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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作者:河洛素以
“奇怪。”秦笙不自觉低低的說了一声。

  “什么奇怪?”颜卿扭過脸对着他。

  秦笙神色中透出了几分茫然,语气却仍旧淡淡:“沒事,只是觉得今天好像比以往冷了一些。”

  颜卿望向那棵树,那裡已经空无一人,她耸了耸肩,叹气一呵,又搓了搓手:“是啊,冷了不止一星半点。”

  回来的路上,两個人一直沉默着。

  颜卿踏着雪,踩過的地方配合着她的脚步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声,倒也不觉得无聊。

  雪下得死寂,走到半途,她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望着前方步伐稳健的人,他哪裡還有一点病怏怏的样子?

  她终于忍不住道:“阿笙,你原来一直都知道?”

  秦笙不疾不徐地走着,目不转瞬地望着前方,那处青天已经露出一角乌黑的檐。

  半晌,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真的一直一直都知道?”颜卿又重复了一句,语气不自觉有些微微的颤抖。

  “嗯。”

  颜卿几乎要跳了起来,她想一下子拦到他身前,双臂雀翅一般张开,堵着口气,眼睛要瞪得杏圆,圆到会让那人溜溜地往后退上几步:“那你一定知道,那时芷皙要我交出魂魄,对不对?”

  她想得气势腾腾,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到底還是沒有胆量這样做,那個答案,她害怕。

  身边的人并沒有要解释的意思,颜卿有些失落。

  回到绯雾山庄的时候,山庄的门前已经列下一队黑黢黢的马,秦庄的仆从正有條不紊地将货物一件一件装箱入箧搬运上车,阿琅在人群来回穿梭着,伶俐地指手画脚道:“你你你……這不是往這马车上放的,快拿回去……唉,对,对……唉?那边的,你愣着做什么呀?快去把二公子房裡的东西都搬出来呀!”

  见那人唯唯诺诺地应着,阿琅满意地掐着腰,眼角的余光一瞥瞥到秦笙,立马围上去殷切道:“公子還有什么吩咐?”

  秦笙摇了摇头,又转眼看着颜卿,温柔一笑道,“卿儿那裡可還有什么事要解决嗎?”

  颜卿脸色闷闷的,正想也說一句沒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转钻进庄裡,不一会儿,再出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件花盆,花盆裡光秃秃的,什么都沒有,裡面只埋着厚厚的一堆土,土上盖着一层细细的薄雪。

  “她說,這样這花才好养活。”颜卿道。

  秦笙微微颔首,面上浮過一丝了然:“既然這盆花早已给了卿儿,那便由卿儿来养活吧。”

  颜卿突然就很不想端着這盆花。

  回程山长水阔,北地的景色苍茫而大气,山巍巍而立,江滔滔东流,秦笙此次虽然沒能找到成批成批的莲花,但得了绯雾山庄成捆成捆的灵芝,也不负千裡迢迢背负着秦庄主热切的期望来此一遭。

  马车裡,颜卿端着花盆,盆中的雪早已在几日前化得干净:“我记得百日莲浴雪而生,向阳而长,我們就這样离开乌拉,它会不会长不出莲来?”

  秦笙将胳膊架在窗框上,以手支颐,舒舒服服地躺着:“你說的有些道理。”

  颜卿有些着急道:“那可怎么办?”

  秦笙望着颜卿凑過来的脸,那脸白白净净的,清秀可人,尤其是一双眸子最为风神灵动,這双眸子,那么多年了,他只在一個人身上见到過,他支着头,不疾不徐道:“是啊,怎么办呢?”

  颜卿奇怪道:“你竟然不急?,我們手裡可只有這一株莲花,若是沒能将它养活好,叶姝怎么办?”

  秦笙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稳稳妥妥地坐正,一改闲懒的风姿:“卿儿看我不急,其实我還是急的,只是我为了不让卿儿担忧沒有表现出来,所以卿儿自然不知道我其实很急。”

  颜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马车裡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晃了几晃。

  “秦笙!鬼才会担心你!”

  马车辘辘,途中路過繁华的洛城,又恰好经過颜卿扮作鬼戏后住過的地方,自他们长大以后,秦笙头一回找上门来,他们曾站在那裡說了一段很长的话。

  如今想来,历历在目,一切宛如昨儿。

  锦衣华服的人躬身向下,礼数端庄:“闻說洛城有個鬼戏娘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那时起,原本平行的轨迹开始互相交织,很多事都开始变得身不由己。

  秦笙在一旁悠悠道:“卿儿到了家乡,难道不想下去看看嗎?”

  颜卿摇了摇头,望着那方渐行渐远的日后她或可会怀恋的檐角,缓缓放下了帘帐。

  回到久违的秦庄时已近深夜,一路的马车颠簸让颜卿几乎沒好好休息過,正困得天昏地暗,颜卿匆匆洗漱一番,将一挨床就陷入沉睡。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梦。

  梦裡,是许久不曾见過的芷皙。

  翻滚的云海边,她缓缓站起来,着的還是那一身芙蓉色的长裙,素袖上描着云烟,流云的银线斜斜延伸至腰际,在身侧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吐出了一朵艶极的花。

  颜卿仔细辨认,這才发现,這朵小花不是别的花,她其实见過很多回,每一回她都心惊胆寒。

  熟悉的,好闻的,带着桃花般清甜的,令人安心的……

  這是彼岸花。

  芷皙的眉目依旧淡淡的,仿佛藏尽了环绕着乌拉山上的云雾,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只有那一双美丽的眸子很是奇怪,轻颦浅笑间,带着一股子她从未见過的倔强。

  风骤起,云海间倏然暗流涌动,一抹阴影落到芷皙的面上,她转過头,面上呈现出十分惊喜的神色。

  “君上!”

  佛音妙乐自远方的天际吹彻而来,仿佛沐浴了圣光,芷皙浑身散发出温暖来,她微微一笑,将手执起繁复的裙摆,抬起脚步向前追去……

  深深的幽冥中,宝殿上的冥府之主蓦然睁开了眼。

  沧浪海边,长生帝君将手负在身后,肃肃然站着,鄂君听司命說他惯爱站在這裡吹海风,這一吹就吹了几百年。

  几百年過去了,沧浪海的海风吹得深远,他们却都沒有得到西坞的半点消息。

  鄂君淡眼扫而過,百年不见,长生的须发已变得斑白,又突然想起,其实长生和他是差不了多少岁的。

  当年天界三帝并行,說的就是他和长生,還有一個约莫叫青苍的,只是悠悠岁月,他在北辰荒泽待着,又轻易不露颜面,就连座下的很多小仙也几乎都不识他。

  偶尔见面唤声帝君,也是瞅了几眼画像才几近確認。

  只是后来出现了桃妆,又出现了芷皙,天庭上的散仙這才对着他有了茶余饭后的八卦,似乎還时兴過一本小說,叫什么沧浪海边的罗曼史。

  他曾淡淡瞥過一眼,其中讲的似乎還是桃妆和他年轻时的故事,一段爱恨纠葛,模糊了时光岁月,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說不清他等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记得西坞远走的前夜,曾揪着他隔着一层窗户纸說了一会儿话。

  “你喜歡的是桃妆,還是西坞?”窗纸的那头突然抛出了一個問題,她固执地堵着门不让他进,被不远处恰好要来的一個仙娥看见了,又面红耳热地找了個拐角退了下去,只当西坞是在向他表演一個情趣。

  “你问這话做什么?”鄂君皱了皱眉。

  “不,你一定要跟我說清楚,你喜歡的是桃妆,還是西坞?”窗纸后的声音依旧执着,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鄂君抚着额,在太阳穴处揉了揉,又垂了眼,低低叹息一声:“我喜歡的自然是你。”

  桃妆死前,身上像冰块一样寒冷,无处不在哆嗦,只是挨着了他,她才渐渐安静下来,有了說话的力气:“帝君,桃妆其实一直爱慕着您。”

  鄂君伸出手,将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拂到耳后。

  桃妆艰难道:“只恨,只恨這一世你我无缘,倘若能得到帝君的垂爱……”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又突兀地笑了一声,“只是,帝君的怀抱,有些冷呢……”她阖了眼,剩下的话,她沒能再說下去。

  鄂君却晓得,她是想向他請一個愿,只是她命数已尽,要不起了。

  桃妆,本君从不欠任何人的东西,惟独欠你一段情,這個本君会慢慢想办法弥补,他低下头,对着她冰冷的尸体轻声低喃。

  往后的岁月,他一点一点收集了她的魂魄,将那魂魄放在结魂灯裡,只待有一日能再塑造一個桃妆出来,只是,他算尽了天命,却沒能料到时机,更沒想到,结魂灯内的魂魄会自己溜出去找宿主。

  于是他想,往后不知道遇到的哪一個姑娘会是桃妆呢。

  他与她上一世的交情其实并不很深厚,模模糊糊中觉得桃妆的性子该是温婉可人,他便循着這條线索慢慢找去。

  后来天界上的仙娥们都說,上汤离渊帝君是三天界最温柔的神仙,這一点其实是谬赞了,他只是惦记着桃妆的话,不想让她再觉得那么冷。

  后来遇上了芷皙,后来又遇上西坞,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都不必再提。

  沧浪海的海风绵绵吹過,他不懂得西坞那时为什么要跑,他其实一直都想不通,是不是自己对她還不够好,所以她才会问出那些话来?

  “鄂君,你還记得当年被你抛在芬陀利池裡的那颗华桑琼玉嗎?”长生突然发了问。

  随着长生的话,他依稀想起,在桃妆死去的那日,他是往湖裡抛了一颗什么,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一样饰物,桃妆生前很是喜歡。

  又记起,那芬陀利池是桃妆最喜歡待的地方,他将自己多年随身佩戴的玉扔进去只当是留了個念想,他的□□本就淡漠的很,自然也不会对着一块玉有所留恋,只是桃妆恰好喜歡,他就遂了她的心意。

  长生又道:“现在那座芬陀利池是芙兮宫的一处宝地,芙兮宫,你晓得吧,”长生望着沧浪海的海潮一浪又一浪涌来,又和蔼地笑了笑,“她与你相处多日,想必也沾了你不少灵泽神气,长了慧根,才修成人形。”

  长生抚了抚白花花长而又长的胡子:“你也莫怪芷皙,我看這些年她也不大容易,要怨就怨這恼人的命恪,她生而为你,对你的這几回纠缠,你就抬抬手,大人不记小人過吧……”

  沧浪海的海潮声已经逐渐远去,雨薇花一朵又一朵,自南阿无量湛蓝的苍穹飘然而過,落到冥府就变成了嫣红的颜色,饱含血的汁液,幽幽绽放着清甜的香气。

  冥府的夜,冷而沉,只因了這缀着的漫天的星辰,這才有了可供观赏的资本。

  耳边突然有谁轻声道:“君上,有沒有人說您很像灿烂的星辰?”還未等他回答,那声音又接着道:“您很像呢。”

  他做帝君的时候,阿谀奉承之流多得数不胜数,溢美之词自然也不胜枚举,千奇百怪的称赞不是沒有,但却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样夸赞他。

  他盯着生死簿,神情突然就漫過了一丝悲伤。

  這世间,有人告诉他要爱,有人却教会他如何痛。

  长生帝君的声音才落下,他的心就突然不可遏制地抽搐起来。

  几百年来,他麻木地看着鬼众一一走過,然后对他们的罪孽加以权衡施以惩罚,看着它们一脸痛苦的神情,他的内心却很是平静,而现在,他平静的面上头一回出现了惊惶的表情,却沒有人能告诉他原因。

  就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最后将那两截断笛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用处。

  幽冥之主站了起来,随着壁画的延展缓缓走出殿外,鬼火幽幽蓝蓝,偶有火舌倏然舔出,也被他浑身散发的阴暗气势恫吓而退。

  殿外,星辰璀璨,暗夜流光。

  他静静站着,遥遥记起,似乎也有這么一個月晦星朗的深夜,头顶的星辰铺了满天,烂漫又多情。

  她趁他不备,一把将剑生生压在他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在他的颈上舔出一道绯色的血痕来。

  “你到底,对我有沒有动過心?”

  问這话时,她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险些把握不住手中长而凉薄的剑柄。

  他看着她,神色漠然,仿佛脖子上触得的凉意是假的,方才她眼中猝然腾起的杀气也是假的。

  “你說呢?”他嗤笑一声,神情讥诮。

  她心中突然发狠,一個力度沒掌握好,竟然真的将剑向前推送了一分。

  他不躲不避,面色如常。

  盛世花典大行三日,现在正是热闹时候,众仙的喝彩声嬉闹声声声入耳,一阵压過一阵,一阵更比一阵高昂,觥筹交错的銘玎声似在耳边响起,每一下撞击都显出繁华无际的热闹。

  只是,那处的热闹偏又衬出了這头的无边冷寂。

  空气中浮动着雨薇花淡淡的幽香,清冷而绵长。

  芷皙就在這时候,走了神。

  听到了轻微的裂帛似的声音,她不禁心中骇然,手刚一脱力,剑便顺着手臂一道儿滑了下来。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流下,犹如结冰的霜露,散发着无可遏制的冰冷寒意。

  “我懂了。”

  她凄然一笑,面上满是绝望。

  最珍贵的感情,从来都不用捧在手心裡。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歡我。”

  “鄂君,你喜歡的是桃妆,還是西坞?”远天传来一声又一声、钟磬般的质问,“鄂君,你喜歡的是桃妆,還是西坞?”

  他现在竟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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