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養一隻小木魚

作者:三千大夢敘平生
第一百一十二章養一隻小木魚

  教室窗外,人來人往的走廊裏,響起相機隱蔽的“咔嚓”聲。

  在峯景傳媒的着意維持下,聚焦在穆瑜身上的曝光只高不低,養活了不知道多少八卦小報和營銷號。

  這些營銷號沒有立場可言,只是追逐熱點。現在林家養子、穆寒春的兒子,當衆指控和舉報林飛捷涉嫌虐待,更不會放過這種機會,不斷有狗仔爭先恐後探頭。

  家長會雖然要查證身份,但這麼多學生家長,總不能一個一個排查,只要用些心思找到門路,總不難混進門。

  看見這一幕,老師的臉色就變得不大好看:“先去辦公室。有什麼話可以私下裏說,不要把學校的秩序搞亂套……”

  “我不想去辦公室。”穆瑜歉意道,“我需要藉助一部分公衆的力量。”

  老師有些着急:“這是學校,不是你們的新聞發佈會現場!”

  “這麼多人拍照錄音,會給別人造成多少困擾?有多少安全隱患?你的同學都做錯什麼了?!”

  老師的語氣很沉,帶着濃濃訓斥意味:“他們沒理由被你連累,扯進你的事裏……你這孩子爲什麼總是這麼自私,只考慮你自己的事!?”

  對一個才上初中的學生來說,這話已經重得不能再重,在老師的設想裏,穆瑜會立刻道歉,去辦公室息事寧人。

  倘若沒有強有力的手段矯正輿論,將列車重新歸位,越是龐然大物、越是飛馳,脫軌得其實越容易。

  這是種常見的控制手段,長此以往,很多人都會放棄掙扎和抵抗,放棄求救,成爲任人擺弄的木偶。

  連繫統也忍不住悄悄問:“宿主,宿主,林飛捷真的虐待了這麼多練習生嗎?”

  葛老師氣得面色漲紫,說不出話。

  偏偏還有學生家長,聽了短短一會兒已經不知道傳到幾手的話,不合時宜地湊過來打聽:“葛老師,是真有這麼回事?林家虐待小孩啊?”

  否則的話,就相當於坐實了所謂的“懷疑”,到時候不論是不是真的做過這些事,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正焦頭爛額間,他一眼看見那學生身邊多出來的身影,心頭一喜,大步走過去:“您好,是穆瑜同學的家長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老師,不清楚這些事!”

  這個世界的虛擬設備和意識空間,也不是完全沒有監管。峯景傳媒的練習生培訓是有全程錄像的,包括意識世界的訓練科目,可以隨時調閱查看。

  用葛老師的話說,這不是新聞發佈會,是學校的家長會——可這種私立學園的家長會,家長的職業遍佈三教九流,遠比新聞發佈會的效果好上太多。

  可這是錯的。

  “您可以這樣做。”穆瑜反手將教室門輕輕合上,“現在不會影響大家了。”

  可要是峯景傳媒的老總爆出這種醜聞,事情就立馬變了個味道,叫人忍不住多想,甚至疑神疑鬼了。

  學校裏的老師對穆瑜的態度各異,有惋惜失望的、有不理解的、也有反感和不以爲然的,覺得再怎麼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誰知道是不是自導自演博流量,吸引眼球。

  ——聽說虐待這東西也上癮,連養子都能下手,對別人家的孩子還有個好?

  ——虛擬設備這玩意,說是進去一趟就跟閉眼做了一場夢一樣,可要是一閉眼就做噩夢,那跟真遭了罪有什麼區別?

  ——孩子沒破皮沒受傷,當家長的肯定警惕不起來,那要是有人動了壞心思,不就想幹什麼幹什麼?

  事情沒牽扯到自己身上,總有人無動於衷,甚至替聲音更響亮者張目。

  尤其是選在家長會這種時候,鬧出最戳人神經的質疑。

  ——明明只要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把教室內外分開。

  然而,懷疑一旦產生,就不是這麼好平息下去的。

  “喲!”旁邊的家長家裏就有孩子在峯景傳媒,存着火氣,話裏都帶刺,“怪了,我怎麼就覺得這孩子說話有條有理,斯斯文文小大人似的,聽着就像真話?”

  走廊的窗戶開着,風有些大,葛老師後背都被汗溼了,被風灌得打了個激靈。

  閃光燈不斷,老師站在咔嚓咔嚓響個不停的快門聲裏,又急又惱,險些動怒失態。

  剛纔訓斥穆瑜自私、連累其他人的時候,老師可是站在大開的教室門旁邊,什麼也沒幹。

  越是善良溫柔的孩子,就越是會掉進這種圈套,會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其他人,覺得自己的求救只是添麻煩、自私、連累無辜,於是把聲音和血一塊兒吞回去。

  意識世界的不斷開發,讓人類更傾向於尋求更強烈的刺激,也讓這個世界的文娛產業極端發達。

  他按着手機,不停聯絡學校的保衛科、聯絡年級主任和校長,可不論怎麼打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峯景傳媒有相當完善的虛擬設備,練習生有了專業培訓、又能兼顧學習,家境不佳的有獎學金贊助,這已經是條相當穩定的合作鏈條,家長們都挺滿意。

  老師皺緊了眉頭,錯愕地看着眼前小木偶似的男孩仍舊在原地站着,瘦弱單薄的肩膀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攬着,安靜舒展挺直。

  葛老師被追問得心煩意亂,沉了語氣開口:“請讓開!我的職責是教書育人,不是傳這些亂七八糟、捕風捉影的坊間八卦……”

  可還是有眼尖的學生,趴着前門窗戶看見,老師的臉色又青又白,比剛纔還要更難看。

  被傷害的人有資格求救,這是天經地義。

  要知道,他們這個私立學園幾棟教學樓都是林氏捐的。雙方長期有合作,不少走藝術的學生都在峯景傳媒接受訓練,同時也在做少年練習生。

  教室的後門被關嚴,隔開窺伺的鏡頭,也一併擋住一羣探頭探腦的小腦袋瓜。

  可一旦粉飾的太平被撕開,鬧哄哄吵起來,就會像是輛原本速度極快的龐大列車,忽然被人奪去方向盤一通亂擰。

  “教書育人教書育人,育人就光育分數,不管別的啦?”有家長不滿,“捕風捉影的不說,行,你班這娃娃也不管?”

  “沒有。”穆瑜在意識裏回答,“他要維護企業形象,不會對練習生下手。”

  不是沒有試圖保護穆瑜、弄清楚發生了什麼的老師,只是這種老師通常都待不久。要麼很快就被調走,要麼考覈期不通過,不會被留在這所私立學園。

  林飛捷不會做這種有損口碑的事,他苦心維護名譽,塑造一個完美的公衆形象,對外表現得極爲慈善親和、熱心公益,不至於在這種小地方出現紕漏。

  他完全顧不上這些,換了個態度和氣伸手:“我是他的班主任……”

  輿論發酵起來,不論願不願意,峯景傳媒和林氏、林飛捷本人,都必須接受調查。

  這像是個看不見的籠子——這個世界上並非全是這種人,但林飛捷把少年穆瑜圈禁在這樣的世界裏,讓他的身邊只剩下懷疑、質問、排斥、冷眼旁觀。

  葛老師寒聲道:“他說的不一定是實話,這學生說謊成性,人品有問題。”

  只要有條件,林飛捷都會親自來給穆瑜開家長會,一直陪在穆瑜身邊。即使實在忙於工作脫不開身,也會讓貼身助理代替,再通過遠程視頻參會。

  這一點即使是放在大半學生家底不俗、公子哥遍地跑的私立學園,也要叫不少人羨慕。

  有了林家派來的人,就能讓這學生老實點,不鬧出那麼多幺蛾子了。

  葛老師下意識用上了有些殷勤的語氣,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發覺:“……您家的孩子狀態有點奇怪,剛纔還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可能是又有妄想的症狀。我們也想和您這邊溝通一下……”

  高挑挺拔的鐵灰色身影隔開人羣,攏着穆瑜彎腰檢查,正擰開保溫杯蓋,向外倒加了糖和鹽的溫檸檬水。

  穆瑜自己哄自己,效果其實很不錯,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也非常勇敢。

  走廊裏固然又鬧又擠、人影幢幢,應激反應掀起的不適卻依然沒能佔上風。

  他被他的樹攬住肩背,接過保溫杯蓋,小口喝完電解質水,眼睛裏透出些安穩的笑影,然後閉上。

  榮野擡起手,輕輕觸摸他合上的眼皮。

  那是一棵樹最小心的力道,溫暖覆落的指尖,藏有精心篩選過的太陽。

  要最輕柔、最暖和的精選陽光,最好純淨透明,裏面加上微風聲,再加三分之一的婉轉鳥鳴。

  榮野慢慢撫摸他的人類微紅的耳廓。

  等他將手收回時,嘈雜聲也被榕樹隔開的小世界屏蔽乾淨。

  榮野牽住穆瑜的手,站起身:“他說了什麼?”

  葛老師擠出來的笑容一滯。

  這次來接穆瑜的“家長”,看起來比葛老師想的年輕,更像是個身量個頭竄得太快的高中生,不像是林氏派來的助理。

  可也沒準是林家的旁支,家大業大的家族總有不少分家,誰都知道林飛捷沒有子嗣,將來的財產少不了要分下去。

  比起一個裝點門面的“養子”,反倒是旁支這些分家子弟身份更高些。

  葛老師遲疑了幾秒,才又低聲說:“可能對貴企業的影響不好,不太適合當衆說。這裏什麼人都有,我們建議您還是……”

  “哦。”榮野慢慢地說,“原來你聽清了。”

  葛老師僵在原地。

  “你想壓下事態,是怕對我們影響不好。”榮野擡起視線,“你很盡心。”

  葛老師的臉色白了白,冷汗唰地落下來。

  ——他的說話聲非常小,那些家長礙於林家的規模地位,不敢靠得太近,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可這是哪冒出來的愣頭青?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難道都不清楚?!

  “不不……您誤會了!”

  葛老師連忙提高音量:“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家長把話打斷:“他是故意的!他剛纔就是故意的!”

  “他聽清了!他什麼都知道,就是不想管!”立刻有家長反應過來,“這算是包庇了吧?!說不定他跟林家就是一夥的!”

  “好啊,當着我們趾高氣揚,看見林家來人了就賠笑臉。”

  又有人說:“平時不會也這個樣吧?我們家孩子挨那些少爺欺負了,這邊雷陣雨,那邊陽光燦爛?”

  “爲什麼要這麼幹,是不是因爲有內幕?是不是收林家錢了?”

  “所以這些事都是真的?要不是真的,爲什麼要壓下來?”

  “林家應當給個說法,爲什麼不准我們問明白?”

  贊助生大多家境困難,上別的私立初中湊不夠學費,又沒有學籍上本地的公立高中,所以纔會接受所謂的“贊助”。

  說是贊助,其實就是私立學園免費招收些成績優異的學生,用來提升學率、刷好名聲的。

  這些家長未必念過太多書,卻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不知道多少年,自有一套對付這種人的辦法。

  葛老師被他們質問得滿頭大汗,幾次開口想要反駁辯解,又被強行打斷。

  他原本沒這麼多想法,現在卻有口難辯,只能一個勁地後退。

  他希望班裏的學生出來制止這些家長——這個年紀的初中生最怕丟人,受不了家長這樣吵鬧,就會出來扯着家長快走。

  可偏偏後門被穆瑜關上了,學生都在教室裏出不來。

  沒有學生跑出來攔,家長越鬧越兇,傳言也迅速演變得更離譜。

  一會兒的功夫,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說起了峯景傳媒虐待無辜學生,學校老師公然做幫兇。

  “請注意言辭!”葛老師氣得快瘋了,厲聲開口,“我們完全可以告您誹謗——我校有這個追責的權力!”

  葛老師不可能承認這種誹謗,顧不上風度,用力推開幾個人:“我們只是學校,不是社會監督機構,沒辦法對這種質疑給出迴應!”

  “如果你們有懷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那就去調查取證,不是在這裏鬧!”他的語氣越來越嚴肅,“誹謗污衊是要定罪的,就算你們不在乎,也替你們孩子的前途想想!”

  這一番話把大旗拉得很足,加上氣勢撐着,居然真壓制住了局面。

  家長們的死穴無疑是孩子的前途,鬧起來是因爲馬上要中考了,不少學生其實都打算走藝術這條路,擔心峯景傳媒真不幹人事。

  但要說因爲這個真被扣上什麼“誹謗”、“污衊”的帽子,影響了孩子的中考,就更得不償失。

  家長們面面相覷,原本激憤的情緒也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您是老師,我們不如您瞭解學生,可能您說的對,也可能不對……這個沒法定論。”

  一個戴眼鏡的家長走過來,示意其他家長降低音量,又轉向葛老師:“不管怎麼說,這是您班上的學生。”

  “一位您班上的學生,跟您說他在家裏挨欺負了、被虐待了。”

  那家長示意靠在榮野臂間的穆瑜:“你們老師不管?”

  葛老師本就覺得這學生添亂得要命,被詰問得氣急敗壞,一時急道:“自己弄出來亂七八糟一堆破事,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爲什麼要管?!”

  這話本來也是他的心聲——他想不明白林家爲什麼要慣着這麼一個拖油瓶,甚至把人塞進升學班裏來。

  像這種學生就該在家裏請家教,或者是去那些專門給公子哥設置的所謂“特長班”,不該來正經想要好好唸書的班級搗亂。

  普通人家的孩子就該好好讀書,不該招惹沒用的是非。

  靜下心來,考個好成績、尋個好出路,纔是最重要的。

  自打接手他們這個班級,葛老師有意無意,經常在話裏話外透出排斥,穆瑜就這樣無形和全班人對立起來。

  十幾歲的孩子容易受老師態度影響,哪怕穆瑜明明什麼都沒做、大半時間甚至都在請假,也依然成了班中的異類。

  可以被所有人隨便欺負、隨便排擠、隨便拿出來議論嘲諷,不屬於他們這個集體的“異類”。

  葛老師滿意這種結果,這種滿意沒有明確的緣由。

  或許是因爲這樣就有了清淨,其他學生可以因此而不受打擾專心學習,或許是因爲有些大人的所謂“成就感”就是這麼拙劣。

  看着班上的同學聽自己的話、做自己要求的事,集體孤立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學生,彷彿有了無形的統治力。

  這是種隱蔽的扭曲傲慢和自得,葛老師給這種行爲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爲了其他同學好”,是“懲惡揚善”。

  不是所有的老師都配得上“老師”這個身份。

  葛老師已經被鬧哄哄的家長擠到了教室前門,他煩躁得不行,想進教室躲躲清淨,剛轉身要進門,那扇門就“轟”地一聲重重拍上。

  葛老師的一隻手被門重重夾了一下,手指迅速腫脹,變得青紫。

  要不是退得快,教室的門差點就要拍上他的臉。

  他痛得險些站不穩,滿頭大汗地把手用力抽出來,身後傳來幸災樂禍的低笑聲。

  教室門順着最後這一點力道關嚴,葛老師又痛又羞惱,快氣瘋了,剩下那隻手重重往門上拍:“快打開!誰關的門?!”

  “……風,風關的,老師。”門裏有學生小聲說,“我們忘關窗了,走廊窗戶一開,風太大,把門刮上了……”

  葛老師咬了咬牙,他有了臺階下,顧不上是真是假,滿頭大汗忍着疼認了:“把門打開!”

  裏面的學生連忙晃了幾下鎖,叮叮咣咣研究半天,語氣聽着又急又無措:“鎖,鎖撞壞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打不開……”

  十幾歲的學生還不太會把謊說得天衣無縫,有幾個家長眼尖,看見了悄悄被擰出來的、反鎖住教室前門的鎖舌。

  後門也被不動聲色打開,幾隻手探出來,薅住穆瑜,把人拽進了教室。

  ——十幾歲的學生,的確沒長成、沒形成完整的價值觀,容易被老師和大人影響。

  可十幾歲的少年人,也不是沒腦子、沒立場、沒有自己辨別的能力。

  他們聽得清楚,他們的老師說,不會管一個求助的學生。

  捱打了不管,被虐待了不管,自己家裏亂七八糟那些破事不管。

  “怕什麼啊?反正要畢業了,痛快一把唄。”學生們躲在桌子底下,壓低聲音商量,“反正法不責衆,一個班的人,他也不知道是咱們誰幹的。”

  “什麼叫法不責衆?”又有人反駁,“這叫行俠仗義。”

  行俠仗義對剛過中二期、現在上初三的孩子吸引力不小,這個年紀的孩子,大部分其實都簡單。

  簡單到立場會跟着看到的東西不同轉變,會犯錯,會搗亂,也沒那麼糾結,發現錯了就會改。

  走廊裏鬧哄哄吵個沒完,那是屬於大人的世界。

  教室裏的學生們壯着膽子,反鎖住前門,又把後門打開,從大人的世界裏偷走一個他們的新同盟。

  兩個新同盟。

  一羣學生縮成一團,盯着和穆瑜一起進來的高挑少年。

  對初中生來說,這種身形已近成年人的高中生,壓制力幾乎是絕對的。

  膽子最大的男生也不敢冒頭,相當警惕地縮在課桌後面,哆哆嗦嗦攥着笤帚把。

  榮野不理解他們舉起笤帚和墩布要做什麼,擡頭掃了一眼,抱起穆瑜,找到靠窗的座位:“請幫我打開窗戶。”

  教室裏的窗戶根本就沒開,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關門的穿堂風。

  幾個膽量大些的學生,見外面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要鬧完的意思,躡手躡腳過去開窗,又繞回來看穆瑜:“他怎麼了,生病了嗎?”

  榮野坐在穆瑜的座位上,穆瑜靠在他懷裏,頭枕在他肩上,闔着眼一動不動。

  這種安靜叫旁邊的孩子心慌,他們沒見過這麼安靜的人,像是很快就會變成一陣風。

  “受傷了。”榮野說,“他受了很重的傷,差一點沒命。”

  “差一點沒命”的概念,對這些孩子來說既近又遠,近是因爲影視作品裏不少描寫,遠是因爲難以想象。

  聽到這個答案,這些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有愧色:“……他爸爸真虐待他啊?”

  “那不是他的父親。”榮野搖了搖頭,他單手替穆瑜解開領口,讓新鮮的空氣能流通。

  榮野說:“他的父親叫穆寒春,是很偉大的賽車手。”

  剛唸到初中的學生、家境又大都普通,還少有能關注到賽車的,只是本能被這個職業酷到,有人低低“哇”了一聲。

  “那爲什麼林家……他們都說他是峯景傳媒老闆的兒子?”

  有人鼓起勇氣問:“誰都這麼說,網上也這麼說。”

  榮野握住穆瑜的手:“因爲那是個小偷。”

  那隻手很冰,被他抱住的少年闔着眼,睡在太陽底下。

  這是十三歲的穆瑜能承受的極限,反抗林飛捷設下的思維限制,會帶來無法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這種無法查明的劇烈頭痛,一次又一次鎖住少年穆瑜想說的話,把他推進深淵。

  “他原本有最幸福的家,有最好的父母。”

  所以榮野替他說:“他原本該和你們一樣,做又快樂又蠢的初中小孩。”

  一羣又快樂又蠢的初中小孩:“……”

  “你不是初中生嗎?”戴酒瓶底厚眼鏡的男生反應一向比別人慢,反倒躲過了無差別掃射,愣愣地問,“你,你不太像初中生,你是高中部的嗎?”

  榮野搖了搖頭,又打開保溫杯,餵給穆瑜一點電解質水。

  “你是他的什麼人?”有膽子大的學生問,“他哥哥嗎?”

  這次榮野沉默了一陣,沒再搖頭。

  他默認了這個說法,放下裝水的保溫杯蓋,用手帕擦拭乾淨穆瑜脣角的水漬。

  瘦弱的少年眉目舒展,像是熟睡,又有些過分蒼白。

  圍着的學生也不由自主噤了聲,輕手輕腳地幫忙倒水、打溼手帕,有人拿出自己的糖。

  他們這間教室像是從大人的世界裏暫時逃出來。

  “……對不起。”開始有人對穆瑜小聲道歉,“是我爸不讓我理你的,我不聽我爸爸的話了。”

  榮野打開後臺,調出總部分配的生命監測系統,測量穆瑜的心跳和血壓。

  雖然事情剛醞釀了個開頭,但不論是巔峯了十餘年的影帝,還是從業三年的經紀人,其實都已經提前看到了結局。

  這場風波,不是林飛捷一個人要遭報應、倒大黴這麼簡單。

  保衛科的那些人被榕樹的氣生根捆得死死的,沒有校長和哪個年級主任能來理事。一場無人維持秩序的混亂,遠沒那麼容易結束。

  這只是個開始——但這也是最合適的開始,林飛捷不能光是自己受折磨,他還得親眼看着他一手打造的商業帝國,被他自己親手毀掉,分崩離析、煙消雲散。

  這纔是對一個野心家最大的懲罰。

  榮野在意的並不是這些,這只是需要按部就班做的事,就像上個輪迴裏穆瑜做的那樣。

  他只是擔心,如果提前做完了這些事,就會讓不聽話的人類擅自決定休息,又跑去做一陣捉不住的風。

  再遲鈍的榕樹也已經能認出來,這不只是他的十三歲男孩。

  他的人類跋涉過千山萬水,已經是個見多識廣、遊歷天下的意識,又回來找他。

  他們從故事的起點重新相遇,一切都很好,只是太好了。

  今天下午的陽光是這些天裏最好的,溫暖明亮、光線柔和,徐徐微風不燥。

  龐大列車已經脫軌,轟鳴着走向覆滅。教室隔開走廊的喧囂,一羣孩子耷拉着腦袋小聲道歉,問他能不能做朋友。

  這是個太好的夢,引人沉進去,一不留神就會忘了醒。

  等一羣又快樂又單純小初中生們回到座位,穆影帝才結束了盡職盡責的裝睡,輕咳一聲,按住準備繼續給自己喂電解質水的經紀人。

  榮野收緊手臂,握着保溫杯的蓋子,騰地站起來。

  桌椅的碰撞聲立刻叫好幾個人回頭:“怎麼了?要幫忙嗎?”

  榮野一動不動地站了一陣,才搖搖頭。

  他把人往懷裏藏了藏:“你們……該開家長會了。”

  小槐樹枝撿了幾十朵辣椒花,到處鬼鬼祟祟撒“大家一起來吵架”花粉,可再激烈的爭吵也該有個暫停的中場休息。

  相機手機塞滿了素材、滿載而歸的狗仔和記者,也該回去爭分奪秒發一手消息。

  榮野用了張隱身卡,匆匆抱着穆瑜轉上樓梯,來到無人的天台。

  “什麼時候醒的?”榮野低聲問,“有沒有不舒服,感覺怎麼樣?”

  穆瑜化出本來的身體,系統砰地變成氣墊牀,穆瑜抱着少年時的自己躺在陰涼下,笑了笑:“很好。”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今天非常辛苦,已經睡得沉了。

  穆瑜剛纔只是裝睡,照顧了一會兒小時候的自己,看了看過去的日記。

  收回心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樹正在用一種“灌下去三升水這人就能不變成風”的氣勢給自己喂水。

  穆瑜直起身,還不等打趣,他的樹已經朝他大步過來,用力抱住他。

  榮野收緊手臂,抵住穆瑜的額頭:“我怕你……又要走了。”

  “怎麼會?”穆瑜拍拍經紀人的腦袋,“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當教練、當經紀人、當大機械師導師、當種樹人、當緘默者學校榮譽校長。

  比如一口氣開五場家長會,給團圓飯掌勺。

  榕樹在溫和的聲線裏逐漸放鬆。

  榮野也才意識到自己擔心過度,鬆了口氣,正要開口,就聽見穆瑜又繼續說:“比如……”

  榮野只給他塞了五個小朋友,怔了下,問:“還有什麼?”

  穆瑜暫時發現了件更重要的事,擡起手,仔細比較兩人的身高:“你比我高了。”

  一上天台,榮野就用回了自己原本的身形。

  經紀人當初和年輕的影帝身量相仿,兩個人的衣服可以混穿,現在比較起來,只怕要高出近十公分。

  穆瑜拽拽他的樹:“又長高了嗎?”

  榕樹被他一拽就發燙,悶不吭聲點頭:“……二十五米了。”

  穆瑜:“……”

  榕樹:“?”

  #人類一敗塗地

  穆瑜笑出聲,他很久沒這麼笑過,看起來和二十三歲的時候也差不多,笑得咳着彎下腰。

  “爲什麼笑?”榮野連忙抱緊他,免得他跌倒,“你還沒說,比如什麼。”

  樹最受不了剩一半沒說完的話。

  還有什麼事,是讓穆瑜決定不走、不變成風、必須要留下來做完的?

  穆瑜想了想:“比如做蛋糕。”

  現在的陽光很好,像他們見最後一面、匆匆分別的第二天,年輕的影帝午睡醒來,拉開窗簾看到的那麼好。

  這麼好的天氣,中間夾着的漫長時光理當被忽略,就當他們只是一轉身就又相見。

  今天臨出門前,穆瑜特地又烤了個蛋糕,他有些年沒做過這種蛋糕,手藝比過去下滑了不少,失敗了不止一次。

  這種不太酷的事,就可以適當美化,不讓一直以爲他無所不能的大榕樹知道。

  爲了毀滅證據,穆瑜和系統已經吃了一下午,挑出烤得最滿意的小蛋糕,遞給身旁的經紀人:“小心,說不定糖錯放成了鹽。”

  榕樹毫不猶豫地把蛋糕吞下去。

  他的人類一肚子壞水,又來捉弄他。

  明明就格外香甜,是他喫過最好喫的蛋糕。

  但榮野已經沒那麼容易上當,他不認爲這是原本的答案,穆瑜過去就總是這樣,隨意編出一個答案來糊弄他:“還有呢,比如什麼?”

  他想記住所有的答案。

  都有什麼能留住一陣風。

  穆瑜朝探上天台的小槐樹枝比了個“噓”,接過“榕木腦袋”四個大字,幫忙戳在他的樹頭頂。

  “想見你。”穆瑜說,“我很想念你。”

  鐵灰色的經紀人噹啷一聲變紅,燙得像是燒化的鐵水。

  穆瑜讓一陣風停在掌心。

  他畫了個方框,榮野以爲那裏面會是林飛捷——他暫時把那老東西的一部分意識從楝中世界放出來,好讓林飛捷在遭報應的同時,也不耽誤看着林氏和峯景傳媒走向毀滅。

  但出乎他意料的,方框裏並沒有什麼叫人反胃的畫面。

  那裏面是穿書局給每個任務者的特供空間,裏面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所有東西放進去都能保持原樣。

  穆瑜取出一片小狗形狀的雲,放在經紀人懷裏,讓他抱着。

  榮野抱住那片雲:“這是什麼?”

  “一些禮物。”穆瑜嘆了口氣,“你知道,我看不到我的樹,就很想念,會想給他收集禮物。”

  榮野:“……”

  #人類狡詐多端

  大榕樹燙得不會走路,緊緊抱着那片雲,被穆瑜牽着離開天台,以免不小心被風颳走。

  穆瑜這樣慢悠悠地送禮,其實要送很久,因爲那是個大到離譜的特供空間,裏面滿滿當當塞的都是這樣的小東西。

  但他看起來也並不急,陪着少年時候的自己睡了一會兒,又拿出一朵長得像是笑臉的花,插在經紀人鐵灰色的口袋裏。

  “以後可以隨便進。”穆瑜把那縷風交給他,“這是鑰匙。”

  榮野把它們都緊緊抱着,誰也不給看地藏好。

  在穆瑜結束了觀察,嘗試給少年時的自己編個小辮的時候,他的樹忽然用力抱緊他,說什麼都不肯鬆手。

  穆瑜輕輕拍攔住胸口的手臂,他把手放在榮野的背上,安撫地摸了摸:“怎麼了?”

  “我……”榕樹磕磕絆絆地說,灼燙的鐵水又開始流動了,“我沒有,沒有準備禮物。”

  “我把我送給你。”榮野低聲問:“行嗎?”

  穆瑜微怔,靜了一陣,才輕輕彎了下眼睛。

  他很輕地笑了笑,這次的笑意也和平時不同,更安靜認真,像是陽光穿過枝葉的樹影。

  緩慢遊動的樹影,明明沒有風,卻又粼粼閃動。

  穆瑜摸了摸他的樹,想要開口,卻被榮野握住手腕:“我還沒說完。”

  穆瑜:“……”

  系統:“……”

  榕樹AI:“……”

  小槐樹枝:“……”

  “我,我……我二十五米。”榮野深吸口氣,“我問了他們,再怎麼修剪,也不會太小。”

  畢竟是一座島那麼大的榕樹,要修剪成盆景實在太困難了。

  哪怕是最厲害的樹木造型師也不肯接單。

  穆瑜安慰地拍拍他的樹:“沒關係。”

  變成人以後的樹是用不着那麼大地方的,但做樹做得太久了,不太容易糾正這個概念。

  榮野這些天都心事重重,原來還在糾結這個。

  “有關係。”榕木腦袋很固執,“榕樹不容人。”

  穆影帝的心情有點複雜,擋住睡醒了、正驚愕看着長大以後發生的一切的少年反派大BOSS:“也不一定……”

  大榕樹暗中排練了很多次,深吸口氣,唰地拎起一口大缸:“我自己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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