥蹲下來,給其他幾棵小樹共享了情報——冰晶小火柴人暗中潛伏進了反派大BOSS的袖口和衣領,根據檢查,老師身上的傷已經好了相當多。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懈怠。根據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漂亮小槐樹提醒,因爲身上的力氣都拿去治傷,不論做什麼都很容易累,還特別容易餓。
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小槐樹有點靦腆地表示,他有一個朋友,在養傷期間一小口一小口地喫飯,一頓飯能喫下一整隻烤鴨、一大碗麻辣燙、三碗牛肉手擀麪、六個大肉包子、十二根油條和一桶豆漿。
小緘默者:“……!!!”
責任感油然而生的小緘默者立刻有了新的使命,緊張地攥了攥拳:“我,我去做飯!”
“不過這也可能只是個例。”漂亮小槐樹戴着嶄新的草帽,意猶未盡摸摸肚皮,還在念叨,“也可能是記錯了,我總覺得沒有這麼多……”
小緘默者的行動力超級強,衆人說話間,已經套上小銀斗篷跑去了集市。
短短几分鐘,時潤聲已經揹回來了一口相當壯觀的鐵鍋。
鐵鍋大得有點誇張,小花貓用領域扛着鍋跑回來的時候,大狼狗都被嚇呆了。
村子裏的人也震撼了一路,到現在買白菜的客人還在和攤主爭論,世界上究竟有沒有長了腿的大鐵鍋,一不留神就會自己往家跑。
“……行啊。”聞楓燃揉了揉腦門,“我去告訴小屁孩們,今晚留着肚子喫火鍋。”
已經跟反派大BOSS和小槐樹哥哥喫過一次,早就特別嚮往全家喫火鍋的小緘默者:“!!!!”
血紅大野狼眼疾手快,抓住差點又要起飛的勤勞弟弟:“不用去打獵!我們帶的東西夠吃了。”
小花貓還沒見識過現代工業化的生產效率,有點擔心,乖乖被捉住:“不用去抓四十條魚、採四十筐蘑菇、烤四百張餅嗎?”
“……不用。”聞楓燃揉了揉弟弟的腦袋,“放心吧,我們帶的東西可多了。”
在孤兒院裏,團圓飯可是件相當重要的大事,誰都不會有半點兒馬虎。
——尤其小黃人們一個賽一個的有出息,已經開始有東奔西跑跟着比賽、跟着封閉訓練的,還有集訓的住校生,經常有一大半不着家。
大夥能湊到一塊兒的時間變得珍貴,自然一點都不能馬虎,這次趁着暑假出門,來山清水秀的麥田邊上郊遊,一羣小黃人已經玩瘋了。
哥哥們拆白塔的時候,小黃人們也半點都沒閒着,把小木屋裏裏外外打扮得又幹淨又漂亮,還給大狼狗也做了新的炫酷項圈。
幾個小姑娘還發現了藏在屋後的小稻草人,悄悄動手給小稻草人做了手、做了腳、穿上了整潔好看的衣服,還戴上了一頂遮陽的大草帽。
麥田邊上什麼都能玩,騎着掃帚假裝到處飛,拿扁擔當蹺蹺板,白天追蜻蜓、晚上追螢火蟲,在鋼筋水泥裏待慣了的小黃人在田埂邊上翻跟頭,土被太陽曬得鬆軟,摔倒了也不會疼。
聞楓燃把弟弟從大鐵鍋上摘下來,把“照顧好反派大BOSS、不讓大BOSS被太陽曬成稻草人”的重要使命交給弟弟,這才拎着鐮刀回到地裏,繼續指揮小黃人們撿麥穗。
對於這種活動,十九歲的穆影帝當然非常願意配合。
小緘默者才一陣風似的跑到麥垛邊上,就親眼看見身體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反派大BOSS飄飄悠悠,變成稻草人被風吹走了。
時潤聲:“!!!!”
時潤聲急得拔腿就追:“請等一等!我們晚上喫火鍋!我這就給您做烤鴨、麻辣燙和牛肉手擀麪……還有綠豆湯!我冰鎮了綠豆湯!”
系統變成的風相當不講道理,不止認路還會拐彎,熟練地扛着冒充宿主的大稻草人,一路繞回蔭涼下。
時潤聲一邊用力招手,一邊拔腿飛跑,把自己給大家準備的驚喜全招供出來:“我還做了委託,換了四十個西瓜……二哥還教我做了糖水和燒仙草!”
系統拽着一片雲,幫小緘默者擋太陽:“宿主,宿主,小木頭人要跑摔了!”
穆瑜及時用銀線接住小緘默者,把自己的外套從“小緘默者誘捕器”的大稻草人身上摘下來,重新穿好。
時潤聲撲進榆樹下真正的蔭涼,被懷抱穩穩當當接住,大口大口喘着氣,立刻牢牢抱住大BOSS:“請您不要變成稻草人!那不快樂,很不快樂……”
傀儡師用銀線攏住小緘默者,用清涼的風幫他降溫,拂去蟄痛傷口的汗水:“不快樂嗎?”
小緘默者立刻用力搖頭:“我弄錯了這件事,我以前弄錯了。”
——以前的時潤聲確實認爲,當稻草人會很快樂。
因爲那已經是小緘默者在那個時候,能想到最輕鬆、最舒服的願望,他那時的確認爲那是場好夢。
傀儡師伸出手,接住渾身燙得軟綿綿的孩子。
系統變成小冰袋輔助降溫,銀線解開兩顆釦子,把領口稍稍敞開。
時潤聲其實早就用完了力氣,他還要養傷,昨晚的力量又消耗太過,不適合做重體力勞動。
如果不是因爲緘默者的領域在源源不斷地自行治療,大概早在割麥子的時候,小花貓就會因爲體弱和中暑,一頭暈倒在哪個被麥田覆蓋的田壟裏。
小緘默者被銀線託着,咕咚咕咚痛飲冰鎮綠豆湯,還在努力給反派大BOSS描述,其實最好的夢不是他原本想象的那樣。
“要好,好很多。”小緘默者喘勻了氣,又認真把手臂撐到最開,“回家比當稻草人好這麼多。”
這是在遇到反派大BOSS,被反派大BOSS綁架走以後,時潤聲纔想起來的事。
“您看,稻草人是插在地上的,對吧?就算有腿也不能跑。”
小緘默者和哥哥們學了很多講道理的辦法,圖文並茂,張開胳膊假裝自己是一個小稻草人:“就不能割麥子,不能出門買鍋,還不能做飯。”
穆瑜笑了笑,摸摸小緘默者的頭髮:“只有這些嗎?”
“不止!”時潤聲立刻補充,“還不能一起睡覺、不能一起玩、不能一起爬到房頂看星星,不能一起喫火鍋……”
還不能在大夥出門的時候,蹦起來喊一聲“請等一等”,然後拔腿就追上去,被哥哥揉腦袋,笑着扛到肩膀上。
不能在大夥回家的時候,偷偷抄近路先跑回去,把燈點亮、把水倒好,把地掃乾淨,家門都打開。
小緘默者上次這麼幹,被哥哥們正義制裁戳癢癢肉,笑得力氣都沒了,又被哥哥抱起來檢查傷口、喂加了槐花蜜的水。
“下回再一個人偷跑,還要正義制裁。”血紅大野狼二哥還敲他的腦門,“你這麼小,就不該操心這麼多,不該這麼辛苦。”
“沒錯,沒錯。”小槐樹被小云杉樹扛着,兩個人穿一件反派大BOSS的銀斗篷,一本正經教育弟弟,“罰你睡飽八個小時,再賴牀一個半小時。”
小緘默者就沒睡過這麼久,被哥哥抱着,笑得坐都坐不住,耳朵通紅通紅,小聲回答:“……會睡成小野豬的。”
“小野豬又怎麼樣?小野豬也有大野豬照顧啊。”小槐樹神氣地叉腰,“我跟你講,我跟你講,家人就是這樣的……”
時潤聲其實是剛開始學,要怎麼做一個小孩。
這件事時泉蔭和葉晴柔沒來得及教他。他們的工作太忙、任務太重,等他們察覺到的時候,小花貓已經懂事得不需要照顧,甚至反過來照顧他們。
那對天賦斐然、戰功赫赫的A級嚮導和哨兵,被送到槐中世界療養,記得最清楚的不是哪次榮譽或激烈的戰鬥,而是他們的孩子。
時潤聲在槐樹的指引下,去救與獸靈纏鬥的他們,手臂上的擦傷流出來的不只是血,還有金色的小稻草。
就像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只要用銀線劃破手指,就能淌出一縷風。
這是緘默者的天賦,他們能把自己變成不會疼的模樣——但這樣的狀態久了,偶爾就會忘記,傷口流出來的應當是血。
小緘默者滔滔不絕地說着,他完全沒有發現,在自己講這些事的同時,有稻草從他的身上落下來。
那些金色的稻草不再捆住他的心臟、綁着他的手腳,時潤聲的臉色變得紅潤,泛白的傷口被不小心扯動,滲處一點淡紅色的血痕。
傀儡師摸摸小緘默者的頭髮,笑了笑,熟練地幫他重新處理傷口,不着痕跡地往繃帶裏塞了張復原卡。
能流出血的傷口,就能放心地治療、放心地癒合了。
三十大幾號人組成的收麥子小隊,只用了一整天時間,就圓滿完成任務,甚至撿乾淨了所有掉下來的小麥穗。
雖然楓燃哥已經三令五申,每個人都留足肚子,晚上喫火鍋,但小黃人們還是饞得差一點就喫撐了。
——畢竟誰也頂不住這麼誘人的冰粥、糖水燒仙草、冰鎮綠豆湯、現切大西瓜。
小緘默者跟着傀儡師學藝,專心練習在非戰鬥模式下操控銀線,拎着小筐勤勤懇懇送好喫的,還撐起了一大塊遮陽棚。
清涼的風來回遊蕩,這一頭帶過去的是小雨霧,那一頭帶回來的是小冰晶,
中午那一頓又是冰鎮紅糖槐花粉和香噴噴的肉夾饃,坐在陰涼底下痛痛快快咬一大口肉夾饃、喝一大口槐花粉,枕着胳膊在麥蔭底下吹着涼風,美美睡一覺,簡直舒服得拿什麼來都不換。
割好的麥子曬好了,捆成捆、堆成垛,就變成滿滿當當的小山包。
穿着小圍裙,還在奮力熬火鍋底料的時潤聲被一羣小黃人包圍,熱熱鬧鬧地拖着他出去看:“金色的!”
“漂亮的!”小黃人蹦蹦跳跳,興高采烈地圍着新哥哥喊,“磨麪粉!做麥餅!做麥芽糖!”
大狼狗今天也出了大力氣,拖着小爬犁來來回回運裝了麥穗的麻袋,相當英雄地挺胸昂頭,晃着尾巴“汪、汪”叫個不停。
時潤聲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被一隻只小手拽得有點站不穩,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來。
他曾經做過最好的夢,是麥田沒被人毀掉、沒被天氣毀掉,順利地成熟,然後他一個人一刻不停地收上兩個星期,把它們收完。
在小緘默者的心裏,那已經是他所能想象的,這個世界會給他的最大的仁慈了。
“不要吵,噓,噓。”幾個大一點的孩子管住弟弟妹妹,“楓燃哥說了,潤聲哥有傷,不能這麼用力拽。”
“是潤聲哥的麥子,不準亂動,不準隨便拿。”那幾個孩子特別嚴格,“大家都蹦一蹦,跳一跳,翻個跟頭,看看有沒有掛在身上的麥子……”
時潤聲連忙搖頭:“不用的,我們是家人,可以隨便拿。”
“家人也不行!家人也有自己最重視的東西呀。”小黃人們被教得特別好,立刻大聲回答,“比如錢多多就不準別人動他的變形金剛!”
“誰說的!可以……可以摸一下!就是不準掰。”叫錢多多的孩子立刻大聲反駁,“錢少少還不準別人動她的儲錢罐呢!”
“說了多少遍!我不叫錢少少!我叫錢妙妙!”旁邊的小丫頭舉起充氣錘子捶他,“本來就是這樣!哥哥說了,這是天經地義。”
孤兒院的孩子們沒有爸媽,沒人照顧,只有哥哥教,從小就知道尊重別人的私人領域、不亂動別人的東西。
即使是家人之間也要互相尊重,互相包容,留有每個人的邊界,這是天經地義。
他們知道麥子對潤聲哥很重要,所以只是幫忙收割,年紀小的拿着小麻袋拾麥穗,把麥田收得乾乾淨淨。有個小黃人不小心碰散架了一捆麥子,還急得直哭,被銀線戳戳小臉蛋,變了個“麥子捆好了”的魔術,才破涕爲笑地抹了眼淚。
小黃人們原地蹦蹦跳跳,互相幫忙檢查背後的衣服,翻口袋和挎包。
有幾個小黃人還不會翻跟頭,抱着腦袋想在地上骨碌,被時潤聲眼疾手快抱住:“不用的,不用的。”
“麥子是大家的,本來就是我想送給大家的。”小緘默者的耳朵又紅又燙,“等回了家,我給大家用麥子做好喫的,我們把它們都喫光,來年再種……”
時潤聲的腿上沒了力氣,他跪在地上,咳了幾聲,忽然擡手捂住嘴。
小黃人們嚇了一大跳,立刻團團圍上來,有人拔腿去找聞楓燃:“楓燃哥!哥哥!潤聲哥不舒服……”
時潤聲從喉嚨裏咳出稻草、咳出一團荊棘,咳出槲寄生早已枯死的根系。
他昏昏沉沉地被衝過來的聞楓燃抱住,紅楓色短髮的少年摟着弟弟,輕輕拍他的背:“沒事……咳出來。”
“都咳出來,咳出來,然後就跟這個世界沒關係了。”聞楓燃說,“你就自由了。”
聞楓燃其實見過影子少年在懷裏悸慄。
最後一次被救出來的影子,在昏迷中咳出尖銳的釘子和刀刃碎片,咳出被世人塞進他們喉嚨裏,不准他們反駁的刀匕暗箭。
沒人會問一個不會說話的稻草人疼不疼,就像沒人會問一片湖、一縷風。
時潤聲咳淨了最後一團尖銳的棘刺、最後一片稻草葉,他甚至已經遺忘了很久,在夢裏做一棵乾乾淨淨的小杜仲樹是什麼感受。
自由得好像能飛起來,能痛痛快快地長葉、痛痛快快地發芽,拔高枝條去追逐太陽。
小緘默者是被一陣能把人香迷糊、香到連風都想喝一口的火鍋香拽醒的。
他們回到了那片時潤聲從未忘記過的湖。
湖邊有個小院子,院子裏有棵挺拔的榆樹,有位總是喜歡待在榆樹上、來自異鄉的傀儡師,每天綁架他一個小時。
時潤聲在傀儡師的臂間睜開眼睛,被摸了摸額頭,扶着慢慢坐起來。
夜風清朗,滿天星辰閃爍,但也比不上院子裏熱鬧的萬分之一。
那口大鐵鍋派上了用場,三十幾號人在院子裏熱火朝天地搶火鍋——這是爲數不多完全不需要邊界感的時候,畢竟大野狼哥哥自己都在掄圓了胳膊搶。
小緘默者沒見過燒得這麼旺的火,熱烈通紅,半邊湖水也亮,映得每個人眼睛裏都有亮光。
連過去最怕火的小槐樹也完全不怕了,憑藉自己練就的一身搶飯絕技,熟練地在鍋邊遊走。
雪團大哥依舊冷酷穩重,盤膝坐在冰鷹上,絕對不被人發現自己碗裏裝的全是寶寶小香腸和小糯米糰。
小機械師做了一款搶火鍋專用機器人,但人在美食麪前爆發的潛力是驚人的,機器人稍遜一籌,所以到現在還在邊喝水邊繼續調試。
鈴鐺“叮”地一聲響,耳朵最靈的小信使立刻發現弟弟睡醒了,跳起來朝這邊揮手。
時潤聲的胸口慢慢起伏。
小花貓的眼睛迫不及待地跟着亮起來,擡起頭,看向靠在樹上的傀儡師。
穆瑜笑着點了點頭,摸摸他的腦袋:“去吧。”
小緘默者有點猶豫:“您不去嗎?”
反派大BOSS枕着手臂,想了想:“怎麼說呢。”
通常情況下,團圓飯這麼重要的事,當然是要全家參與的。
但考慮到有十幾根銀線都埋伏了起來,在不同角度不同機位,沉穩地暗中進行非正常拍攝,十九歲的影帝不太想下去。
雖然火鍋的確非常香、下面的確非常熱鬧、大家的確非常開心。
這世上有樹就有種樹人,穆瑜還是更願意當那個種樹人,看着小樹們長得鬱鬱蔥蔥、熱鬧挺拔,就會覺得很滿足了。
小緘默者仰起頭,認真看着反派大BOSS:“真的嗎?”
穆瑜笑了笑,低下頭,認真看着樹下又熱鬧又亮堂、興高采烈鬧成一片的孩子們。
也不完全是真的。
畢竟火鍋真的很香、下面真的很熱鬧。
院子裏不再是一盞風燈,大院的孩子們甚至帶來了過年才掛的花燈和燈籠,素色的銀線第一次被打扮得這麼漂亮,上面被心靈手巧的小姑娘纏了麻花辮似的小綠葉燈。
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緘默者的領域,第一次有這麼多笑聲、這麼多燈火閃爍,五光十色的花燈把湖面也映得像是開了花。
回過神時,穆瑜已經被雪團從背後撲上來,小胳膊結結實實抱住了肩膀。
小信使和小機械師一左一右,抱住導師先生不放手,大野狼身手矯健,膽大包天地舉着麻袋下了手。
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第一次被暗算,有點驚訝,有點好奇:“接下來呢,要做什麼?”
“綁……綁架。”小緘默者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氣,壯着膽子鼓起勇氣,顫巍巍探出小銀線,縫住了傀儡師的袖子。
時潤聲把那個最珍惜的小鬧鐘,輕輕塞回傀儡師的手裏。
“我們,我們要綁架您了。”
小緘默者小聲說:“您必須……必須跟我們,去找所有開心的事。”
“找最開心、最幸福的事。”
“綁架時間是每天二十四個小時。”
五個小BOSS抱起五盆小貓花:“不然的話,我們就去毀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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