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白教堂
然而事实总是和设想背道而驰。
“你今天不忙吧,格雷厄姆。弗格斯探长邀請我們去参加安德森夫妇的葬礼,在那裡我們应该可以见到很多和他们有关的人。”公爵大人一边任由乔治帮忙穿上黑色丝绸马甲,一边看着镜子裡的格蕾丝說道。
格蕾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哦,今天是礼拜日,我想你有自己的私事要办?”公爵大人满含歉意地看着她,随后略带嫌弃地說道:“那么就让乔治陪我去吧!”
乔治:“……”
作为第二選擇真是一件令人不爽的事。
实际上,弗格斯探长选的日子并不好。
目前全国几乎都是新教徒,礼拜日去做礼拜是必然的。
而礼拜后的闲暇时光,几乎是所有人,尤其是劳工阶层和下层中产阶级人士,十分珍惜的休闲時間。
让别人這個时候去参加葬礼,绝对算是一种令人厌恶的行为。
更别提到场的人,還要在二月的冷风中观看下葬,为死者默哀。
男士们倒是沒什么,反正他们日常的穿着也是黑色居多。
银行、律师事务所這些地方来来往往的职员,远远看去,就像殡仪馆送葬队。
而女士们则要穿着黑色长裙,戴着黑色的外出帽和面纱,连配饰都要是黑色的。她们甚至還要根据和逝者的关系,選擇不同样式的丧服,总体来說比男士们麻烦多了。
诚然,上流社会有妇女不参加葬礼的习俗,但這一习俗显然不适合安德森夫妇。
弗格斯探长之所以這么做,也是想一次性把安德森夫妇的亲友聚在一起,方便询问。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格蕾丝都不想参加這個能够破坏她回家大计的葬礼。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间。
礼拜日!
与家人团聚的礼拜日!
格蕾丝登上双轮马车,“去衬裙巷。”
“您确定嗎,先生?”
“我非常确定。”格蕾丝深深怀疑,自己刚刚說的不是去衬裙巷,而是下地狱。
要不然
车夫为什么会用這种见了鬼的语气說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车夫多么不情愿,最终他還是把车赶到了衬裙巷。
接過格蕾丝递给他的车资后,這家伙活像背后有一只地狱三头犬似的,赶着马车逃命似的走了。
看看吧,有的时候,劳工阶级比上流社会的人更注重“阶级”。
格蕾丝无奈地摇了摇头,找到了自己家的门牌号,恶作剧地连敲了两下门。
“亲爱的,去门口看看,我想应该是有我們的信件。”(1)
母亲安妮的声音透過门板,传了出来。
紧接着,格蕾丝听见了父亲的脚步声。
门开了。
“安妮,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康斯坦斯笑着和门口的格蕾丝挤眼睛。
安妮這才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抬起头向门口看。
“哦!”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我的孩子!快、快进来!”安妮急切地把格蕾丝拉进屋裡,上下打量她,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久久无言。
過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得站起来,“炉子上的汤!”
格蕾丝难得见母亲這样慌张鲜活的一面,“需要帮忙嗎?”,她脱下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不,别进来,厨房裡的煤烟会弄脏你的衣服。”
礼拜日要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去教堂,所以格蕾丝穿着自己最好的礼服,回到了家裡。
克裡斯蒂一家现在住在衬裙巷的一栋两室一厅的房子裡,格蕾丝的父母住在较大的卧室裡,爱德华和艾米丽的婴儿床也摆在這裡。
另一個小卧室,是他们留给格蕾丝的。
虽然這样会让租金高出一些,他们仍旧選擇为女儿保留一個房间。
除此之外,這裡只有一個小客厅以及一個小厨房。
在伊登庄园住习惯了之后,這栋還沒有总管套房大的房子,在格蕾丝看来,就有些拥挤了。
然而自从父亲开店以后,他就坚决地拒绝了格蕾丝的后续资助。
用他自己的话来說,那就是“我還沒有老到需要年轻人供养的地步”。
格蕾丝抱着胖嘟嘟的弟弟妹妹,亲昵了一会儿,吃過早餐,這才和家人一起去了教堂。
……
“愿上帝宽恕你,如同你宽恕他
人,人来之于尘土,而归之于尘土,愿你的灵魂在天堂安息,阿门。”
在礼拜快要结束的时候,格蕾丝听见了這样一句话,让她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在离开教堂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群穿着黑衣的绅士。“……”
這個时候,只需要凝神静气、目不斜视、堂堂正正……
格蕾丝给自己做着心裡建设,打算当一個睁眼瞎子,若无其事地从這群人身边路過。
沒错,公爵大人此刻正背对着他,和弗格斯探长交谈。
只要跨過這段距离,就可以……
這时乔治突然回了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克裡斯蒂先生!”
哦!shi……t!
格蕾丝的父亲,真正的克裡斯蒂先生茫然地回過头来。
“啊,格雷厄姆,沒想到你也在這裡!”公爵大人听见“克裡斯蒂”的时候,就像雷达一样转過了头。
格蕾丝脸上带着职业假笑,“多么巧合啊,看来這是上帝的安排。”
乔治,你這小子死定了!
康斯坦斯和安妮還有些反应不過来,尤其两人怀裡還各自抱着一個小婴儿。
“不为我介绍一下嗎?”约瑟夫探究地看着格蕾丝。
内心已然生无可恋的格蕾丝只好伸出手,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家人,“請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下我的父亲以及我的母亲,還有我的弟弟妹妹。”
“克裡斯蒂先生,克裡斯蒂夫人。”约瑟夫十分平易近人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這位是我的雇主,埃塞克斯公爵大人。”格蕾丝为父母解惑。
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实际上,他们完全不明白,一位公爵为什么会来白教堂附近参加葬礼。
白教堂通常是给办不起葬礼的人,以慈善的名义举办葬礼的地方。
场面一度很尴尬。
以格蕾丝自己的内心想法来看,她是不愿意邀請公爵大人去她的家的。
但是现在碰面了,就這么干巴巴地和自己的雇主来一個“你好,再见。”,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弗格斯探长可不管這些,他现在拿到了所有葬礼参与者的联系方式,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嘿,格雷厄姆,你家就在這附近嗎?”
“是的,弗格斯探长。”
暗示得如此明显
,安妮作为家庭主妇,怎么還会不明白?
“两位有沒有空,去家裡喝一杯茶?”
“当然。”约瑟夫和弗格斯探长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回去的路上,他们乘坐着艾斯比家族的四轮马车,在衬裙巷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格蕾丝一路上脸色說不上好。
诚恳地讲,她并不想把公爵大人带到這裡。
虽然她個人并不认为眼下的贫穷可耻,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
即使是埃塞克斯公爵也不行。
這裡的一切和伦敦其他繁华的区域有着天壤之别。
道路上到处都是沒有清理干净的马粪、胡乱倾倒的排泄物、腐烂的果子、空酒瓶……
街上有仅仅十岁出头,就迫于生计,不得不出来搔首弄姿的雏·妓,也有眼珠子四处乱转,随时准备着偷取钱包和丝绸手帕的流浪儿。
彻夜未归的醉鬼敲响家门,把自己的老婆从房门揍到承重墙,再从承重墙揍回来。
還有流浪汉在垃圾堆裡翻找可以吃的东西。
一幕又一幕的丑陋画面,让东区看起来就像是被撒旦控制的地方。
就连同为仆人的乔治,都忍不住长大了嘴巴。
格蕾丝心情不佳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到了。”康斯坦斯向着车夫喊道。
他们停在了一段相对干净的路上。
這裡的房子比路途人的房子要体面一些。
当然,也体面不到哪裡去,最多只是干净整洁罢了。
康斯坦斯走下车,打开房门,先把怀裡的艾米丽放进了婴儿床。
紧接着下来的是安妮和格蕾丝。
乔治有些嫌弃地站在一块看起来沒什么垃圾的石板路面上,向着公爵大人伸出了手。
但是公爵大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身上。
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他的总管先生似乎生气了。
“格蕾丝,不要這样,显得我們太不好客了。”趁着其他人還沒进来,安妮拍拍女儿的手臂,示意她不要闹脾气。
如果是在平时,格蕾丝当然不会這样。
但现在,她是在自己的家裡。
英国有一句老话,一個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即使国王来了,也绝不退让。
格蕾丝生气地想着,如果今天谁胆敢羞辱她的家人,她是绝对不会原谅那個人的。
门外,弗格斯探长看着约瑟夫,“你为什么站着不动?动作快点,外面冷得要命!”
說着,他率先走进了克裡斯蒂家的家门。
“我给他的薪水是不是有点少了,乔治?”约瑟夫看着這栋矮小的“房子”,迟疑地问道。
他旁边的乔治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公爵大人可从来沒這么体贴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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