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養一隻小木魚

作者:三千大夢敘平生
第一百零四章養一隻小木魚

  榕樹急得團團轉。

  最堅硬的木質也變得柔軟,一棵笨拙的樹緊張地哄他的人類,額頭碰額頭,輕柔地拍撫脊背,力道小心翼翼得像在剝開一顆糖。

  榮野忽然想起來,連忙從口袋裏拿出糖,一顆接一顆,全擺在他們面前的淺綠色地毯上。

  被樹抱着的少年說話算話,不爲糖所動,依舊是不變的一小團。

  三分鐘很短,對一棵能活成百上千年的樹來說,幾乎算得上是轉瞬。

  榮野從沒體會過這麼長的三分鐘。

  榕樹抱着他的人類輕輕晃,摸摸額頭和後頸,把糖剝開喂到懷裏的少年嘴邊,屏着呼吸,連枝葉也不動,等那塊糖被一點點銜走。

  “不要疼。”榮野抱着他的人類輕輕晃,磕磕絆絆地哄,“不要疼,我講了壞故事,不聽了。”

  這個故事不該被當成動畫片,講給十三歲的小木魚。

  這個故事不該發生。

  客服AI被擠成了一小張數據餅:“請,請問……您是對很久以前的很多筆訂單,商品效果,存在疑義嗎?”

  榮野離開島嶼,去找穿書局的商城,要求退貨。

  直到這時候,榕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長到一座島那麼大了。

  幾乎是無師自通的,榮野理解了AI所說的“難過、自責”和“思念”,原來這些情緒都有這樣精準的表達方式。

  但榮野還是暫停趕路,記下該給他的人類買的東西:“爲什麼要買這些?”

  “我做錯了。”榕樹低聲道歉,“壞榕樹。”

  榮野蹙眉,他無法理解:“那我爲什麼會疼?”

  勒斷的樹皮沒辦法再長好,即使把鐵絲取下來,也會有一條極深的裂壑,只要看一眼就會發現。

  他有兩件非常急的事。第一件是要找他的人類,第二件是要做個手術,把箍在樹幹上、不知道藏在哪的鐵絲取出來,好去找他的人類。

  “我睡了多久?”榮野忽然緊張起來,他扯住客服AI的數據鏈,追問,“要長到現在這麼大,我要睡多久?”

  箍了鐵絲的樹,生長得久了,雖然會和鐵絲融合,但一樣會留下非常顯眼的傷痕。

  他只是做好了一個榆錢枕頭,睡了一覺,他的人類就忽然出現了。

  是種細微且長久的疼痛,牽扯着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您見了您的人類,然後他走了,您覺得很疼,是嗎?”

  客服AI已經聽他大致說過始末,嘗試着建議:“您要買一束玫瑰嗎?或者一盒巧克力。”

  大榕樹覺得自己睡覺的時候,一定也被人暗中箍了鐵絲,不然絕不會喘不過氣,又難受又疼。

  “不用了。”榮野說,“我有急事。”

  現在的他有了數不清的粗壯枝條,根深葉茂、樹冠參天。

  他只記得他的人類,仰面躺在落葉堆裏,抱着榆錢枕頭、笑着和他說話的人類——他甚至記不全穆瑜和他說了什麼,他那時急着確認穆瑜的身體狀況,想知道穆瑜有沒有好轉,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渾身都是碰一下就會碎掉的裂痕。

  能佔滿一座島的大榕樹,虛影接天連地,擠滿了穿書局商城的辦公室。

  重新被穆瑜找到以後,生長在島上的大榕樹第一反應,仍舊是向穿書局申請,想要隱藏起整座島。

  榮野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被繫了紅布條。

  榮野皺眉:“很久以前?”

  “因爲……您可能不是被箍了鐵絲。”客服AI說,“您是在心疼您的人類,您在爲他的遭遇難過、自責,您在思念他。”

  曼德拉卡和其他專項遺忘卡沒起任何作用。

  牽掛大多數時候會叫人溫暖、期待和高興,但也在有些時候,會讓人疼。

  樹的“最快速度”稍微有點慢,客服AI一不小心就追過了頭,大老遠又折返回來:“您不確認商品效果了嗎?我們多叫幾個AI來,翻上幾天,可能還能找到。”

  榮野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他的存款都被用來買遺忘卡,剩下的全買了糖。

  樹總是這樣——根楔在石縫時反應不過來,直到根脈把巨石穿裂成兩半。被箍了鐵絲也反應不過來,直到樹幹越長越粗,把鐵絲都融合進去。

  那之後他一直睡覺,沒有工作,也就沒有新的收入。

  客服AI艱難地打開歷史訂單:“按照時間排序,在可查詢的範圍內,已經沒有記錄了……”

  榮野用他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商城。

  人類的語言和樹的聲音疊在一起,沙沙作響,像是場不溼地面、穿枝打葉的雨。

  穆瑜給他繫了紅布條,大榕樹立刻在那裏多長出一些枝葉,不讓紅布條受任何一點風吹雨打。

  他早已不再是過去那棵年輕的榕樹,只是一個貪婪又不擇手段的瘋子野心家,就能用一把斧頭攔腰砍斷,肆意點火焚燒。

  這是件很叫人頭痛的事,因爲樹的思路總會這樣,“榆木腦袋”這話就很不公平,明明不只有榆樹的思維總是轉不過彎。

  客服AI表示理解,卻又有些疑惑:“可您看起來沒被鐵絲捆住……您長得很好,不像箍了鐵絲。”

  這是種相當奇異的力量,它能牽絆住不會停留的風,能讓傷心的樹長得像一座島那麼大,能讓榕樹開花。

  客服AI指了指大榕樹最高的那根樹枝上,迎風飄揚的紅布條:“您看,這個叫‘牽掛’。”

  不會再因爲斷掉一根主枝砸了壞人,就連續收到穿書局長達半年“生長趨勢異常、有嚴重枯萎可能”的高風險預警。

  客服AI也不是學植物的,不知該怎麼回答,結結巴巴:“那,那可能得非常久了吧……”

  “我做錯了,我讓他難過了。”榮野低聲說,“我很着急,想見他,和他道歉。”

  客服AI這個月的指標還沒完成,是真的很想賣出去玫瑰和巧克力:“只想道歉嗎?您急着見您的人類,是不是還有些別的事?”

  榮野沒想過這個,他帶着這個問題繼續匆匆趕路,被一排路過的蝸牛在超車時挨個按喇叭,倏地醒過來。

  聽見喇叭聲的大榕樹,第一反應是保護自己的紅布條,第二反應是亮出自己的紅布條。

  他想起被埋在落葉堆裏的穆瑜,他的人類身上的氣質也有了變化——這是當然的,他已經從一棵年輕的榕樹,長到能廕庇一整座島了。

  當初那個溫和過了頭、脾氣好過了頭,彷彿什麼遭遇都能笑笑接受下來的年輕影帝,也已經和榕樹的記憶裏有了些變化。

  可又分明還是一樣的,穆瑜還是會趁他不注意就偷偷捉弄他,偷偷拿小飛機砸他,還是很喜歡樹葉和榆錢枕頭。

  榕樹撥開自己的樹冠,一根枝條一根枝條地翻撿,終於在層層疊疊的樹葉下,找到了一隻紙折的小飛機。

  “差一點就走不動了。”被他丟下的人類說起這趟漫長過頭的旅程,語氣也依然很輕鬆,枕着一隻手臂,另一隻手用小飛機砸他,“還好,也不算太難找。”

  穆瑜笑了笑,摸摸他的樹,和早已格外粗壯的氣生根拉鉤:“還好。”

  “……不好。”榮野低聲說。

  還在賣力推銷玫瑰巧克力的AI愣了愣:“什麼不好?”

  榕樹不再說話,只是風過葉間,平白呼嘯。

  不好,一點也不好。

  他不要再做樹了。

  一場觸摸不到的雨落下來。那是場非常大的雨,很奇妙,明明聽得見清晰落雨聲、聞得到雨的潮溼氣息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卻又看不到雨水。

  有不懂怎麼回事的小槐樹,以爲真是下雨了,興高采烈地探出枝條,想痛痛快快洗個澡。

  大槐樹連忙把小槐樹拉回去:“不要碰,這種雨不能碰,乖乖躲好。”

  小槐樹纔出生一年,晃着香噴噴的槐花仰頭問:“爲什麼不能碰?”

  “因爲這是眼淚。”大槐樹解釋,“有一棵很大的樹,大概有島那麼大……它在哭。”

  小槐樹驚訝極了:“樹也會哭嗎?”

  “本來不會的。”大槐樹說,“一棵樹會哭,是因爲喜歡上了一個人。”

  一棵樹喜歡上另一棵樹,這種事自然沒什麼好哭的——可樹喜歡上人,就會哭,因爲樹這種植物走得又慢、腦子又不轉彎,又很容易被認錯。

  去哪找那麼有耐心的人類呢?不光能一眼認出自己的樹,還能慢慢地、不急不緩地走,從容地守過一個又一個春秋冬夏。

  “不過咱們槐樹肯定沒問題。”大槐樹又趕快哄小槐樹,“咱們最擅長哄人,花還又香又甜。”

  不像有的樹,即使相當遲緩地、慢了不知道多少拍地意識到一個“喜歡”,也未必能迅速理解,更不要說傳達。

  像這種樹,就只能老老實實去當任務者,學着做人、做任務、接受考覈,走過一個又一個世界,一點一點弄清這種感受意味着什麼。

  爲什麼氣生根會打卷,爲什麼看到人類生病受傷就會生悶氣,爲什麼寧肯放棄守了那麼多年的獵物,也想讓對方活下去。

  爲什麼一覺醒來枝繁葉茂,看到自己的人類躺在落葉堆裏和自己打招呼,卻疼得像是被鐵絲勒碎樹皮、牢牢箍住,只是因爲一隻藏在葉子裏的紙飛機,就下一場停不住的雨。

  榮野暫時還沒能完全得到答案。

  他只是想,他或許可以跟着穆瑜回家。

  跟穆瑜回家,做一棵長得很矮很小的盆景樹也可以,種在花盆裏就行。

  他會很仔細地管好自己的根,不把花盆撐裂。

  “錯啦!錯啦!”窗簾和樹冠虛影擋的嚴嚴實實,負責幫忙參謀的槐樹看不見裏面的情形,但樹不難聽見樹的想法,“什麼花盆,你不該把他抱去牀上嗎!”

  榮野這纔想起自己已經是人,立刻把探進來的槐樹枝送出五百米外,把懷裏的一小團木魚抱起來。

  三分鐘已經到了,他的人類一向非常守信,不會超時哪怕一秒。

  之所以沒有在三分鐘後理他,只是因爲不小心睡着了。

  少年穆瑜蜷在榕樹的懷裏,額頭抵着榮野左肩,仍有高熱穿透衣料滲過來,攙着並不安穩的咳嗽。

  力道一牽,穆瑜就跟着醒了,慢慢張開眼睛。

  因爲難得這樣放鬆,高燒的身體反應也用不着壓制,一向溫柔安靜的黑眼睛顯得潤澤,攙着初醒的茫然。

  “是我。”榮野碰碰他的額頭,他在做經紀人時就常做這些,熟練地讓少年靠在肩上,“什麼事也沒有,可以休息。”

  這話由經紀人說出來,對什麼時候的穆瑜都很管用。

  那雙黑靜的眼睛彎了彎,順從地閉上,輕聲問:“三分鐘到了嗎?”

  榕樹藏起鬧鐘和牆上的掛鐘,語氣鎮定:“沒有。”

  “還早,我該繼續哄你。”榮野摸摸他的額頭,“我做錯了很多事,三分鐘的懲罰太短。”

  哪有這麼嚴重。

  說“錯”未免太過正式了,穆瑜並沒真正生他的樹的氣。

  在穆瑜看來,三分鐘其實太長,他原本的計劃是一分三十秒——在過去,這通常是他給自己用來處理情緒的時間。

  離開那座島的時候,他的右腿越來越疼,疼得每走一步都像是有碎骨頭在膝蓋和小腿的空腔遊走,用上手杖也難支撐得穩。

  即使是那種程度的疼痛,在持續一分三十秒之後,也無聲無息消失了。

  穆瑜擡起手,輕輕扯一扯打着卷的氣生根:“我們和好了。”

  榮野正把他往牀上放,順着力道趔趄了下,立刻穩住手臂。

  鐵灰色的少年反而比做經紀人時鎮定,被戳穿了沒說實話,也已經能忍住,不惱羞成怒地用小樹枝砸他:“……嗯。”

  回答很簡短,但這回連葉子也一片片打卷,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實在忽略不了,忍不住想逗一逗前任經紀人:“好榕樹。”

  榮野:“……”

  以前的榕樹可沒這麼容易害羞。

  坐在天台上的穆影帝,要字正腔圓地朗誦很多遍好榕樹,才能把生悶氣的經紀人從門後哄出來,把自己連輪椅一起扛回去。

  穆瑜有點好奇,碰了碰攬住自己的那隻手,想要說話,溫熱的水滴卻打下來。

  穆瑜怔了下。

  業務水平精湛到差不多登頂的穆影帝,對眼淚其實很熟悉——熟悉到甚至能根據質感,輕易分辨出用來矇混過關的眼藥水。

  在很多劇本里,他飾演的角色都有需要落淚的情節。經紀人第一次看電影,還不能理解這些都不是真的,差一點就準備去刀了對手戲的無辜演員。

  “是眼藥水。”年輕的影帝按住自己的樹,從容地詆譭自己,“這種眼淚,一般都是用眼藥水。”

  他們是在公開的電影院觀影,穆影帝的影迷不少,即使他的聲音放的很輕,也依然有耳朵極尖的粉絲轉過來,憤怒反駁:“怎麼可能——你看不出他很難過?”

  穆瑜難得有機會出來透透氣,戴了口罩和墨鏡,那句解釋輕得差不多算氣音,沒那麼容易認出來。

  沉默的榕樹一言不發,牢牢護住自己的獵物,已經準備離開影院,去教訓敢欺負自己獵物的混賬。

  穆影帝的脾氣一向很好,溫聲及時道了歉,拉着經紀人回家。

  “我沒有難過。”回到家,穆瑜給榮野解釋,“那是演戲,不是真的。”

  大榕樹一言不發,抱住自己的人類,模仿着穆瑜在電影裏的表演,在他背上輕輕地拍。

  穆瑜驚訝了一會兒,溫和朗靜的黑眼睛透出笑,也抱住自己的樹:“謝謝。”

  “爲什麼?”榮野低聲問,他不理解這句道謝的來源。

  穆瑜其實也不理解,按理說他應當回答經紀人的每個問題,以便化形來找他、充當經紀人的榕樹儘快適應人類社會的生活。

  但這會兒他卻只是搖了搖頭:“想看我是怎麼演哭戲的嗎?”

  榮野原本不想看,抱着比一棵樹還要單薄的獵物,卻不知怎麼,點了點頭。

  年輕的影帝一直說自己天賦平平,但演技分明精湛,眼睛還彎着,一本正經地屈指數了個“一、二、三”,就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

  鐵灰色的少年抱緊他的人類,眼淚不停向外涌,低聲解釋:“是眼藥水。”

  穆影帝深刻反省了自己對經紀人的錯誤引導。

  他這時候還沒開始長個子,身形和小學生的確相差不多,努力擡起手臂,也只能勉強夠到榮野的肩膀。

  “來。”小木魚輕聲哄他的樹,“抱抱。”

  榮野屈膝抵在牀上,傷心透頂的榕樹哪怕是回到少年狀態,也比他的人類高出一個頭,直接把少年穆瑜端起來,又藏回懷裏。

  穆瑜輕輕拍着他的背,讓大顆大顆的眼淚落進衣料,擡手揉一揉變成了頭髮的樹冠:“爲什麼難過?”

  榮野正要說話,窗外忽然傳來摩托車的炸響。

  “稍等。”榮野站起身,用枕頭把少年穆瑜仔細圍好,再戴上降噪隔音的耳機,播放輕柔的風聲和流水聲。

  他的行動沉默利落,不要說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未必反應得過來,就連穆影帝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經紀人什麼時候熟練到了這個地步。

  榮野甚至沒走門。

  他最後把一麻袋榕樹葉倒在牀上,代替自己暫時陪伴小木魚,就拉開臥室的窗戶,徑直躍下去。

  來鬧事的還是那羣所謂的“摩托車手”。

  做經紀人的時候,榮野聽穆瑜說過摩托車。

  穆影帝其實並不排斥摩托車,又因爲對各種工作來者不拒,甚至接過相關題材的電影,也接過幾次代言、應邀做過摩托車賽事的解說席嘉賓。

  “摩托車是沒有錯的。”穆瑜並不避諱談及過往,但也同樣不認爲這項運動本身有問題,“有人用它作惡,有人用它挑戰極限,有人用它救人。”

  穆瑜的父母都會騎摩托車,穆寒春曾經騎着摩托參與救援,背上的裝備包塞滿藥品和飲用水,飛躍普通車輛過不去的陡峭山樑。寧鶴把油門擰到最大,飛馳在濃煙滾滾的賽道上,一次又一次最先趕到事發地點,拖出瀕死的賽車手。

  摩托車本來就不是用來聽響的,場地賽的摩托車不消音、沒有觸媒裝置,只用直排來排放廢氣,是爲了最大限度減少動力損失,爭分奪秒搶出最快速度。

  場地賽的摩托上不了路,能上路的摩托都是小排量,根本用不着直排,改裝排氣管的唯一理由就是所謂的“炸街”。

  是這些肆無忌憚、囂張跋扈的敗類,把一項沒有任何問題的運動,推到了叫許多人排斥反感、看了就牴觸的另一個極端。

  在樓下放肆擰着油門,興奮呼喊着打轉盤桓的小混混,久違地看見那扇窗戶亮起來。

  一道人影來到窗前,不等他們反應,已經利落推開窗,縱身躍下。

  穆家的樓層不高,對擅長跑酷的職業選手來說,借力緩衝安全落地,並不算什麼難事。

  可就這麼徑直跳下來,視覺衝擊無疑是絕不一樣的。

  風過雲開,樹影搖動,幾個騎着摩托車的小混混都嚇得瞪圓了眼睛,看着面前穿着鐵灰色外套的身影。

  “你……你是誰?”爲首的小混混哆嗦着問,“你怎麼會在那家住?!”

  穆家那個小崽子被林飛捷帶走以後,他們就沒了出氣筒,也沒了捉弄對象,很是寂寞了一段時間。

  後來就有人說,不如還是去穆家樓下那條路,反正那地方路夠寬敞,住的人又慫得很,最多也只敢舉報要求穆家那小崽子搬走。

  榮野還在不放心他的人類,通過後臺查看臥室裏的情形,把哭哭啼啼的槐樹小樹枝拽回來,讓它陪小木魚玩你畫我猜。

  見他不語,其中一個壯了壯膽子,用力按喇叭:“問你話呢!啞巴了——”

  那個喇叭同樣改造過,動靜堪比大貨車,可惜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刺耳的響聲就像是被無形的空間吞噬。

  緊接着,轟鳴着的改裝排氣管也一個接一個啞了火。

  小混混臉色驟變,還沒出口的叫罵聲卡在喉嚨裏,僵着面面相覷。

  他們才發現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四周分明不是黑夜。

  那是種不帶溫度的鐵灰色,明明沒有風,卻能聽見樹葉的沙沙聲。

  一輛摩托車毫無預兆爆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車上的小混混驚恐地慘叫起來,滿地拼命打滾,不停拍打着身上沾的火舌。

  那個極爲古怪、瞳孔是種濃郁深綠的鐵灰色身影,似乎在逐個對應他們的臉和身份。

  接着,那道影子又收回視線,指向另一輛摩托車。

  爆燃的震響聲裏,瑟瑟發抖的幾個混混交換視線,臉上血色褪盡。

  被挑中的兩個人,是當初欺負穆家那個孤兒欺負得最狠的。

  惡意會在無人遏制時被無限放大,真要如實承認,沒幾個人針對穆寒春的兒子是因爲什麼“極限運動精神”。

  他們只不過是爲了好玩,欺侮乃至恐嚇一個毫無反抗能力、不被任何人保護的孩子,他們覺得好玩。

  反正也不會有人保護那孩子。

  穆家的樓層不高,他們爬到樹上往窗玻璃潑紅顏料、半夜故意打手電亂晃,裝出像是鬧鬼的嚇人影子,想看那孩子被嚇得魂飛魄散放聲大哭。

  那個孩子像是塊木頭,臉上蒼白不見血色,卻沒哭過。

  從沒哭過,好像也不會說話,不會求饒和服軟,不會把頭低下來認個錯。

  他們家那個掃地機器人的話都比他多,一邊衝出來擦玻璃、拉窗簾,一邊大聲罵壞人都滾蛋。

  那些摩托車一輛接一輛燒起來,高強度的合金材料扭曲破碎,像是被某種無形的龐大壓力生生擰爆,變成一地狼狽的廢鐵。

  更叫那些小混混驚恐到魂飛魄散的,是火舌分明不曾灼燒上來,他們卻被燙得痛苦不已、滿地打滾。

  那些地方的皮膚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可只要稍微一碰,就是火燒火燎的劇烈痛楚。

  “鬼……怪物!”有人嘶聲喊,“救命!救救我……”

  他們的聲音一出口就被吞噬,那個身影的壓迫早已從“古怪”分明變成了“可怖”,沒人知道穆家那小崽子是哪來的靠山——再說了,那小崽子不是早就被林家領走,林家怎麼可能管這些事?!

  林家怎麼可能管這些事?最開始僱他們來折磨這孩子的,明明就是林家來的人!

  爲首的那個小混混欺軟怕硬慣了,不等榮野問,就已經一口氣把林家跟他們的私下交易說出來。

  他知道空口無憑,又不迭給出藏起來的證據。來找他們的是林家的一個經紀人,叫林唐,是條相當傲慢的看家犬,下手沒那麼幹淨,轉賬記錄做得並不隱蔽。

  當初叫人來鬧事的就是林家,他們就是爲了逼走穆寒春的兒子。

  把人逼走、逼去孤兒院受些苦,再讓林家帶回去,就會感激。

  林家要這份感激,林飛捷想要一個完全聽話、沒有任何自主念頭的養子。

  這些小混混沒半分骨氣可言,竹筒倒豆子地你一言我一語,把林家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抖落了個乾淨,才發現那不知是鬼還是怪物的可怖身影居然在錄像。

  小混混:“……”

  這個使用手機的熟練程度,實在不像鬼和怪物能擁有的。

  壓抑的、彷彿能擇人而噬的鐵灰色空間也消失了,風重新開始流動,夜深人靜,擡頭能看見月亮。

  適才種種簡直像是場鏡花水月的幻覺,有幾個格外不長記性的混混瞬間又恢復囂張,爬起身想吆喝人動手,卻像是看見了什麼極恐怖的事,一動不動瞪圓了眼睛。

  其餘幾個混混爬起來,也接二連三僵住,驚懼地失聲喊叫起來。

  在不遠處,他們看見了自己。

  他們自己騎着摩托車、自己擰着轟鳴的油門,相當囂張地一個接一個往一棵榕樹上撞。

  這條路不算長,沒有足夠的加速距離,撞上去自然車毀,人的問題倒不大,最多也只是受些震傷、昏死在廢墟邊上。

  可這究竟是什麼離譜到詭異的狀況??

  活膩歪了,所以排隊撞樹?!

  這地方哪來這麼大一棵榕樹?!?

  這些混混已經徹底慌了陣腳,有人豁出去要拼一把,抄起塊石頭撲上來,卻還沒近那道鐵灰色的影子,就被遒勁粗壯的氣生根輕鬆制住。

  影子問他們:“喜歡騎車?”

  這影子說話時速度偏慢,咬字有些不同,但發音清晰,說的話很容易聽懂。

  被拎住的小混混早嚇軟了腿,哆哆嗦嗦說不清話:“不,不……”

  他發現自己抄起的根本不是石頭,是扭曲着還燙手的金屬碎片——他們的車一定早就碎了!

  所謂的“排隊撞樹”,只不過是對方爲了應付監控和後續調查,隨手編織出的一個幻象!

  濃郁的深綠色眼睛裏滲出不帶溫度的冷意,有那麼一瞬間,被盯住的混混幾乎以爲,他們就會和摩托車一樣,被硬生生連着骨頭擰碎。

  但也只是一瞬,因爲接下來,那道影子的注意力被樹枝高處的紅布條吸引。

  紅布條被格外茂密的葉子遮着,看起來像是嶄新的,既神氣又漂亮,在夜風裏招展。

  影子仰頭站了一陣,瞳底的冷色漸漸褪去,像是自願接受了某種束縛,把足以穿隙裂石的根脈收回。

  “有個地方。”那道鐵灰色的影子說,“很多車。”

  有個世界有很多車,有卡車、賽車,當然也有摩托車,車會變人,動不動就試圖拐一位來自穿書局的宿主過去定居。

  榮野看那個汽車人世界很不順眼,但他是穆瑜的樹,不能打架。

  大榕樹用氣生根操控着最後一輛摩托撞了樹,把那些人類的意識塞去汽車人世界,讓他們粘在飛轉的輪子上騎個夠,轉身回了那幢居民樓。

  回家的時候榮野不跳窗戶,沿着樓梯,慢慢走上去。

  經紀人初來乍到,就被細心溫和的年輕影帝教的很好,只要沒有着急的事,就不隨便跳窗戶,也不隨便跳樓。

  走到門口,榮野聽見槐樹小樹枝繪聲繪色,講有幾個小混混那叫一個過分,騎着摩托車排着隊撞樹,撞得大榕樹那叫一個疼,撞掉了好幾片嫩綠嫩綠的葉子。

  槐樹特別擅長這個,一邊講一邊往門口不停比劃,示意門外的朋友抓緊機會。

  榮野沉默地站了一陣,打開後臺的商城,下單購買了一件新商品。

  榮野回到臥室,在從枕頭和樹葉蓄成的小窩外面敲了敲,等到裏面迴應,才輕輕挪開一個枕頭。

  大榕樹坐在地毯上,拿出掰斷的小樹枝,溫順地被小木魚抱住揉腦袋,打開了剛到貨的眼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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