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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作者:河洛素以
寒缈山终日严寒如冬。

  远远看去,山峰上云雾缭绕,尤其是趁太阳還未出来的时候,天边晨光熹微,白云丝丝从云岫中淡淡悠悠地浮出,像神仙随意一挥袖时吞云吐雾的模样。

  而在此刻,一個六七岁大的女娃独自在這山中,体会到的可就不是這么個宜人景致了。

  都是骗人的!

  哪裡有什么神仙?哪裡是一座仙山?

  颜卿一跺脚,心下茫然。

  四周尽是些年寿古老的柏树松林,虽然四季常青,在山外看来青青翠翠得很是葱郁可人,然而一旦走入山中,暴露出的却是吃人的可怖。

  越往深去便愈发阴森,如魑魅魍魉的利爪尖牙。

  她已经迷路了。

  魑魅魍魉?

  颜卿忽然不战而栗,看着周围好似万丈高的古柏,一股寒意自脊背冒出,额头上也涔出了一层薄汗。

  传說中恶兽魍魉喜歡盗食人的尸体和肝脏,每逢子夜,荒山野岭,破庙之中,寄宿的人们尚在酣睡,一重黑影掠過,血淋淋枯木般的利爪悄然探近,倏然按下,撕破胸膛,掏出心脏,鲜血泉涌而出,魑魅唇一咧,露出一嘴阴森尖利的獠牙。

  去茅厕的人揉眼打着哈欠回来,见此情景,当即魂都吓飞了,一路奔逃再也不敢回头。

  然而魍魉虽然强大,却也有一個弱点,它们害怕柏树。

  柏树森森,杀尽鬼煞,魑魅逡巡不敢上前。

  也正因如此,人们便常常在墓地种满青柏。

  而现在,這遮天蔽日古柏下的寒缈山,不正像一方巨大的坟墓么?

  颜卿害怕了,在這阴暗吊诡的氛围中,她完全看不出天色早晚,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山中待了多久。

  一声震天虎啸突兀响起。

  脑中的弦彻底崩断,颜卿尖叫了一声,扭头朝山下匆匆奔逃。

  她心裡怕的要命,边跑边死死用手捂着耳朵,慌不择路地跑着,不顾身上被两旁浓密尖利的草枝细杆划出的道道伤痕。

  沒来得及防住突然在脚前伸出的一截枯木枝,她绊了一跤,重重栽倒在地上。

  慢慢爬了起来,膝盖磕破了皮儿渗出血来,衣服划刮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原本白净的小脸也变得灰头土面,许久未曾沾過清水的嘴唇已经有些微微的干裂,指甲裡亦满是污垢腻子。

  只有一双眼睛還是清亮的,如两珠黑色的玛瑙。

  实在跑不动了。

  前方是一片空地,地面上盖着些厚厚的松软的落叶和杂枝,黄黄绿绿的,旁边還屹立着一大块儿灰色巨石,周边满是凹凹凸凸的小坑,中间却很是平坦。几缕阳光透過枝杈落了下来,树影深深,斑驳中透出一脉温柔。

  颜卿气喘吁吁地缓步挪到石头旁边,手扶在凉凉的石背慢慢靠着坐下去。

  山上温度很低,满头的汗珠子被剪剪凉风一吹,便蒸发的无影无踪。

  风声灌耳,和着沙沙的树枝发出阵阵呜咽。

  颜卿害怕地缩成一团不敢乱动。

  风渐渐停了下来,她慢慢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沒有虎啸,沒有风鸣,沒有树响,四野静寂,却静得有些可怕。

  颜卿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猛撞的心跳,一声一声回荡在无边空寂中。

  不一会儿,身后的灌树丛传出了簌簌声响,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踏上了脆叶,发出了细碎轻微的摩挲声。

  颜卿惊恐得睁大了眼,尽量克制住身体的战栗,却无法止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時間一分一秒变得难熬了起来,颜卿有些想哭。

  猛然间,寒鸦四飞,狂风骤起,一道庞大的黑影从身后一跃而起,直直压了下来!

  她死命闭紧双眼。

  倏然,耳边嗖嗖几声响,地上猛得一大震几乎把颜卿震了起来,還未来得及睁开眼,少年清朗的声音穿枝拂叶袭来:“在那儿待着别动!”

  颜卿紧闭着眼抱起身子。

  几声缠斗,间或一两声震耳长鸣的虎啸,颜卿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裂了。

  柏影冷峭,地震山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直到,听见了刀刃划割皮肉钝进撕裂的声音。

  她颜卿微微睁开一道眼缝儿。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只花色大虫正躺在那儿哀哀地呻|吟,浑身鲜血淋漓,刺着一些薄薄的刀片儿,身侧插了一把红缨长|枪,直灌咽喉,眼珠突起,瞪得浑圆眦裂,甚是可怖。

  沒多久,脑袋便垂了下来,再沒了声响。

  颜卿抚着胸口,說服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扫视了一圈,她轻轻地咦了一下,四周静默,除了她自己再无旁人。

  正要挣扎着站起来,突然,颜卿眼前晃出一张与她贴得极近的脸来,呲着一口白生生的牙又伴随着嘿嘿的傻笑,在阴森暗黑的柏树林中显得极为毛骨悚然。

  她吓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叫声比方才遇见大虫时更响亮。

  那少年心上一慌,一不留神从石头上栽了下来,头一下子磕到地上,疼的哎呦呦直叫。

  颜卿收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地上的少年。

  那少年抬起手揉了揉头上无辜长起的大包,鼻头微红:“刚刚遇见那只猛虎也沒见你如何大喊大叫,怎么见了我你就怕成了這個样子,我有那么可怕嗎?”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从头到脚俱是一身纯白,宽袍长袖,潇然洒脱,青缎随着墨色的发纠缠在一起,轻舞飞扬。

  以前看他的时候,也沒发现他竟生得這样好看?

  以前?

  颜卿一愣,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了出来。

  “喂,我知道我相貌俊朗,可是,你到底看够了沒有啊?”那少年挠挠头道,嘴上嚣张,面上却尽是赧然之色。

  颜卿一听,脑海裡什么念头都抛掉了,瞪了少年一眼:“少臭美了,谁看你啦?你看看你那袖子,再看看你那腿,脏兮兮的,丑死了!”

  少年低头,看见新穿的白衣上确实尘渍斑斑,面上青白交加,口中喃喃道:“呀,完了,這可糟了,回头师尊看见一定会打死我的……”

  颜卿捂嘴偷笑。

  少年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抬眸狠狠回瞪向她:“喂,我這样還不是为了你!”

  颜卿收起笑,嘴一撅,盘腿坐在地上悠悠闲闲地观望着周边的风景,沒事儿人一样。

  “你!”

  “先說好,我可沒让你救我。”颜卿脏脏的小脸上随着唇角的翘起开了一朵明媚的花。

  “你……”少年脸色一黑,一时语噎。

  待颜卿再有知觉时,身旁早就不见了那少年。

  她揉了揉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软垫,睡上去倒也不觉得如何硌身。

  只是,這浑身酸痛是哪裡来的?

  莫不是少年在一气之下打了她一顿泄愤?

  她掀了被子,惊奇地发现身上先前被枝叶刺伤的痕迹全然消失,连衣裳也是干干净净的。

  颜卿觉得有些奇怪。

  又扯了扯嘴角,生疼。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所处之地是一间朴朴素素的卧房,房内所摆置的陈设都已经很旧了,但很干净整洁。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颜卿虽看不懂,但总觉得此间的主人格调高雅,品位不俗。

  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說不上来哪裡熟悉。

  她支起身正准备下床,腿一麻软,還未走动,便先重重跌了一跤。

  咚!

  這时,一個美妇人从门外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见颜卿跌倒在地上,眉头一蹙,赶忙将她抱起,一脸焦急道:“泱儿,你的病還沒好,怎么就擅自下来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啊呀你這孩子,怎么额头上又发了這么多汗,来,为娘来帮你擦一擦。”

  颜卿迷迷糊糊间被美妇人抱回床上。

  她正气虚无力,索性闭了眼懒懒的享受着女子的轻抚,女子手過之处带来一片清凉,让她觉得无比舒服。

  一股困意悄然袭来。

  耳边传来女子殷切的声音:“泱儿,你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快跟为娘說說,为娘再帮你看一看。”

  “娘亲,泱儿沒有哪裡不舒服。”她嘟嘟哝哝道出這一句,睡眼迷蒙间宛如身处梦境,這梦做得太美,她懒得抽身,也不想抽身。

  美妇人容色稍缓,柔若芟荑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目光含着温柔慈爱:“泱儿乖,为娘今夜就留在這裡陪泱儿睡,這样泱儿就不会害怕了。”

  美妇人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柔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仿佛对待的是小婴儿一样,无比爱怜,无比珍惜。

  耳边传来女子轻声哼着的歌,调音温柔而细腻,蕴着满满的深情和宠溺。颜卿迷迷糊糊的听着,认出這是洛城大街小巷间大人们哄孩子睡觉时惯唱的曲儿。

  窗前有铃铛玎玲作响,乐声如佩。

  依稀记得,這首曲子她曾经渴盼了许久。偷偷贴在门外听,伸着脖子听,扒拉着窗户听,甚至還有一回還为此捅破了窗户纸,被狠狠骂了一顿。

  那时她孤零零站着,一脸麻木、无动于衷,好像早就习惯了一样。

  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呢。

  鼻翼间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熟悉的。

  好闻的。

  带着桃花般清甜的。

  令人安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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