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那幾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麼過來的,我覺得我應該挺恨你的。可我也不懂我爲什麼要買下這裏,把這裏佈置得像你沒離開過一樣。有時候我躺在這裏,總覺得你就只是出去上個班,馬上就回來了。”
“秦程……”沈夏深啞着聲音想要阻止他說下去,卻沒有成功。
秦程繼續說:“我嘗試過解構我對你的感情,像我解構所有的劇本一樣。我或許喜歡的不是你,而是一個幻覺,一種氛圍,一段回不去的時光,可是我發現我根本沒辦法解構,它是種直覺。”他停頓了一下,樣子很無能爲力,很無語,“看到乾淨的浴室會想你一定會喜歡,看到某種口味的泡麪會想你給我做過,看到好看的畫筆也總想着買來送你,包括看到那些孩子我想的也是如果你看到他們,你會怎麼做。”
秦程看着他,表情很是苦惱:“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很痛苦,如果不逼着自己恨你的話根本沒辦法自處。”
他說服不了自己愛一個已經拋棄自己的人,但也說服不了自己不愛他,所以他沒辦法寫“沈夏深我愛你”,而只能借他人之筆寫“我真的很愛艾佛列德”。
沈夏深都能想象到秦程是用怎樣驕傲又悲壯的神情寫下這一句“我仍然愛他。”
真是矯情。人的擰巴,愚蠢和軟弱在愛裏簡直畢露無疑。這麼令人難堪的東西難怪會被流行社會剔除乾淨。去其糟粕。愛情就是亟待剔除的頭等糟粕之一。
秦程又說了很多,說得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他很少會說這麼多話。沈夏深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喝醉了,否則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赤裸裸地把自己剖出來給別人看。
秦程的十年,被沖洗過無數次,從戲裏到戲外,將生命裏所有灰塵都沖洗得清清白白,一塵不染,甚至金碧輝煌,刀槍不入,而今交付到他的手中,滾燙得令人難以承受。
直到此時沈夏深纔看清,他體內有一部分永遠留在了十多年前的那場颱風裏,永遠無家可歸,永遠無所歸依,在街頭遊蕩,奔逃。
正如他也永遠有一部分留在了八歲那年母親離開的清晨。
或許是因爲自己淋過雨所以才也想要幫別人撐傘,這些年他不停地接納着那些彷徨迷失的野孩子,譬如小關譬如唐綠以再譬如秦程。
而秦程,那個在他傘下短暫呆過的少年,也用着從他身上得到的愛不斷不斷地幫助着更多失落的孩子。
唯一不同的是悲天憫人的感情在富人身上是錦上添花的豐碑,在窮人手裏卻是暗無天日的拖累。一晃十多年蹣跚走過,人生幾多辜負,他跟秦程走着完全不同的道路,兜兜轉轉後竟又回到原地。他們分享着同樣宏大的傷口,也都沒愧對活着。
最後,秦程停下講述,直直地看着他:“我的愛由你延伸,恨也是你創造。”
他說了那麼重那麼大的一句話。好像沈夏深已經刻進了他的生命,一呼一吸,永遠都沒辦法抹去。
對於這麼重的感情,沈夏深甚至說不出一句讓他放棄。他從來沒想過秦程會這麼愛他,或者說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被人愛過。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高興還是無措。
在他最孤獨,最悲苦的日子裏仍有一個人這麼思念他,他活在一個人的心裏,他該高興。可再如何思念他們還是錯過了十年,他們各自孤獨地熬過了十年。
沈夏深覺得自己應該對秦程說一句對不起,當時那個決定無論背後潛藏了怎樣善意的動機還是深深的傷害了秦程,也傷害了他自己。
“對不起……”
聲音卡在了喉嚨裏,他已經被秦程抱進懷裏,秦程將自己的脖子和他偎在一起,以一種交頸的方式,將那塊新紋的傷口貼着他的。他聽到秦程說:“我聽人說,形狀相同的兩塊傷口在癒合過程中如果始終貼在一起,最終就會長在一起。不僅是傷口,皮膚,血管,甚至是骨頭,都可以生長在一起。這也算是一種癒合方式。”
秦程手臂又用了幾分力,把他抱得更緊,像是真的要把兩塊傷口死死地貼在貼在一起。
“我們一起癒合好不好?”他說。
秦程抱得好緊,緊得沈夏深幾乎要窒息,新傷貼着舊疤,血肉粘住皮膚,整個身體都變得很粘稠。他把下巴擱在秦程的肩膀上,眼神落在了門外那一片雲上。
那片如同眼睛一樣的雲已經被霞光染成了紅色,此刻更像是一道割破湛藍的傷口,火從中滾滾涌出,燃燒無數命運。
他覺得很熱,世界彷彿變成了一座下一秒就要噴發的火山,隨時隨地可以將他們毀滅。
這種高度的熱不得不使他想起十多年前的夏天,有一次整個樓層停電,連那臺舊電扇也用不了,他們兩個睡到一半實在受不了,踢開房門衝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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