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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作者:河洛素以
书房中,莫风单膝跪地。

  她在湖边待了很久,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那人将一双墨色暗纹单靴高翘在桌面上,身体向后仰着,眸色深沉,盯着屋上的横梁长久不语。

  末了,道,继续盯着。

  不知過了几时,天色渐晚,莫风赶回。

  她刚刚离开西陵湖,正往市中走,看那個方向,应该是要去思侬阁。

  思侬阁?他眉头一攒。

  莫风面色一红,面色微有尴尬,烟花之地,与醉春风大同小异。

  屋内最后一根梅色红烛悄然烧尽,他突然正身坐起,神色幽幽,一半浸在光晕裡,一半沒在阴影中。

  手指轻敲桌面,眸光微动,教人难以捉摸。

  你說,她去思侬阁做什么?

  思侬阁,藏娇处,笑倚芳菲无归路,销金窟裡少情痴,合欢堂内风流度。

  风月场,鸳鸯弄,南柯山裡空留梦,温柔乡原是英雄冢。

  思侬阁前,几個青楼女子正靓装迎门争妍卖笑,红袖招摇间不知晃动了周遭往来客的几多春|心。

  两三只红灯笼高高悬起,在她们的头顶上晕出一团柔和明亮的光,掩去了几许风尘疲倦,更衬出几分似水柔情。

  深深烟花巷,大都凡人,都逃不過這红尘劫、风月场。

  台阶下,颜卿抬头,正巧看见朱漆雕梁的门柱旁倚着一位黄衣女子,柳叶眉,鹅蛋脸,从年龄上看,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不過二八碧玉年华。相貌虽不算出众,但眼波流转间自是有百般风情、千系思量。

  那女子的眼光在扫向颜卿时生生停住,神色一动,不禁对着她上下打量了起来。

  “是你要找我?”颜卿先答了茬。

  “正是,”女子微微颔首,目光中盈着点点笑意,“颜姑娘請随我来,有些话還是屋裡說更方便一些。”

  女子說完便转身走去,颜卿见她神态不似作假,略一迟疑后,便随她走进了思侬阁。

  迎面扑来的便是浓浓的脂粉味儿和女儿红的清香,娇莺软语,红袖香帕更是迤逦了一室春色,大堂中央鎏金镀银的牌匾下,青楼女子或弹筝乐、或歌舞,清歌悠扬间赢得客座一片喝彩。

  那些腰缠万贯的恩客正搂着怀中的歌姬调笑逗弄,歌姬稍一抛媚眼,男人便心神一荡,撒出更多的银钱只求她百媚一笑,自此醉倒温柔乡。

  朝歌暮弦,金迷纸醉,不過如此。

  那女子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随她上楼后径直向西,进了一個位置稍偏的屋子后,她合上了门,转過身道:“房间還未来得及整理,稍稍有些凌乱,颜姑娘如若不介意,就請随意坐吧。”

  颜卿大眼一扫,房内陈设与外边大相径庭,丝毫沒有华丽豪奢之气,只一方桌椅,一张床榻,朴素淡雅不张扬。

  只是烟罗软帐上朱红点点,似一片冰雪中绽开的几朵梅花。

  “你刚得手?”

  女子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微笑道:“颜姑娘好眼力。”

  “尸体呢?”颜卿问得直白明了。

  女子敛了神色,垂眸道:“寻了片空地直接扔了,不過做了处理,已经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颜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是白蔷派的你,還是老爷子?”說着,顺手接過女子递来的茶杯。

  “楼主最近身体不适,据說已经寻了個宁静处细细调养,现在楼中的权力已经慢慢移到了大小姐手裡,想来不日便能完成交接,”女子似乎有些为难道,“目前還留在楼中的人,只要见到大小姐,不论曾经如何位高权重,都要尊奉她一声主上。”

  “她倒是急于收权。”颜卿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掀开杯盖,轻轻吹了一口气,便要低头喝茶。

  “主上說,她最近可能会来江城。”

  “咳咳,”差点将含在嘴裡的茶一口喷出,颜卿喉头一动,好不容易咽下去,径直问道:“白蔷向来行踪不定,去哪裡都凭她一时心情和喜好,可现下的江城中各地名门纷沓而至,黑白两道聚众,更是想着法子要讨伐七煞,正是敏感时候,她不在楼中打理事务,又要来江城做什么?”

  “主上說,留颜姑娘一人在江城不放心,况且,”女子辨察着她的脸色,嘴上的话說得更是小心翼翼,“颜姑娘到现在也沒能完成任务,主上便要過来看看,她說需要的时候,可助颜姑娘一臂之力。”

  藏宝图?颜卿脑中一转,自己故意拖延了找图的時間,這么多天還沒得手,白蔷是该心急了。

  不過让她来帮忙,颜卿抚了抚额,面上浮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莫不是来添乱罢?

  “我知道了,還有其他事嗎?”白皙的手指沿着杯缘轻轻打转。

  “還有一桩,延地青的那個葛老板,明面上是個经商的生意人,实则为云鼎教的虢隅长老,他目前正安脚于在五柳镇。据說他此次前来是要和秦庄互通生意,可這背后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主上担心,他会对七煞不利。”

  秦庄?颜卿神色古怪:“秦庄在這桩事上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属下不知。”女子回答得诚恳。

  “白蔷的意思是想让他永远消失?”

  “姑娘灵慧心思,一点就透。”

  “可是你的主上难道沒有告诉你,我已不受她驱遣?”颜卿眼角一挑,似笑非笑道,“我和老爷子先前早已有過约定,秦庄的藏宝图可是我许给他的最后一桩事。自此以后,七煞如何,我不再插手。”

  黄衣女子似乎早料到颜卿会這般回答,只是简明地回了一句:“主上說,姑娘一日不离开七煞,就一日须为七煞做事。”

  颜卿嘴角一抽:“白蔷的那個强硬性子可真是一点儿都沒变,你告诉她,這件事我会去办。”

  “是。”女子低眉顺目,却像是藏了满怀的心事,并不多话。

  “你原先不是這思侬阁中人吧?”

  “不是。”

  “为了任务?”

  “是。”

  “几时离开?”

  “就這两日。”

  颜卿盯着她低垂的眼睑,笑着问:“那么之后呢?离开這裡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属下……”

  见女子吞吞吐吐,一副难为情的模样,颜卿笑了笑,转過脸望向窗前的白色纱帐,仿佛在打量着什么风景:“算啦,想来有些事,你也不方便多說。”

  女子略带歉意地抿嘴一笑。

  做杀手的時間久了,就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话少。

  因为天性凉薄,所以寡言。

  因为祸从口出,所以要慎言。

  七煞楼中的杀手大抵如此,冷冰冰的就像机器,像自己這样死皮赖脸有时候又很话唠的,现在倒是很少见了。

  更何况,白蔷此次让這女子来,也不過是为了传一句话而已。

  七煞易主,好自为之。

  年少时一块儿长大的姐妹,如今已然有了這般手腕和气魄。

  颜卿起身要走,女子便要迎身相送。

  “算啦,”颜卿道,“我自己走就好了,不用你麻烦送我,反正思侬阁也就這么大,总要比秦庄好走许多。”

  “還是让属下送送姑娘吧。”黄衣女子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梨涡依旧生动,却已不似初见时的风尘。

  走到门外,已是傍晚时分,思侬阁的台阶上立着好些吃饱喝足的圆滚滚麻雀,似乎并不怕人。

  過往行人匆匆,不时有金主踏入阁中,這些麻雀也不躲,偶有几只歪头好奇地朝屋裡张望,大多数却早已屡见不鲜,兀自就地啄食。

  江城民丰物阜,就连這裡的鸟儿也過的很是惬意。

  颜卿想了想,道:“你以后若想联系我,就不要再用黎鸟了,這次因为是在湖边,鸟儿多得很,足以避人耳目,可下回,這样的法子不一定周全。”

  “是。”女子垂眸应答,恭敬有如宫中的侍女。

  颜卿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提起裙子,跳下了一截台阶,台阶上的鸟儿惊的扑棱着翅膀各自飞走了,只留下一地杂乱的羽毛。

  她偏過头:“对啦,你叫什么?”

  女子诧异地看了一眼颜卿,又敛了眉,眼睫毛轻轻颤动,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她微一思索,小声道:“忴茈。”

  “什么?”

  颜卿又蹦下了一级台阶。

  “忴茈。”

  颜卿這回听得清楚,她向台阶下走了几步。

  高悬的绮丽红灯照着她的脊背,竟意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暖,不知道为什么,脑海裡突然浮起了华清的脸。

  他已经走了有多久了?

  心中忽地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颜卿转過身,与忴茈相隔不過五六步的距离,双眸一弯,嘴角处牵起了一味舒适的暖人心意的笑。

  “保重。”

  忴茈盯着那笑,觉得有些晃眼,夜泱在七煞本就因容颜而久负盛名,她见了本尊,只觉得她虽是好看,却终是不可捉摸,亲近又疏离。

  只是這笑容太暖,仿佛夹在两人之间的一切隔阂都云消烟散。

  她不由微微一愣。

  目光所及处,那人绿裙一荡,最终消失于繁华街边的熙熙灯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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