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章
唉,要人物行为合理有逻辑,還真不容易呢
对了,本章小崔当了一回媒人,看出来了吧?嘿嘿头好疼……不好,快醒来……
皇帝想睁眼,想唤人,眼皮却好像已牢牢粘在一起,喉咙干渴,额头滚烫,似乎有股力量要把他重重地压到火炉裡去。
依稀听到窗外秋风吹动疏竹的清冷之声。
我一定是做梦了,延英殿哪有竹子?這是承香殿?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额上一片冰凉,不知被抹上了什么药水。
皇帝难過得宁愿一直睡在火炉裡煎烤,他不想梦到這往事。
他一下子就辨别出這不是太医、嬷嬷或宫女的公事公办的手,它有那么多怜爱的关怀的温暖,這是家人的手。
那时自己多开心啊,“哥哥!哥哥!”地一阵乱叫。
那個少年无奈地低吼:“别吵了!”他赶紧又老实地躺好。
哥哥說:“知道你病了,太后又去报国寺,所以偷偷来看看你。”他一手拿着一只小药瓶,继续蘸了药水涂在他额上:“這是我自己弄的药,大概会管用。”
他很乐意帮他做一回试验:“是的是的,马上就凉快下来了。”
哥哥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然后有一瞬黯郁,但那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后来……后来就是那场大火……
他還沒有机会抓住他埋怨,药倒是很管用,可为什么会留下痕迹?三四天了都洗不掉,难看死了。
幸好后来慢慢变淡了,否则叫他‘颜面’何存?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润湿了,然后,能睁开了,头一侧,便看见手裡紧紧攥着那幅天青色汗巾,一角点缀着清雅的白色花蕾。
那個胆大包天、罪犯欺君,可又目光聪慧、正直善良,给了他很多欢喜和忧心的人已经离开长安了。
她低着头說她想随军出征,然后自己就准了……就准了。
她问是否所有增援玉门关的士兵都一起出发,又說:“不若分兵前往更佳,一队假称去河州驻防,他人必以为是为提防剑南道上的广陵郡王,令回鹘麻痹轻敌,若玉门关上占了胜机,回鹘必从河州以北败退,届时前后夹击,可获大胜。”
那时他不禁微笑:“你想的总是和我最相近。”
她越发不敢抬头,小声地說:“陛下,臣想公私两利,随军出征,顺便为母亲扫墓。”
因为自己一直沉默,她又补上一句:“臣有点思乡病发,恳請陛下恩准。”
他苦笑,這算是有声有息的告别嗎?
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问:“那大军凯旋之日,你一定会回来吧?”
本希望她像往日般干脆爽快地笑应一声“是”,等了半日,却只得到一個含糊的“嗯”。
他想起从未谋面的母亲,如果她還在,自己是否就不必经历這些人与事?重新合上双眼,他抽了抽嘴角自嘲地笑笑,但這笑比哭更艰涩,更难看。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走,都要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我?
烟尘飞扬的大道上,一支军队沉默有序地向西行进,绵延不绝十几裡。
当中一位骑枣红马、文官打扮的人,正是崔捷。因为必须秘密行军,她沒和任何同僚告别,自己悄悄赶到军营,别人都以为她仍在家休养。
否则,恐怕不能這么容易脱身吧?
忽然,后面有一骑奋蹄狂奔而来,打破了這片沉静,众人不禁纷纷回头。
那人追到崔捷旁边停下,她愣了愣:“小齐,原来是你。”
齐安平拿出一個小布包裹儿递给她:“崔大人!陛下命我送這個给你!”
她疑惑地接過,蓝色绸布层层叠叠包得严实,不重,摸不出裡面会是什么,犹豫着是否可以打开。
齐安平立刻给她释疑:“陛下吩咐了,請大人先别急着看。”他似乎在暗示要在“安全”的时候才能看。
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不满地說:“大人,你怎么把马和御赐的剑都留下了,什么都留下,陛下很不……很不高兴。”
“我是要去战场,不想云骊出事……而已。”她想辩解,气势却很无力,完全不能让人信服。
齐安平告诫道:“這样东西千万要收好了,别让陛下失望。”
她只好依言把它小心的放入包袱中。
齐安平算是任务完成,勒着马告辞离去,崔捷连忙叫住他,却见他不耐地回头,脸上有许多怨气。
她越发不安,关切地问:“陛下的手臂现在能动了嗎?”
“還不能”,齐安平冷冷地答:“這些天都沒上朝了。”
崔捷望着他一人一马远去的背影,凝立不动,那是回望长安的方向。早知道会如此担心,只怕她断不会這么仓促决然地告别——但现在已不能回头了。
回想与皇帝相对的最后时刻,那时自己觉得应该好好地道别,所以非常努力地微笑。
或许皇帝和她心思一样,叫人拿了一袋谷粒来,要她帮忙喂鸟。
到了书房外的林子裡,她把谷粒撒在地上,再悄然无声地回到皇帝身边,耐心等待雀鸟的出现。
那日云淡风轻,一片澄空碧蓝得让人欢喜,偶尔有一两只鸟儿的身影悠然划過。却不落下。初时還以为鸟儿看穿不是皇帝亲手撒的谷粒,所以不屑一顾呢。
“别急,再等等。”皇帝稍微俯身,仿佛在她耳边低语。
果然,不久以后,一只体型不小、黑身白尾的鸟儿倏地飞来,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白色的尾羽展开成一把扇子般。
皇帝脸上有点笑意:“這家伙凶悍霸道,吓得别的鸟儿不敢争先。”
她很配合地接下话头:“陛下,它养了多久了?好像一点都不怕人。”
“不,我沒有养着它。经常看见它飞出宫墙外,自由自在得很,可能老巢在明德门外头那片林子裡。我只是偶尔招待它一餐,就像你们招待朋友那样。”說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惆怅。
那鸟儿吃完,心满意足地振翅高飞而去,皇帝抬头望天,一时默然无语。
片刻后,他忽然出声:“新皇登基大典上有一项“封誓”的仪式,你听說過么?”
她惭愧地回答:“微臣孤陋寡闻,還不知道,愿听其详。”
“我也是登基之前才知道的”,皇帝轻轻笑了笑:“拜祭太庙的时候,新皇要亲笔写下一封书,自己打算做一個什么样的皇帝,然后放在先皇牌位前的密柜中。我竟然老老实实地写了几页纸。后来才发现那密柜很浅,几乎放不下去。现在想想,保不定其他人都是放张白纸而已,反正,只有皇帝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我真傻得可以不是?”
她想问他写了什么,又觉不妥,皇帝笑容隐去,說:“我写的其中一條就是,不做千裡迢迢游江南這种奢侈靡费、劳民伤财的事。”
他望了望她,目光黯淡:“花朝节我們一起去的乾封县,大概就是我能到的最远的地方了。余杭、江都、金陵,只能梦裡相见了。”
梦裡相见……
她眼眶不禁一红,不能再回忆下去了,不敢再想起那时皇帝的侧脸。
晚上扎营后,崔捷就着昏暗的烛火取出那個蓝布小包裹,用手摸挲了一下,心裡沒来由地有点害怕,半天也不敢拆开,如今她只剩下這一样皇帝亲赐的东西了,想到此处又着实伤心。
末了,還是微叹一口气,慢慢解开布包,就在打开的一瞬间,全身不禁牢牢地定住了,一把精雕细镂的木梳!
她颤着手拿起梳子,不错,真真切切的就是花朝节那日逛乾封县城时皇帝买下的木梳!上面缠绕着一串链子,垂下三片碧绿的翡翠叶子,這是皇帝用来挂雕龙佩玉的链子,沒有一刻不戴在身上的。
“小哥儿,你是外乡人吧。本乡风俗,男人多半春天定了亲,在花朝节這天送未婚妻子一把木梳和一头小犊子,秋天收成的时候才好娶进门呢。”
往事如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陛下竟然這么早就看穿我了!而且,而且……
她一直都不敢相信的,一直都拼命說服自己不可能的事,现在已无可辩驳地摆在了面前。他的情意太過沉重,她一直都不能有所回应,她只有漠视,也只能漠视。
伏在案上,她在心裡默默地說:“陛下,对不起,对不起!”
延英殿外,韦白撞见了刚刚拜别皇帝的萧澈。看见韦公子难得一现的着急神情,萧澈已猜到他为何而来:“你去過小崔家了?”
“是啊!什么东西都在,只有人不见!”
萧澈拦住他:“陛下早知道了。不用进去了。”
韦白错愕地停住脚步,萧澈說:“小崔随宋将军那一队去河州了,陛下点头的。”
“就這么一声不吭地?”
萧澈苦笑:“不,她有暗示我。最后一次探病时,她跟我說,有位羁游在京的薛大人的小姐在凤山花房学商,要我多多帮忙看顾她。”
他重重地叹气:“为什么,每個人走的时候都要把一個包袱甩给我。”
正安元年十一月,凉州都督府军大败回鹘于冥水野牛曲,回鹘溃退七百裡,忍气俯首,愿立和议。
是战,流水皆赤,溺亡者众……崔学士捷中流矢,堕河,遍寻不获,时年未足十八,诚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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