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拐走兩隻小木魚

作者:三千大夢敘平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拐走兩隻小木魚

  這個世界的世界意志沒那麼好找。

  畢竟作爲第一百個被穿書局打下來的S級世界,它下屬的子世界集體反叛,屬於主世界的力量自然瓦解,早沒了過去凌人的氣勢。

  一個能縱容意識空間無秩序失控,縱容高位者肆意凌虐、受害者無從求救的世界,奉行的儼然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既然這樣,它自己也理當按照這個法則,作爲失敗的一方,去看看當初不屑一顧、從不干涉的世界是什麼樣。

  ——換句話說,這個世界目前被穿書局接管,原世界意志還在接受水深火熱、死去活來的再教育,可能不是很方便回來被撞一下。

  “沒關係。”穆瑜能理解,通過電話和局裏商量,“不是很急,可以等它再教育結束。”

  負責對接的AI盡職盡責記錄:“這沒問題,需要我們提供車輛嗎?我們有泥頭車、重裝坦克、超時空星艦和拉磚拖拉機。”

  目睹了這段通話,完全沒能理解這幾個交通工具是怎麼放在一起的穆車王:“……”

  穆瑜笑了笑:“不用了……多謝。”

  小木魚沒見過他們家的大賽車,也沒有玩過變形金剛。

  所以就可以試一試,把那些壓得人喘不過氣、非得站在風口吹上半天冷風,這樣才能稍微好受的自責和痛苦,試着稍微放下一點。

  ——沒關係,用來回答“抱歉”。

  伸過來的手溫暖有力,穆寒春被穩穩當當攙住,他們在這裏等風小下來,免得路上的風烈到把車刮個跟頭。

  自稱叫“瑾初”的年輕人一直陪在他身旁,見他從沉思裏醒過來,朗淨潤澤的黑眼睛就彎了下,伸手攙他跳下被白霜覆蓋的石頭。

  因爲是朋友,所以我給你看我最驕傲的珍寶。

  可不論再做什麼,傷害和遺憾都烙在那。

  穆寒春苦笑了下:“我……也沒什麼可講。”

  這一路上,穆寒春都在想這件事。他沒辦法不去想,因爲他沒有及時意識到這些,沒能及時意識到危險的逼近和覬覦,究竟釀下了多嚴重的錯。

  穆寒春想得其實很簡單,他那時候把媒體和粉絲都當朋友,他對比賽的勝負原本就不太在意,也沒想過輸掉比賽、成績不好是什麼要被宣判的罪。

  他們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碾壓級別的驚豔天賦和長期封閉的訓練,讓穆寒春的世界變得異常簡單——只要讓車不停,疾馳、疾馳、疾馳然後撞線,就行了。

  但也只是一閃念,他就把念頭暫時壓回去:“對,我們家有車。”“是輛脾氣很爆的賽車,但車很好,很開朗熱心,夢想是當豪車上天。”穆寒春說,“我回去和它說,一定很願意幫忙。”

  那輛車一定是想撞點什麼,它像是匹脫繮的悍馬,又像失去主人的烈性犬,猩紅的尾燈高頻閃爍。

  他們家都是寧鶴主外,必須要穆寒春發言的時候,俱樂部會提前給他寫稿子。

  穆瑜幫他把袖口整理好,嗓音認真,半點不似開玩笑:“沒關係。”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是朋友,原來有壞人,原來寶寶會被壞人盯上。

  穆瑜扶穩他:“沒關係。”

  絕大多數時候,穆車王其實都非常訥於開口。

  因爲已經接受了道歉、好好回答了“沒關係”,所以傷可以痊癒,刺能被取出來。

  有那麼幾秒,穆寒春幾乎想要開口,問些和世界沒關係的事。

  穆寒春被夾着冰碴的風凍了個激靈,他回過神,察覺到自己居然在這站了這麼久,不由苦笑:“抱歉……”

  小木魚沒玩到變形金剛,寶寶的生日禮物丟了。

  什麼也沒能撞到,沒人能讓那輛賽車安靜下來,沒人敢靠近,索性就放它在四面都是防撞墊的空蕩試車場裏掙扎了幾天。

  “沒有,我很喜歡聽。”穆瑜認真搖頭,“我想聽您講更多的事。”

  穆瑜在後臺給出五星好評,他關掉虛擬屏幕,擡頭迎上穆寒春的視線。

  穆寒春纔想起用不着介紹賽車,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我們這邊有車。”穆瑜放下手機徵詢,“對嗎?”

  非要穆寒春自己說,就會出現和那通流傳得相當廣的採訪類似的情況——在輸掉比賽的賽後採訪裏,穆寒春忍不住講愛人、講寶寶,靦腆地打開賽照,給所有人看裏面藏的照片。

  它沒撞到什麼。

  電話裏的AI記錄下相應要求,並禮貌地祝穆車王撞世界順利,向穆瑜問候後才結束通話下線。

  那也就是全部的故事了——至少林飛捷這麼以爲,他不知道一輛賽車的幽靈盯上了他,在此後的二十年致力於把他撞得不能自理。

  他們大概是最該被訓“榆木腦袋”的一家人,每個人都責備自己,都懊悔當初沒做得更好,都被負疚和自責壓得傷痕累累。

  穆寒春回過神,下意識點頭。

  可這本來不該是他們的錯,不該是任何一個人的錯,不怪爸爸媽媽,不怪寶寶,不怪掃地機器人和賽車。

  穆寒春怔了下,他張着嘴,愣愣站了半晌:“……什麼?”

  那是完全徒勞的掙扎,因爲車是會沒油、AI是會沒電的,那時候它就會變成一輛無知無覺的、即將被送去作爲“遺物”供人觀瞻的機械造物。

  不是一縷散去就了無痕跡的風,是大片無法癒合的傷口,是蟄伏在骨縫裏的隱刺。

  那時候的穆寒春尚且不能理解,原來就是有人會去毀掉別人最珍視的寶藏,就是有人會不屑一顧、會惡意森森。

  事故發生後,那輛賽車第一次被從車庫裏放出來,不受控地自行啓動,發動機轟響得彷彿悶雷炸裂。

  他更認真地看面前的青年,斯文的銀邊鏡框遮掩了一部分眼型,但畢竟擋不住視線。

  “您想家裏多出一棵小樹嗎?”穆瑜笑了笑,溫聲把話題轉移開,“可能是一棵小榆樹,會結榆錢那種……還會變成十三歲的小朋友。”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那條時間線,穆瑜會負責解決。反正時間也很充裕,他可以回去代班,和有些藏在缸裏不出來的樹一起念個高中。

  小朋友們放暑假了,玩心正濃,鬧着要全家一起當交換生度假,穆瑜索性在穿書局直接批發了一打時間卡。

  等最終考覈正式結束,家裏的小朋友也玩得盡興,就該老老實實呵欠連天地被從小被窩裏挖出來,困得迷迷糊糊閉着眼睛喫早餐,背上書包排隊齊步走着去上學了。

  穆瑜打算適當徇私,這大概不太合規矩,但也沒說完全不行——沒說爸爸媽媽不能養兩隻小木魚。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一個人留在原地,帶着那些痛苦、絕望和孤獨,一個人在時光的角落裏堅守了這麼久。

  抱着玩具槍、披着小毯子做的披風埋伏在窗簾後面,睜大眼睛盯着窗外警戒的小木魚,也一直都很想要哥哥。

  做夢都想要,穆瑜最近翻檢盤點記憶,還發現自己三歲那年過生日許願,是希望媽媽能在不影響身體、心情和工作的前提下,給自己再生一個哥哥。

  “是現成的小樹苗,剛移植的時候可能打蔫,沒什麼精神,但多曬曬太陽、勤澆水鬆土就會好。”

  穆瑜溫聲介紹:“也不要太勤,榆樹是耐旱不耐澇的樹種,生長期的時候勤剪枝,太茂盛也容易鬱閉……”

  穆寒春打斷了他的話,上前一步擁抱他,不肯放手。

  穆瑜選擇了二十三歲的自己回來,這是個做什麼事都不太麻煩的年紀,進可攻退可守,能解釋得通所有需要解釋的邏輯。

  穆寒春大概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一脈相承的秉性讓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不去追問面前的年輕人,不強迫自稱“瑾初”的青年說出任何不想說的事。

  但仍有壓不住的念頭在胸口燒,燒得心肺生疼、骨頭灼痛。

  穆瑜擡手回抱住年輕的父親,他的父親沒來得及老,世間記得的穆車王永遠意氣風發、榮耀萬丈,就連最後成績跌落的那兩年也被選擇性忽略。

  “……最後那一段情節,是您本人希望這樣拍攝的嗎?爲什麼沒有按照真實結局復現?”

  那部賽車電影的發佈會上,記者舉着話筒追問:“您在崑崙天路的感受是什麼?會想起您的父親嗎?是懷念還是遺憾?當年……”

  這種問題堪稱冒犯,彼時鐵灰炫酷經紀人還沒走,毫不客氣地將話筒隔開,視線冷得將那個記者凍得釘在原地。

  但真要講實話,穆瑜其實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爲他那時候不懷念也不遺憾,他只會沉浸式體驗派的表演方法,他那時當自己是父親。

  他當自己是穆寒春,他這樣告訴自己,你是車手、你是丈夫和父親、你有一個幸福的家,開快一點,你就能回家。

  他放縱自己短暫沉溺在這樣的幸福世界裏,醒來時車輛AI正大聲報警,鐵灰色的經紀人死死按着他握住方向盤的手,眼睛都要氣成鐵灰色:“……你在幹什麼?”

  天很藍,那是種高飽和度的明淨的藍,風把雪卷得紛紛揚揚,遠處山巒疊嶂,放眼白雪皚皚。

  這裏的路況很差,有極爲嚴格的限速,他的車速到達了危險的警戒值。

  他不是賽車手,他沒有去考賽照,現在不是賽間,不能把車開得這麼快。

  他平時其實也不會把車開得這麼快。

  “我在……”二十三歲的穆瑜醒過來,他在崑崙之巔,冰雪覆蓋的天路上,這裏很冷,冷得叫人想不通怎麼會有一場燒燬一切的火,“我在……難過。”

  他把車開到路邊停好,拔下鑰匙,遠離危險的懸崖,向經紀人道了歉。

  “我在難過,我很難過。”他輕聲說,“我想家。”

  榮野依然牢牢按着他的手,幾乎壓在駕駛位上,盯着他,像是不相信他僅僅是難過,就把車開出足足四十七點五公里每小時。

  對一棵樹來說,這簡直是奪命狂飆了。

  “有多難過?”筆直筆直的大榕樹彎下腰,單手護住他的頸後,低聲問,“抱一抱能不能好?”

  平時都是能好的,年輕的影帝非常好哄,抱一抱立刻就好。

  不方便靠近的時候,拿個紙團砸一下,也能得到一個畫着笑臉的小飛機。

  但這次沒能哄好,榕樹耿耿於懷,把這件事刻在年輪上:今天人類說他哄不好了。

  「他說他沒有家了。」

  榕樹惡狠狠地在年輪上記:「明天就去查怎麼搶一個家。」

  穆寒春有些不安,他擔心自己是否越界,想要向後退開,卻察覺到被擁住的年輕人收緊手臂。

  “請再抱一下吧。”自稱叫“瑾初”的青年溫聲問,“可以嗎?我一直都很想見您。”

  是很溫潤柔和的徵詢,哪怕說了“不可以”也沒關係。

  當做粉絲對偶像說的話也完全合理,因爲一直以來都崇拜您,所以想見您。

  所以如果方便,想再多抱一下。

  穆寒春喉嚨哽咽,把溫順的青年用力圈進懷裏,掌下硌着瘦削的脊背和肩膀。他反覆猜想那麼一小點的孩子是怎麼長大,怎麼會長得又溫和又安靜,從容得像是已經足以應對遭遇的一切。

  要走過多少路、翻過多少山,經歷過多少事,能長成這樣的大人。

  “我們去喫火鍋。”穆瑜忽然問,“可以嗎?”

  穆寒春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要求,怔忡一瞬,立刻用力點頭:“沒問題,家裏就有火鍋,什麼底料都有,就在冰箱裏凍着,我做了好多。”

  他又忍不住毛病了,滔滔不絕地講喫火鍋的事,又拿出手機翻照片,找出那些被仔細分裝好的不同口味火鍋底料。

  這是他的孩子,是一個人走了太遠的路、風塵僕僕回來的孩子,穆寒春迫不及待地想把所有能講的都翻出來:“還有冰棍,有糖,有小零食,媽媽不讓多喫,我藏在蘇格拉底肚子裏了……”

  他一口氣講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的話,說了好一陣才察覺到誤會,對方的意思是下山後去喫頓火鍋,然後把他們送回家。

  他們其實懷有一樣的心思,既急着回家、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又生怕這條路一下子走完。

  十二個小時太短,哪怕中間必須停下來喫一頓飯也一樣。

  會選在這時候講種一顆小樹的事,講那些注意事項,是因爲不方便在路上說。

  畢竟當事小榆樹就在車上,就躲在媽媽懷裏睡覺,睡得不安穩,每過一會兒就會驚醒,確認了媽媽還在才能放心閤眼。

  穆寒春攥着屏幕黑下去的手機,看着眼裏透出柔和歉意,卻仍認真聽他嘮嘮叨叨說這些話的青年,看着對方手裏的火鍋店傳單。

  他忽然無師自通地學會怎麼當一個父親。

  穆寒春只當了三年父親,他剛開始練習,仍然不熟練,現在才學:“要喫火鍋,就得回家。”

  他一點不會兇人,語氣虛張聲勢得連榕樹經紀人都不如:“路上隨便喫一點,回家喫火鍋,喫完火鍋洗個澡,睡一覺,躺下歇透。”

  穆瑜微怔,眨了下眼,捏住系統剛龍飛鳳舞趕製出來的一折促銷傳單。

  他被穆寒春揪回車裏暖和,穆車王的血檢報告已經出來,沒有任何危險成分,電子駕照已經線上解禁,開一輛改裝麪包車綽綽有餘。

  駕齡十餘年、做父親只做過三年的穆車王,氣勢其實還有新手爸爸的嚴重不足,又因爲試圖去挖兩塊冰給愛人敷腫起來的眼睛,氣得寧鶴揪他的頭髮。

  穆寒春被轟去開車,唸叨着“確實腫成桃子了嘛”、“桃子又不難看”,灰溜溜熟練掛擋點火。寧鶴火冒三丈地疊千紙鶴準備砸人,超兇的千紙鶴噠噠噠噠,全落在小木魚抱着的大紙盒裏。

  被吵醒的反派大BOSS一點都不生氣,彎着眼睛抱住紙盒,邊輕輕咳嗽邊忍不住笑,眼睛裏有太陽光粼粼地亮。

  穆瑜被不由分說塞回這個家,這次連繫統也臨陣倒戈,混進紙疊的千紙鶴里長出腿,叼着宿主的袖子往媽媽身邊坐。

  寧鶴埋頭疊千紙鶴,眼眶紅紅手下也不停,視線模糊得看不清,疊壞的那隻千紙鶴被一隻手接過去。

  穆瑜把它耷拉着的翅膀仔細修好,拿出隨身攜帶的簽字筆,畫好眼睛和小花邊,交給十三歲的自己。

  “扯一下尾巴,翅膀會動。”穆瑜悄聲示範,給少年反派大BOSS補課,“飛去哄媽媽。”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第一次學會疊千紙鶴,發現摺紙居然會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小心翼翼挪動手指捏住。

  他太虛弱了,那些滿溢的痛苦消散後,他幾乎不剩下任何力氣,連尾巴也扯不動。

  穆瑜攏住他的手,幫他讓千紙鶴飛起來,紙折的小鶴啪嗒啪嗒飛,飛到媽媽面前蹭一蹭。

  小千紙鶴飛累了,停在媽媽手上,低頭叨一叨指尖。

  那裏很舒服,小千紙鶴乖乖躺下睡覺,永遠不離開媽媽。

  小千紙鶴啪地變成一束花。

  ——要不怎麼說,穆家的男丁都不太知道,要怎麼哄小姑娘和變成媽媽的小姑娘。

  紙折的小花束被眼淚淹了,十二小時回家路的前三分之一,穆影帝都在反思自己不該用哄小朋友的方法哄媽媽。

  穆影帝的樹在隨風亂舞,緊急和藏了一缸的小朋友修改方案,摘掉插了滿樹的小玫瑰花,改成長滿棒棒糖和火鍋底料。

  十二小時回家路,中間的那三分之一,穆瑜找對了方向,以“上學時的自駕旅行”爲題材,講了自己的經歷。

  他走過的地方、經歷的事實在太多,要拿出來一部分講,完全能拼成最豐富多彩的充實人生。

  穆寒春和寧鶴也經常東奔西跑,但他們是爲了工作和比賽,僅剩的空擋也被俱樂部安排的宣傳活動擠佔乾淨,能到處遊玩的時間少之又少。

  職業專長使然,穆影帝比任何人都知道怎麼讓一段經歷變得可信,不止講那些快樂輕鬆的事,也會穿插驚心動魄、千鈞一髮,也會有遺憾和失落。

  他大概仍然不擅長談自己的事,卻並不缺少講述一段人生的能力,這是種後天培養的技能,對他來說很有用。

  二十七歲退圈的時候,穆影帝就是靠着被峯景傳媒逼出來的“講故事”的本事,親手把峯景傳媒送上路,揭穿了當年的全部陰謀。

  寧鶴聽得全神貫注,十三歲的小木魚靠在媽媽懷裏,也聽得眼睛都不眨,那些栩栩如生的畫面變成新的養料,一點一點澆灌進枯萎的根系。

  長大不只是爲了讓爸爸媽媽不傷心。

  長大能去很多地方、看很多東西、經歷很多事。

  所以再多堅持一下,長大一點。痛苦被倒空後,理當裝進幸福、歡欣和希望。

  十二小時回家路,第五個小時,他們在路邊買了漢堡和熱牛奶,第六個半小時天黑。

  穆瑜重新接手方向盤,把時間刻度推進到三分之二,到加油站,被補眠睡醒的穆寒春塞回去。

  “這麼點路。”穆寒春笑了笑,他把毯子遞給穆瑜,“一下就開完了。”

  他從五歲起被人正式帶去訓練場,俱樂部的訓練嚴苛到常人無法想象,爲了把肌肉記憶強化到極點,多極限的訓練也做過。

  有時候穆寒春也會想,如果讓他自由長大,或許他的理想未必是做賽車手。

  寧鶴抱着小木魚睡在改裝的小牀上,穆瑜彎腰探進車內,幫他們蓋上毯子。

  察覺到氣流微動,十三歲反派大BOSS警醒地睜開眼睛,條件反射要把媽媽往身後護,看清來人後才放鬆。

  穆瑜摸了摸他的頭髮,幫小時候的自己整理了個帥氣的髮型,裹好薄毯,回到車前。

  他問穆寒春:“如果沒做賽車手,您想做什麼?”

  “不知道……我沒來得及想這個。”穆寒春啞然,揉了兩下短髮,“開個修車店?也不一定,可能和車沒什麼關係。”

  穆寒春努力想了半天:“可能——可能當個廚子吧?我做飯還不錯,尤其煎荷包蛋。”

  穆瑜有點驚訝,接過父親遞過來的、揹着媽媽偷偷買的冰可樂,認真想了一會兒,忽然笑出來。

  穆寒春看見他這樣笑,心頭沒來由地燙了燙,拿胳膊肘頂他:“怎麼了,這麼好笑?”

  穆瑜笑着搖頭:“我也喜歡煎荷包蛋。”

  他在身上找到屬於父母的痕跡,這件事完成的稍微有些晚,但在這一刻,過去的那些記憶也像是有了細微的變化。

  穆瑜沒有再掩飾自己的能力,他隨手畫了些方框,那些方框在夜色裏瑩瑩泛光。

  穆寒春嚇了一跳:“這是什麼?”

  “是魔術。”穆瑜挺認真地給要撞世界意志的父親科普,“口吞寶劍、胸口碎大石、徒手畫方框。”

  穆寒春總覺得這三個放在一起,就像泥頭車、重裝坦克、超時空星艦和拉磚拖拉機在一起一樣不對勁。

  但他還是盡全力去辨認那些稍縱即逝的畫面。

  穿着圍裙、在廚房煎蛋的年輕人身邊,多了個一起熟練顛勺,讓荷包蛋飛起來的身影。

  疊飛機的少年被媽媽抱着,握着他的手,一點一點教他疊千紙鶴。

  小木魚的長相和爸爸相似更多,清秀的地方更像媽媽,絕大部分時候,脾氣像是和爸爸一個模子裏套出來的,但心情好了就會冒壞水。

  那些和父母重疊的痕跡、習慣、小動作,不論打碎幾遍再重新縫合,也不會改掉,他看見雞蛋就想煎。

  穆寒春實在忍不住,他伸手想去碰一碰那些方框,可那只是些幻影,即使手指穿過,最多也只漾起點點漣漪。

  “爸爸。”穆瑜說,“晚飯我來掌勺吧,除了火鍋,再加點別的。”

  “行啊,那我給你打下手……”穆寒春下意識答應了一句,陡然回過神,看着穆瑜,張嘴說不出話。

  年輕的影帝身手利落,跑得很快,號稱再變一個魔術,人已經沒了蹤影。

  掛了滿樹棒棒糖、火鍋底料和速凍水餃,抱着一缸小朋友的大榕樹被自己的人類砸醒,氣生根立刻變得更軟,攬着進來的穆瑜舒服靠穩。

  “你爲什麼也藏進來了?”榮野把他藏好,壓低聲音問,“你該回家,你說過,你想家。”

  穆瑜被自動滾進老師懷裏的小朋友埋了,挨個輕輕拍着背哄睡着,枕着手臂,看着滿天星斗,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

  他想的不是這個問題,是另一個:“我們要不要在今晚拍全家福?”

  大榕樹嚇得一哆嗦,造型沉穩的改裝五菱宏光都跟着一晃:“我還……沒做造型。”

  他找了穿書局最厲害的樹木造型師,但還沒和對方約定具體時間。

  聽說最厲害的樹木造型師很忙,要幫別的部門代班,最近還忙着回家。

  穆瑜認認真真看了一會兒他的樹:“非常帥,自由不羈。”

  被風吹了一路的大榕樹:“……”

  穆瑜幫忙把打結的氣生根解開:“瀟灑落拓。”

  緊張到打結、一度變成一團,被五個小朋友齊心協力解了五個小時的大榕樹:“……”

  “必須……必須是今天嗎?”榮野緊張地整理衣服,因爲發現路邊有個理髮店,甚至想跳下去做個造型,“我——”

  一肚子壞水的穆影帝這時候才憋不住笑,拉住他的樹,熟練地輕拍安撫:“不非得是今天,以後也來得及。”

  這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回家。

  榮野怔了下,他還護着穆瑜的腦後,彎下腰來,認真端詳他的人類。

  “你不再難過了,對嗎?”他用比樹葉更輕的力道,輕輕觸碰那雙溫柔的黑眼睛,“你的傷好了,不難過了。”

  穆瑜認真點頭,他摸摸他的樹:“對不起,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的哪裏是別人。

  榮野沉默着搖頭,他有太多想說的話,但缸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尤其還有這麼多小朋友。

  他最後只是調整穆瑜的身體,讓穆瑜能更舒服地靠在樹幹虛影上,完全放鬆脊背和右腿。鐵灰色的人影屈膝伏下來,抱住穆瑜的肩膀。

  “你又不和我商量。”榮野低聲說,“把那些記憶給十三歲的你,你就沒有了。”

  穆瑜剛剛畫的方框,是把那些畫面送給少年反派大BOSS,連同那些被惡人偷走、又被小朋友們集體毆打謊言之藤,拿着小籃子一點一點翻撿回來的記憶碎片一起,留給媽媽懷裏的小木魚。

  它們能讓一個孩子恢復站起來的力氣,牽住爸爸媽媽的手,繼續往前走。

  只有記憶裏的畫面纔是第一視角,記憶碎片給出去,即使是本人再看那些經歷,也像是旁觀的第三者。

  這也是穆瑜一開始沒打算留下的原因,或許還要再加上一點近鄉情怯——大人當然也會近鄉情怯,走得越久、離家越遠的大人,靠近闊別已久的那個家,越會有所遲疑。

  遲疑家和記憶裏是不是一樣,遲疑回來得是不是時候,遲疑自己是不是變得面目全非。

  少小離家、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真能讀懂這其中的感受時,原來已和第一次學詩隔了萬水千山。

  “沒關係。”穆瑜笑了笑,他這段時間都沒怎麼休息,現在放鬆下來,聲音變得更輕,“能認得出的。”

  他們是一家人,有相似的習慣、脾氣秉性和愛好,不論到什麼時候都能認得出。

  走多遠都沒關係,只要記得回家就行了。

  榮野問:“那你想睡個好覺嗎?要到家的時候,我會叫你。”

  他問過很多次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算太困”。比起睡覺,穆瑜更願意和他聊聊天、看看風景,折一些無聊的小紙飛機砸他。

  這次他沒能得到答案,穆瑜已經一手兩個小朋友、一手三個小朋友,靠着他睡着了。

  榮野扶着穆瑜,想讓他睡得更舒服些,掌心掠過臉龐時,碰到一手冰冷的溼漉。

  榮野不再動,一點一點拭淨那些水痕。

  十二小時回家路,第八個小時,義務司機神祕消失,據說“有自己的辦法追上來”。

  第九個小時,因爲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醒了,慌張地到處找哥哥,鐵灰色的神祕青年從車頂蹦下來。

  穆車王對車頂反覆觀測,依然認爲那上面是普通的行李架。

  第九個小時零一分三十秒,鐵灰色的青年把小木魚塞回寧鶴懷裏,鞠了一躬,滾燙地跑掉了。

  第十一個小時,他們已經到了家附近,這條路比預計走得快,漫天星子下已經能看見萬家燈火。

  寬闊的馬路上響起摩托車飛馳的炸耳聲。

  穆寒春蹙起眉,和愛人交換了個視線,把車停在稍遠的地方。

  等他們放輕動作,悄無聲息靠近自己家那幢單元樓時,憤怒已經將他們淹沒。

  懾人的恐怖陰影被別有用心的燈光射得陰森詭異,血紅燈光閃爍不定,刺眼的探照燈往陽臺裏面晃,還有人相當處心積慮地爬過去,試圖搖晃外面的窗框。

  爸爸媽媽從不知道,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家裏原來是這樣。

  原來號稱“被照顧得很好”、“有專人看護”的寶寶,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是這樣。

  披着小毯子披風,左手紙殼寶劍右手玩具槍的小木魚,和用力揮舞笤帚抹布的掃地機器人一起,勇敢守衛着自家的陽臺。

  “滾蛋!”掃地機器人大聲喊,這是它能學會最兇的罵人話,“壞人,全是壞人!壞人滾蛋!”

  那些人嘻嘻哈哈地笑,他們好像根本不覺得自己在作惡,不覺得欺負一個孩子是什麼卑劣到極點的行徑。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回家!”掃地機器人拼命拉警報,“有壞人,小木魚要摔倒了!馬上摔倒了!”

  附近的居民被吵得打開窗戶,又重重關上。

  這代表嫌他們吵,放在平時,掃地機器人會立刻乖乖調小音量,可這次它卻反常地把警報拉得更響。

  “找爸爸!找媽媽!找哥哥!”掃地機器人閃着應急燈拼命喊,“大家幫忙!小木魚要長大!”

  小木魚正在用玩具槍激戰,被自己的小披風絆了一跤,好不容易纔爬起來。

  他有點擔心這樣大的音量會吵到鄰居,抱住掃地機器人:“沒關係,沒關係,蘇格拉底,我們——”

  話還沒說完,被掃地機器人抱起來的小木魚就睜大了眼睛,錯愕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只在做夢的時候夢到、在過生日的時候悄悄許願的一切。

  比這些摩托更囂張、更響亮的賽車變形金剛綁着蝴蝶結,超級凶地按着喇叭登場,轟地落在地上,挨個摩托往地上砸。

  ——既然嫌吵,既然都怕招惹林氏,想要讓一個孩子閉嘴乖乖做受害者,來換得大家清淨,那所有人就都不要睡了。

  驚心動魄的碎裂聲和爆炸聲裏,那些自以爲有所倚仗、恃惡行兇的混混愣在原地,不及反應,已經被撲上來的少年按在地上。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休息了一路,攢了一路的力氣,死死按住爲首的混混,用力砸碎那幾盞裝神弄鬼的破燈,隔着玻璃告訴還是寶寶的自己:“不怕,不要怕,有人救你……”

  那混混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就奮力掙扎,擡腿朝少年的胸口上踹,卻踢上了個結結實實的鐵傢伙,疼得高聲慘嚎。

  掃地機器人把小木魚藏在窗簾後面,自己衝出來,被踹了一腳也不知道疼,牢牢擋着身後的少年,胡亂揮舞手裏的笤帚:“壞人!壞人!!”

  掃地機器人氣得蹦起來軋他,搖搖晃晃差點摔倒,被傷痕累累的少年抱住,趕快從肚子裏嘩啦啦往外倒零食。

  樹上的混混見勢不妙,回頭要跑,被一蹲一站在枝杈間的兩道身影嚇得哆嗦,慘叫着掉下去。

  寧鶴就在樹下等着,有一個算一個卸掉胳膊腿綁起來,打了報警電話。

  搖晃窗框那個混混也變了臉色,僱他們來的人跟他們說這家人脾氣軟、爲人和善,沒膽量招惹是非,讓他們放心找茬。

  ——這叫沒膽量招惹是非?!

  正在玩命砸摩托那個是什麼玩意,超大號變形金剛嗎?!?

  混混嚇得魂飛魄散,順着排水管就要跑,被溫和的力道拍了下肩膀,下意識回頭往身後看。

  據說“脾氣軟”、“爲人和善”、“從不生氣”的穆車王卯足力氣,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伴隨着鼻樑骨碎裂的聲音,那混混幾乎是瞬間沒了動靜,悶聲砸進綠化帶,一路滾進了排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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