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養一隻小木魚
穆影帝見多識廣,相當沉穩地收下了家裏的樹舉起的大水缸,買了幾條魚。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顯然飽受震撼,被系統繞着圈拽了好幾下,纔回過神,含住塞到嘴裏的青蘋果棒棒糖。
熟悉的微酸味道在口腔裏蔓延,後面跟着的是甜,呼吸都像攙進甜津津的青蘋果香氣。
少年的眼眶忽然紅燙,他被長大後的自己扶着,抱住滴溜溜繞着自己打轉、努力僞裝成路過無辜小棉花糖的系統:“……蘇格拉底?”
一團插滿了棒棒糖、惟妙惟肖的小棉花糖被識破了僞裝,僵在小主人的懷裏。
完全沒想到會被認出來的掃地機器人一秒就掉了滿地的句號,大哭着往外倒碎零件,一大堆早就沒用的殘骸全嘩啦啦掉了一地。
穆寒春給掃地機器人起名叫“蘇格拉底”,還試圖再買一臺叫“柏拉圖”的陪伴型機器人回來,當小木魚的三歲生日禮物。
掃地機器人感到威脅,非常緊張,每天晚上都偷偷賄賂小主人,給小木魚塞撿瓶子換錢買的棒棒糖。
小木魚安慰好朋友,沉穩地讓掃地機器人不要怕,又跑去告訴爸爸媽媽,自己不想要新的陪伴型機器人,想要一把小玩具槍。
聽到這個願望,寧鶴還很驚訝,蹲下來問:“寶寶喜歡玩具槍嗎?”
爸爸媽媽總是出差,小朋友被欺負了,也沒辦法一秒鐘飛回家保護寶寶。
他趴在門縫邊上,偷偷聽了爸爸媽媽的談話。
俱樂部自然不會願意——穆寒春的成績雖然滑落嚴重,商業價值卻依然是頂級,寧鶴帶領醫療隊維持的高救援成功率,也是這些極限運動不被轉移進虛擬空間的基礎。
“不是你的錯。”穆瑜說,“這是錯誤的歸因。”
“我不是受害者。”十三歲的男孩用力擦乾眼淚。他抱住自己變成棉花糖的好朋友,他還能找出大榕樹身上因爲自己受過的那些傷,他的爸爸媽媽葬身在一片火海……是他沒有保護好任何人。
他們本來就是林家資助養大的孤兒,林氏會從這些孩子裏挑出特別有天賦的,重點培養,把他們推上各種刺激的賽場。
面對這種兩難的抉擇,任何人都不可能說做決定,就毫不猶豫地做決定。
十三歲的少年蜷起身體,被長大後的自己環住,劇烈的哽咽聲停不下來:“我沒有點頭……我猶豫了,沒有點頭。”
夫妻兩人討論了一整晚,他們最後悄悄開門,去問寶寶。
小時候的穆瑜會想到要玩具槍,是因爲有人趴窗戶嚇唬他,他要和那些妖怪影子作戰。
有些事或許只有自己能原諒自己。
受害者被責備沒有把每一個環節做到完美,沒有在一個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關口,做出馬後炮的所謂“正確”選擇,沒有這種道理。
“……可這是歪理。”寧鶴攔住追到家裏來,恩威並施的俱樂部負責人,讓丈夫把小木魚帶回房間,“當初培養我們用的資金,我們已經替俱樂部賺回了七百倍。”
這聽起來像是天經地義,報恩是天經地義,一輩子替林氏集團賣命也是,他們被林家賦予了價值,就理當把自己最後一點價值榨乾來報答。
——不是他的錯,有罪的理當贖罪,害人的該有報應,但不論如何,這項罪責都不該落在一個三歲的孩子身上。
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但俱樂部沒了這兩個人,也和垮臺差不多,索性大家一起魚死網破。
寧鶴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她也不認爲小木魚真喜歡玩具槍,他們家的小朋友天性溫柔過了頭,好像把爸爸媽媽心軟的地方全繼承了下來。
但發誓要保護好朋友,堅定點頭的小木魚,還是沒說出實話。
“你看……賬怎麼能這麼算呢?”負責人被她詰得一僵,搓着手哂笑,“我們還像過去那樣合作不好嗎?有錢大家一起掙,沒必要分得這麼清……”
從未被說出來的自責、懊惱、悔恨和難過,一股腦傾瀉下來。
小木魚抱着玩具槍,藏在被子裏睡覺,揉着眼睛聽爸爸媽媽問“想不想爸爸媽媽辭職,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
如果點了頭,後面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不會有失事和火災。
其實是不喜歡的。
穆寒春沒有立刻做決定。
“我不是受害者。”反派大BOSS說話帶着鼻音,蒼白的臉龐漉溼,用力擦眼睛。
這是十二歲的穆瑜會迷路,走到楝中世界的原因。他始終難以釋懷,始終覺得自己有罪——如果他那時候說了實話,後續災難性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穆瑜抱起小時候的自己,他把小木魚藏起來,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背。
“……我沒有點頭。”
最後兩棵搖錢樹也要跑,俱樂部這邊哪裏肯願意,見實在說不通,索性圖窮匕見:“穆車王也不希望他的成績受質疑,記錄被廢除吧?”
她沒有忽略這件事,和丈夫討論了好幾天,又去諮詢了幾個兒童教育心理學的專家,都說這種情況不要緊,只是孩子年齡增長,發展出的新天性。
穆瑜溫聲糾正小時候的自己:“是。”
反派大BOSS低着頭,把肩膀挺直:“我不是。”
但寧鶴和穆寒春還是不放心。他們瞭解自己的孩子,小木魚喜歡自然、喜歡畫畫,忽然想要一把玩具槍,如果是興趣發展自然好,可也沒準是被欺負了。
極限運動轉移到虛擬設備上,只在意識世界開展的趨勢,近年來愈演愈烈,實體俱樂部已經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他知道爸爸其實依然喜歡賽車,就像媽媽依然熱愛飛行。三歲的小木魚其實已經有一點憂鬱,有時候會含着青蘋果味道的棒棒糖託着腮幫想,自己是不是不該出生。
傷痕累累的男孩站在燥熱白亮的夏天,被自己從刺眼的世界裏抱出來,回答那個從三歲到十三歲都沒能得出答案的問題。
他不想讓爸爸的獎盃被收走,不想讓媽媽和自己一樣,被那些壞人捉弄欺負。
穆瑜摸摸反派大BOSS的腦袋,告訴小時候的自己:“是。”
因爲這些想法,那個藏在小被窩裏、緊緊抱着玩具槍的孩子沒有點頭。
如果點了頭,爸爸媽媽就會辭職,就不會應俱樂部要求,去跑那最後一次勘路。
他們開始重新考慮是不是要暫時放下事業、迴歸家庭,他們的孩子三歲了,是最需要爸爸媽媽的時候。
穆瑜也沒想到自己小時候這麼倔,怪不得會和他的樹吵架——畢竟一人一樹思路總是對不上,又都倔得八匹馬拉不回,的確很容易出誤會。
大榕樹又擔心又緊張,徘徊着走來走去,時不時就試圖悄悄塞過來一顆糖。
穆瑜把那些糖慢慢擺成笑臉,他沒有再急着開口,只是把糖塊嚴格對稱地放在該有的位置。
“好吧。”穆瑜說,“不是受害者。”
系統急得團團轉,被小槐樹枝暗中拽走,趴在大榕樹的枝葉間偷偷看。
穆瑜擺好一個水果糖拼成的笑臉,又把那些碎零件拿過來修。他比少年時的自己多了很多技能,這些早已破碎扭曲、看不出形狀的零件,被熟練地重新修復。
零件被組裝起來,變回一把漂亮的小玩具槍,有炫酷的迷彩揹帶。
少年反派大BOSS睜大了眼睛。
“你說得對,負責守門的小木魚,生來就要保護這個家。”
穆瑜把玩具槍鄭重授予他:“走吧,我們去解決真正的反派。”
林家這些天相當不好過。
公司集團的內幕毫無預兆,被髮布在公開的網絡上,其中不乏大量暗箱操作、雁過拔毛,更要命的是居然樁樁屬實。
這些內幕放在普通公司,最多也就是被嘲一句想賺錢想瞎了心,輿論早習慣了資本逐利,反倒不會有什麼太過度的反應。
可林飛捷一直以來營造的形象都極爲正面,企業也一向以“良心”昭彰,有過往做對比,自然一石激起千層浪。
至於來勢最沉、最兇猛,也是最大的那個浪頭,無疑是“峯景傳媒總裁疑似虐待兒童”。
病房裏的林飛捷本來就沒醒多久,看見助理戰兢兢送過來的平板電腦,差點再躺進搶救室。
不得不說,這八卦新聞的標題起得相當有水平——明明是林飛捷的養子舉報和指控家暴,可這樣一模糊,再配合峯景傳媒招收新一批少年練習生的公告,就難免把人往另一個方向引導。
商業競爭上的不當獲利,普通人看不懂,只要多拽些複雜的商業術語,沒那麼難糊弄過去。
可像是這種誰來都能一秒讀懂的瓜,喫起來自然是沒有任何門檻的。
下面的討論也沸沸揚揚,有人相信有人質疑,有人猜測是不是對家某公司抹黑,認爲林飛捷和峯景傳媒應該接受調查,以自證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斜。
也有人半嘲諷半起鬨:【真不懂假不懂?要真是在意識空間虐待,那就跟做了一場噩夢一樣,身上一點痕跡都不會有——你怎麼調查一場夢?】
【是啊。】有人補充,【話說回來,怎麼分辨這噩夢是我自己做的,還是有人拿虛擬設備打我?】
【別的先不說,喫瓜喫全吧。不是練習生被虐待,峯景傳媒全程公開虛擬設備課程錄像的。】
八卦新聞語焉不詳,沒多久,一條高贊評論就被頂上來:【提出指控的是穆車王的兒子,他們家那個養子。】
下面轉眼疊起樓中樓:【什麼車王?別吹了,晚節不保到開車炫個技都能開翻,把老闆害成終身殘疾的車王?】
【他家那個養子……不也是個小白眼狼嗎?】
【科普:被養十年不肯叫一聲“爸”,家庭綜藝全程裝病裝睡,上學考試全交白卷,問就是體弱多病。】
【……樓上邏輯滿分,不是親生父親,願不願意叫是人家自由明白嗎?綜藝片段網上到處都是,我兒子要是燒成這樣,去他的綜藝,我跪着給急診醫生磕頭。】
【可要不是他親生父親,林總也不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考試交白卷這事也有視頻啊,網上到處都是,交白卷還有分呢。】
【當初的事難講,剛從另一個帖子裏過來,好像是汽聯也接到了舉報,要重新覈實當時的事故原因。】
【別的不說,交白卷還能拿分是真的一言難盡……】
【所以呢?】
已經蓋到很高的樓,跳出來一條新評論:【所以呢?不明白你們在討論什麼,重點不是有沒有虐待嗎?】
——重點不是一個孩子疑似遭受了虐待,在求救、在請求幫助嗎?
難道因爲他父親開的車曾經出過車禍,因爲他可能在學校和其他地方表現得沒那麼好,因爲他可能不那麼聽話……所以這孩子是不是被虐待,就沒關係了?
誰是加害者,誰是施暴者,誰是沉默的幫兇,誰是冷血的看客?
是不是隻有完美的好孩子纔有被救出去的資格?
隔着一條網線,評論區背後的留言者心態各異。有人看熱鬧、有人揮斥方遒、有人拿錢說話,可有時候被毫不留情一言挑破,也會陷入短暫的沉寂。
有那麼幾秒鐘裏,一輪接一輪飛速刷新的評論區,都沒冒出更多的新回覆,彷彿有許多人在這句話前沉默。
幾秒鐘過去,才又有人留言:【可是……怎麼查呢?】
意識世界的監管一向問題重重,當初開發虛擬設備的時候,就曾經有人擔憂過事態遲早會失控,可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出更合適的解決方法。
畢竟意識已經是相當私人的部分,監管得再嚴格,也不可能違規侵入一個人的大腦,去分解剖析他的想法和記憶。
這是最基本的死線,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
就像許多年前,舊科技元年的時候,即使已經掌握了完善的醫療技術,也不可能將一個人解剖開來,任意改造。
倫理是死線,這條底線一旦被打破,人性會蕩然無存。
——退一萬步講,就算因爲某些極特殊的情況,真不得已這麼做了,又有誰能保證看到的記憶一定是真的,而不是自行編造的謊言、妄想、甚至一場夢?
“我們猜測,林氏可能是被某些對手盯上了,在合力狙擊我們。”
林飛捷的祕書低聲彙報:“這些被公開的文件都是機密,只有核心人員才能拿到,而且也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收集齊的……”
這家醫院是林氏下屬的產業,十分安全,排查相當嚴密,有嚴格的安全保障措施,不用擔心有人竊聽。
那些看客關注的“究竟有沒有虐待”這種事,林氏內部反而不大關心,畢竟這種事怎麼都能解釋過去,林飛捷早就給穆瑜買了一份患有妄想症的精神鑑定。
反倒是那些商業性違規競爭、不當獲利的證據,給得詳盡嚴謹,細緻到入微,怎麼看都是內部人員長期調查的結果。
林飛捷人的確是醒了,但短短几天,他狼狽得像是換了個人,雙眼通紅、眼底滿是血絲,近看視線甚至有些愣怔恍惚。
祕書和助理甚至不敢靠得太近,因爲林飛捷身上透出某種極古怪的、彷彿是垂暮之人才會有的枯槁死氣。
可林飛捷明明才四十來歲,在他們這個圈子裏甚至能說一聲年輕。即使因爲燒傷的後遺症折磨,精神狀態差些,也陰差陽錯,反倒給當初那個野心家添上幾分彷彿平易近人的僞裝。
林飛捷的身體佝僂着,他死死攥着那個平板,嗓音沙啞陰沉:“……是穆瑜乾的。”
“怎麼會?!”祕書錯愕,“那孩子才十三歲,還看不懂這些吧?”
林飛捷怪異地冷笑起來。
十三歲當然看不懂,二十三歲就不一定了。
昏迷的這幾天裏,他一直在做被惡獸撕咬、被火燒的可怖噩夢,這些夢真實煎熬到令人絕望,卻也陰差陽錯,讓他撿到一塊碎片。
一塊屬於他自己的記憶碎片,屬於接下來的十數年——他的確養了只白眼狼,裝作順馴地蟄伏在他身邊,毀了他的一切。
林飛捷厭惡地看着懦弱蒼老的自己,他現在正當壯年,即使被這些痛苦折磨得死去活來,也尚且無法理解,未來的自己怎麼會被一個任人支配的木偶弄瘋掉。
他無法想象,自己居然會嚇死在穆瑜手上。他看着穆瑜開始着手對付林家,沒了他的林家簡直弱得不堪一擊,輕而易舉就讓那個狼崽子弄走了核心文件。
一羣廢物,最後想出來的辦法竟然是製造車禍、污衊穆瑜酒駕,難道他們不知道穆瑜是誰的兒子?!
林飛捷氣得幾乎發瘋,他看着這些蠢貨、廢物、沒用的東西,親手將把柄送到穆瑜手上。
穆瑜假作入套,完美地利用了這起蓄謀的車禍,污衊栽贓加上殺人未遂,成了壓垮林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記憶的碎片咬合在意識被猛獸撕出的缺口,林飛捷看着手裏的平板,視線陰冷得不加掩飾。
他已經猜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看來那狼崽子光是害了他、復了仇,還覺得不夠,還要提前十年就改變這一切。
林飛捷幾乎把那個平板電腦掰碎,他的眼底充血,喉嚨發出嗬嗬的沙啞嘶喘。
誰說想改變這一切的……就只有穆瑜?
“老闆,情形不太好。”祕書似乎看出林飛捷的狀態詭異,戰戰兢兢小聲提醒,“汽聯那邊好像不大對勁,他們好像拿到了新的贊助。”
一直以來,林氏之所以能喫掉諸多賽事的豐厚利潤,都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是最大的贊助商。
汽聯的主席團一大半都受林氏操控,哪怕有心調查穆寒春真正的死亡原因,也無能爲力,只能看着半真半假的謠言跟着那段錄音飛滿天。
可如果這一層保障消失,那麼當初被壓下的諸多現場畫面、真實錄音錄像、被脅迫着沉默的當事人,就都會一個接一個冒出來。
“哪來的錢?!”林飛捷寒聲問,“那狼崽子掙的?他怎麼能掙這麼多錢?!”
祕書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狼崽子”是誰,嚇得一個激靈:“什,什麼?”
林飛捷本就因爲他們的無能憤怒不已,把平板電腦重重砸過去:“去競價!還要我說嗎?對面出多少,都拿錢砸回去!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穆寒春是我手底下的廢物害死的?!”
祕書被砸了個趔趄,半句話也不敢回答,慌慌張張跑出病房。
林飛捷把這句話痛痛快快吼出來,喘着粗氣,才覺得有些解恨。
有些祕密被封鎖太久,反倒成了口中的一根刺,吞下去劃爛喉嚨、刺破肚腸,藏在嘴裏又折磨不休,非要吐出來才痛快。
穆寒春夫妻死於意外導致的車禍——峯景傳媒自己派來的媒體車,爲了搶鏡頭角度不要命,胡亂超車,穆寒春緊急避讓,車輛在高速行駛中失控。
再說得準確一點,這其實是一場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蓄意意外,是失控的陰謀。
林飛捷安排了媒體車來這一出,是爲了讓穆寒春防備不及撞上去,導致對面車毀人重傷。
有了車禍現場,稍微加上些顛倒黑白、春秋筆法,就能脅迫這個車王老老實實給俱樂部賣命,收了辭職的心思,更別想跳槽或單幹。
穆寒春這個人重情義、好糊弄,林飛捷親身涉險,坐他的副駕駛,就是打算不輕不重受個傷,用這份愧疚壓得穆寒春一輩子爲他所用。
可不論多少次的模擬、多完備的計劃,也沒人想到,穆寒春的下意識反應居然是避讓。
這一避讓就徹底打亂了計劃,車撞成一團。不知哪個的油箱最先爆炸,原本已經足夠慘烈的現場,瞬間就變成了一片火海。
林飛捷在這裏暴怒,恨那些無用的林家子弟用車禍栽贓穆瑜,卻沒想過這一手是和誰學的。
他熱衷豪賭、喜歡兵行險着,既要做操盤的棋手,也要跳進去做棋子,親自享受殺伐攻堅的筷感。
“開發佈會……我願意接受一切調查,隨他們查。”林飛捷說,“驗傷,調查記憶,虛擬直播,什麼都行。”
他一向對人對己都下得去狠手,如果調查記憶,只要把自己的記憶也修改覆蓋掉就是了。
十三歲的穆瑜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只要有那一紙“被害妄想”的鑑定,就永遠沒法自證,那些受虐待的記憶不過只是些青春期導致的逼真噩夢。
至於虛擬直播,顧名思義,也非常簡單。就是把睡眠艙外多接一條數據線,裏面發生的一切都同步直播給觀看者。
既然有人質疑他在意識空間虐待穆瑜,他大可以借養病開上幾天直播,讓那些人看看他是個多和善、多盡心的養父。
要是那小木偶不願意配合,叫人拆掉重新洗個腦就行了,不是什麼難事。
再嚴厲的監管,也有無法觸及的灰色地帶,那裏沒有法律,也沒有所謂的人性作爲界限。
一口氣想到這裏,林飛捷有些頭暈,不得不歇了片刻,又啞聲問:“家裏收拾好了嗎?”
助理原本縮在牆角,這會兒哆哆嗦嗦過來:“收拾……收拾好了。重新佈置了兒童房、臥室和閱讀室,都增加了生活痕跡,能提取到指紋、腳印和DNA。”
“可以保證任何人來查,都查不出端倪。”
助理問:“衣櫃還用銷燬嗎?就是您平時用來關穆瑜的那個……”
“廢話。”林飛捷稍感滿意,怒火總算平復些許,耐心也好了些,“這東西留下來幹什麼?”
他想了想,又問:“那天襲擊我的人,找到了沒有?是不是腿有點瘸,用手杖,說話聲音不高?”
助理愣了下——那天襲擊林家主宅的不速之客還沒被找到,因爲對方很可能掌握一些不方便暴露的信息,林家也註定不可能選擇報警。
監控全被奇異的磁場摧毀,但根據爲數不多幾個打過照面的警衛回憶,是個很高挑利落的鐵灰色身影,並不是林飛捷描述的人。
但林飛捷現在的狀態實在太瘮人,有種異樣的興奮,眼睛透出某種精光,彷彿只要說一個“不”就會被擰掉腦袋。
助理不好多說,只能含糊其辭:“沒找到,這人就像蒸發了,到處都不見蹤影。”
聽了這話,林飛捷沒有暴怒呵斥,反而露出古怪神色,似笑非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穆瑜做事有嚴謹的條理,這在大部分時候是好習慣,但也同樣有致命的弊端。
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能猜到這個養不熟、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又在盤算什麼名堂。
“你們找不到他的。”林飛捷低聲說,他整個人一驚一乍到極點,這會兒聲音又變得極低,像是咕噥,“他是個幽靈。”
他不知道穆瑜是用了什麼辦法,能真實出現在十餘年前……但這種辦法一定不能長久。
要找到穆瑜,得去虛擬設備裏的意識空間,他知道用什麼辦法能把穆瑜引過去。
十三歲的穆瑜太弱了,只要一指頭就能捻成粉末。他要對付的是那個趁他不曾提防,鑽了空子長大、毀了他的一切的影帝穆瑜。
“你是不是在盯着我?”林飛捷盯住空氣,他已經摸透了穆瑜的軟肋,十拿九穩、勝券在握,語氣透出瘮人的冰冷傲慢,“我知道,你回來是爲了找我。”
林飛捷慢慢開口:“穆瑜。”
“你想弄清楚,是不是我害死了你父母,對嗎?”林飛捷說,“對,是我。”
助理的神情驚恐,多半是以爲他的腦子已經錯亂不正常。
林飛捷根本不打算解釋——這些人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他是在拯救他的商業帝國,如果不這麼做,十幾年後林家就會覆滅。
林飛捷決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他獲得了今後十餘年的記憶,這些記憶讓他自信把握住接下來的所有風口,他會帶着林家走到最巔峯的位置……但前提是要除掉一個人。
一個同樣從十餘年後回來,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只要存在一天,他就沒法睡安穩覺的幽靈。
他要想盡一切辦法,把成年後的穆瑜,那個讓他恨透了的“幽靈”、“影子”逼出來。
至於逼出穆瑜的方法,再簡單不過。
“如果你不信,可以去調閱汽聯的1792號檔案,所有證據都在裏面,看完你就會明白。”
林飛捷眯起眼睛,在他的記憶裏,這是成年後的穆瑜唯一沒能找到的東西——因爲他在兩年後找人放了把火,把那個檔案室全部燒燬,沒留下任何痕跡。
這是個很不錯的做法,他這次要把放火的時間提前,最好過會兒就讓人去燒了那份檔案。
最好穆瑜去調閱檔案的時候,直接放一把火,把那個幽靈也一起燒掉。
“你父母居然想離職……他們想離開俱樂部,自己單幹,這怎麼行呢?”
林飛捷看着自己燒傷留下的醜陋疤痕,幽幽說道:“我只是想給他一點小教訓,可惜你父親是個爛好人,我被他連累了。”
他想盡一切辦法激怒穆瑜,也相信聽了這些,穆瑜即使再冷靜、再理智,也一定會來。
他等着穆瑜自投羅網:“你父母的遺物在我手上,是盤錄像帶,他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等你來找我。”
林飛捷胸有成竹地說完了這一句——他知道穆瑜一定有辦法監視自己。
那個幽靈一定盯着他,這才能每次都準確無誤地找到他的位置,連續兩天把他打進醫院。
這是個相當孩子氣、相當幼稚、相當不成熟和露怯的做法。
早晚有一天,那狼崽子會爲這一時的意氣之舉後悔。
林飛捷滿意地停下演講,被助理從睡眠艙裏扶出來,想要打理自己,準備出院去會一會那個幽靈。
走出病房去洗漱區時,他忽然怔住。
從睡眠艙裏?
他不是在醫院的病牀上嗎,什麼時候躺進的睡眠艙?
林飛捷心頭驀地冒出一絲異樣,他心頭陡沉,慌亂轉身,卻沒看到助理的身影。
洗漱區上方的公放屏幕上,正播放直播的畫面,他看見面容扭曲猙獰的自己。
虛擬直播,顧名思義,就是把睡眠艙外多接一條數據線,裏面發生的一切都同步直播給觀看者。
雖然說是“直播”,但因爲解碼和傳輸需要時間,所以對外播放的畫面,會比睡眠艙裏的進度稍慢。
他看見畫面裏的自己,那雙充血的眼睛隔着屏幕盯着他,叫林飛捷頭皮發炸,渾身上下冒出白毛冷汗。
“穆瑜。”慢了半拍的畫面上,他正幽幽開口,“你想弄清楚,是不是我害死了你父母,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