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們的家是中国 我的心是中国心
一
按下葫芦起来瓢落下马甲更糟糕
2003年6月,李君的护照签证一年期满,因为家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就回国了。他在乌兰乌德一年多的時間裡,为我减轻了很多负担。他這一走,我又有些忙不過来了,只好又开始雇“帮忙干”。我先后雇過两個“帮忙干”,這两個人很不地道,一個让我伤心,一個让我操心。
第一個“帮忙干”塔尼娅干了不到一個星期,就拿着当天卖货的钱跑了。那天快收摊时,她說要去商店买烟,因为商店和市场紧挨着,我就默许了。40分钟過去了,還不见她回来,我忽然觉得事头不对,就赶到商店卖烟的地方去找她。可是连她的影子也沒看到,我才知道自己被她骗了,她已经拿着我的钱跑了。万一她還有别的事情,我抱着一线希望,找遍了商店的各個角落,沒有,商店裡真的找不着她了。毫无疑问,买烟是借口,拐走我当天的卖货钱是她的目的。我看了当天的日记账,她拐走了我当天卖货的收入5000多卢布,這個狡猾的女人!市场上的中国朋友听說了這件事都很愤恨,恨她特别不应该骗一個比她妈還年长的老人。
我不知道自己该說什么,为什么我轻易相信了她?为什么她要去买烟我不把钱兜要回来?以前只听說谁的“帮忙干”把货扛跑了,谁的“帮忙干”把钱拐走了,我還以为是他们贪玩,给“帮忙干”造成了可乘之机。其实可乘的机会多得很,如果被“帮忙干”惦记上了,你想看都看不住。但如果自己谨慎从事,总会减少一些损失。假如我不把钱兜交给她,自己收钱就不会发生這样的事情。因为考虑到自己有时還要回旅店取货等事务,一般都让“帮忙干”直接收钱了。花钱买教训,我的失误不但教育了我自己,還使一些人也变得聪明了,从“帮忙干”手裡拿回了钱兜子。
我又开始自己看摊卖货了,想省下雇“帮忙干”的钱来弥补這次损失。王孟香看我一個人忙裡忙外的就关心我說:“满市场数你年龄最大,還要自己站摊卖货,快雇個人吧,别累坏了。”我說:“沒事儿,還可以。”每天都有来市场找活干的姑娘,她们看我自己站摊总会问一声要“帮忙干”嗎?我一听“帮忙干”這词就来气了,于是就沒好气地說:“不要!”她们奇怪地望着我,不知我哪来的火气。
我不甘心自己的钱被别人明目张胆地拿走了,我在寻找塔尼娅的住址。有人告诉我她家住在离乌兰乌德很远的农村,還有人向我提供了她在乌兰乌德暂住的处所。谁能帮我呢?我正在发愁,柳芭来了,我心裡立刻有了指望。
柳芭听我讲述了事情的经過,心疼地埋怨我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她說要帮助我抓住這個坏蛋,把我的钱要回来。当天晚上,她就开着自家的车拉着我去了塔尼娅在乌兰乌德的住处。柳芭几次敲门,屋裡也沒有动静,我們以为家裡沒有人,刚想往回走,出来一個老太太。她是塔尼娅的房东,她们共住一個两居室的房间,柳芭向她說明了来意,老太太說塔尼娅已经走10多天了。她离开的日子正是拐走我钱的那天,說明她拿了我的钱就回农村的家去了。柳芭在屋裡发现一张她的照片就拿着了,說要交给警察。我說已经10多天了,恐怕钱早被塔尼娅挥霍了,我不想再找了。可是柳芭說要报案,让警察给处理。我按她的提示,写了钱被拐走的经過。柳芭看见16开纸写了3页的俄语材料,吃惊地說:“列娜,你真是好样的!”不管我做什么事情,她总是這样夸奖我。
警察看了材料对我說:“因为拐走钱的人住的地方离乌兰乌德很远,如果去人处理此事,往返一切费用要由你支付。”就是說假如我答应了,即使把钱要回来,我也得不着,因为都付费用了。既然這样,我何必去忙活那得不偿失的事情呢?這件事虽然表面上放下了,实际上我并沒有死心,每日裡注意過往行人,希望能发现塔尼娅的踪迹。
一天,一個中国朋友告诉我說,她在商店裡发现了那個拐走我钱的人。我心中猜测,可能塔尼娅回到乌兰乌德来了,晚上,我连饭也沒顾得吃,就悄悄地去了她家。她出来开门发现是我感到很吃惊,刚想把门关上,我却已经钻了进去。她当然明白我的来意,主动向我道歉說:“对不起,我拿走了你的钱。”我說:“既然知道错了,就把钱還给我吧。”她却說:“我沒有钱。”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還呢?”她沒有還钱的意思,应付我說:“啥时候有钱我就啥时候還。”我想自己不必和她再說什么,就转身回越南楼了。
在楼下警卫室,我挂通了柳芭的电话,只几分钟的工夫,柳芭就开车赶過来了。她像对我下命令一样急匆匆地說:“跟我走,”我上了柳芭的汽车,柳芭手把着方向盘,直向拐钱的人家开去。她嘱咐我說:”到了她家我就是警察,你不要說话。”
我给塔尼娅来個“二进宫”。她见我很快就返回来,正在纳闷,却发现還有個柳芭站在她面前,就感到事头不对,显出有些慌张。柳芭一向气质超群,而且当时那股严肃劲儿,谁见了都会害怕,這时的塔尼娅面孔刷地一下变了颜色。柳芭直冲她說:“我是警察。”塔尼娅丝毫不怀疑“警察”柳芭的真实性,因为在乌兰乌德常有便衣警察执行公务。柳芭问:“你为什么拐走列娜的钱?你以为她年龄大了又是中国人就可以骗嗎?你這叫胆大妄为,你犯法了你知道嗎?你不仅犯了拐骗之罪,而且拐骗的是外国人的钱财,這更是罪加一等。你现在有两條路可走,一是立刻把钱還给人家,我保你平安无事,二是你跟我走,那样你将被治罪判刑,把自己送进监狱。何去何从?快速决定!我沒有更多的時間等你。柳芭的话立马把塔尼娅震住了,她思索片刻走进裡间屋,拿出5000卢布乖乖地递给了柳芭,只說了3個字——我错了。
“警察”柳芭的威力可真不小,几句话制伏了塔尼娅,压下了她的歪风,几分钟解决了人们公认的死案,弘扬了正气。我的钱失而复得,全靠柳芭的智慧、勇敢和果断,我感谢她的帮助,羡慕她的能力。我夸奖她說:“柳芭,你真聪明,真是好样的!”她說:“這等事情只有這样吓唬她才能解决問題。”我們开心地笑了。
我的最后一個“帮忙干”叫丽达,是月中旬雇的。当时考虑圣诞节快到了,一個人更忙不過来,而且我必须回满洲裡上货,就雇了她。丽达看上去比较老实,而且听话。虽然干活手脚慢些,但或许比那干活快、拐钱跑得更快的人要强。我陪她干了几天觉得還可以,就把我的买卖交给了她,我又委托王孟香给经管着,自己就回满洲裡上货去了。
這次回满洲裡上货是最不寻常的一次,发生的事情着实吓人。满洲裡深秋的气候一下子能冷到人的心裡,让我一個单身女人更感到孤独,我只身奔波在异国他乡,只有那无言的影子伴随着我。我走在大街上,孤独的灵魂漂游起来,漫无目标地胡思乱想着。我好像看到了像我這等年龄呆在家裡的女人,有老伴的呵护和子孙的陪伴,电视裡的大千世界给她们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可是,我为什么从来就沒有闲過?忙忙碌碌、走南闯北,我是谁?为了谁?我怎么就不会在家享点清福,非要出来干什么呢?寂寞的心导致我的情绪从未有過的低落,我沿着马路稀裡糊涂地走着。這时,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個人,一個唐朝诗人柳宗元笔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人。满洲裡的气候和乌兰乌德沒什么两样,北风刮得呼呼作响。街上的行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時間稍长一点,口罩就会挂上一层白霜。满洲裡呀,你为什么這样冷酷无情?我好像一個人在河边行走,一不小心掉进河裡。好不容易又爬了上来,河水湿透了我的全身。我浑身冰凉,我的头脑发麻,我呆傻地挪动着脚步,不知去哪裡能暖暖身子。“哎,往哪走?”一個声音唤醒了我。啊?我抬头一看,再走一步就要上拉脚人家的三轮车了。“对不起,我走過头了。”我转身就往回走,迎面飘来一股饭菜的香味儿。啊,前面是我常来吃饭的小吃部,我還真感到饿了,就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吃過饭有点精神了,我就回北方市场上货去了。我对一個新款的老太太毛衫很感兴趣,就和货主约定了上货数量。按规矩要交点定钱,当我想拉开马甲的拉锁,从裡边兜取钱的时候,忽然发现穿在身上的马甲不见了。哎哟!我的马甲怎么沒了?我好像从噩梦中惊醒,顿时冒了一身冷汗。我顾不得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地向刚才上袜子那屋走去。袜子的货主不在,别人說她上库房提货去了。听說我是来找马甲的,他们都說沒见過。我又想:或许落在小吃部了?对呀,很可能吃饭吃热了,就脱下马甲顺手放那了。我又急匆匆地返回小吃部,老板說沒发现什么马甲,又說她们店裡的服务员捡到东西都会交公,如果我把马甲落那儿了,肯定不会丢。我仔细想想,在进小吃部之前,我肯定還穿着马甲。那么,卖袜子那沒有,小吃部也沒有,我的马甲哪去了呢?难道它会不翼而飞?不可能。让小偷偷去了?也不可能。马甲穿在我身上,小偷怎么能偷去呢?即使是小偷高手也做不到。丢了马甲可糟糕了,它倒不值几個钱,可是马甲裡的东西值钱哪!那裡有人民币和卢布,還有身份证和健康证,更重要的护照也在裡边。钱丢了還可以挣,护照丢了可坏了。沒了护照,我就去不了俄罗斯,进不了乌兰乌德,我那边的买卖……那可惨了。想到此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当时真把我急不行了。不对,我的马甲不会丢,我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在袜子间脱了马甲……于是,我又跑回袜子间。那人還沒回来,我问她的库房在哪儿?同间的人谁也不告诉我。還是老年人心眼好,一個比我年长的老人看我急得直掉眼泪,就劝我說:“你别急坏了身子,我告诉你……”我按老人說的地点找到了卖袜人的库房,房门开着,我沒打招呼直闯到裡边,一眼就看见货包上放着我的马甲。“哎呀妈呀,我可找到你了!”我不自觉地喊了出来,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像吃了速效救心丸一样平静下来。
卖袜子那人并不知道我的来意,還以为我是来找她的。她告诉我說:“你要的袜子我已经装好了。”我告诉她我是来拿马甲的,這是她沒料到的事。她說:“原来這是你的马甲,我還以为是俄罗斯人落下的呢。”我說:“那是不可能的,人家穿马甲,個個像租来的一样,三伏天都不舍得脱。我今天是犯了糊涂,当时只知道热了,怎么脱下马甲又放在你的桌子上,大脑都沒反应,多亏你给我保存起来。”這时,我完全清醒了,后悔那阵子不该胡思乱想,使自己乱了方寸,差点酿成大祸。
按理說,不管是谁拣到了谁的马甲,都应该等人家回来认领,为什么要拿到自己那裡?谁都知道马甲裡会装什么。如果我沒有及时地找到库房去,我的马甲恐怕就回不来了。這次我差点把马甲丢了,以后不管怎么热,我再也不敢脱马甲了。
马马虎虎要不得,粗心大意害死人!
回到乌兰乌德,我把带来的新鲜蔬菜给王孟香拿点,一头钻到她屋裡去。
我进门就喊:“王孟香,你忙什么呢?”
她听见我的声音,就說:“哎呦,郑姐回来了?你看還给我拿点菜来。”
我說:“我不也常吃你的嗎?怎么样,丽达干得還好嗎?”
她說:“我看還行,只是货卖得少点,每天交给我的钱都不多。”
我說:“谢谢你帮我照顾着,又拿货又收钱的。”
她說:“你怎么跟我還客气上了?”她又拿出日记账和卢布交给我:“你回去算算,不知道她记得有沒有差错。”
当天晚上,我仔细核对了8天的账目,发现她少收了卢布。第二天点货,我又发现少了几样东西。這說明她拿了卖货款,总共有3000多卢布。我把這些跟丽达說了,她沒做解释,默认自己偷了钱。我不明白,她贪污這些钱干什么了,听莉丽說那几天她花钱挺大肆。
我想问個究竟,就說:“丽达,3000卢布可不是小数,你都做什么用了?”
她可倒实话实說:“我過生日花了。”
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老实的丽达竟然有這么大的胆量,我气愤地說:“不是你的钱可以随便花嗎?過個生日要花掉3000多卢布,谁让你摆這么大的谱?你一個‘帮忙干’装什么?”我想越气,恨不得揍她一顿。而她好像啥事沒发生,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我问她道:“丽达,你给我打工,我每天如数支付给你工资了,你又私下裡多花的钱该怎么办呢?”
她不吱声,像沒事一样。
我說:“欠债還钱,這是走遍天下的理,你知道嗎?”
她点点头說:“我知道。”
我又问她:“那你欠我3000多卢布打算什么时候還呢?”
她摇着头說:“不知道。”
我追问說:“不知道能行嗎?你根本就沒想還是吧?你以为花了我的钱就沒事儿了,你看哪個‘帮忙干’像你這样大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扣你一半工资,直到還完为止。”
她赶紧說:“那不行,剩的钱不够我生活。”
我說:“我還以为你只要過生日不要生活呢。”我想警告她,限她3天期限把钱给我凑齐,不然我会找警察的。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心想别把她吓跑了。
3天過去了,她一個卢布都沒有给我。她真有主意,拿出“你有千條妙计,我有一定之规”的办法来对付我。看来要想让她還钱,還真得想出個办法来,我自然又想起了柳芭。对,還得找柳芭,柳芭最聪明,她一定会有办法。
不一会,柳芭就领着一個警察来了。那警察警告丽达說:“你已经触犯法律了,知道嗎?谁允许你偷人家钱了?你犯了盗窃罪還以为沒事儿呢?列娜拿你沒办法,我可饶不了你。赶紧想办法今天就把钱還上!否则我就把你带走,你等着蹲监狱吧!”
丽达再不是那无所谓的样子,精神立刻紧张起来:“我……我想办法,我找人借……借钱去。”說话都磕巴了。
柳芭向我使個眼色說:“列娜,走,我們跟她去!”我委托莉丽给我照顾摊位,就跟她们去了。
丽达在老市场向一個老太太借钱,她直摇头不肯借给她。她又找到一個卖鞋的男人,看样子還是不行。這时,柳芭领来的警察不耐烦了,要把丽达带走,柳芭拦着說再给她点時間,让她作最后的努力。丽达真急了,走到停车场找到一個司机,說這個人是她丈夫的朋友。這回我們几個人紧挨着丽达站着,好像怕她跑了。在丽达和那司机說话时,警察還催促說:“快点,如果借不着就算了,你就跟我們走吧。”我知道他是有意制造紧张空气,给丽达施加压力。柳芭還說:“再等一下,如果這個朋友也沒钱借给她,我們就把她带走。”只听丽达哭咧咧地对司机說:“你快借给我3000卢布吧,我丈夫两三天就拿回钱来了,那时我一定先把钱還给你。”并一遍又一遍地恳求:“請帮帮忙吧,不然我就回不去家了,孩子還在家等着我呢。”那個朋友看着我們一個個严肃的样子,相信了丽达的话,表示愿意帮助她。他翻了半天,把衣兜裡的钱都掏出来了,共计2500卢布。丽达說:“還缺500卢布,从我工资裡扣吧。”警察听說丽达每天的工资是100卢布,就說:“从明天开始,丽达继续给你卖货,5天不给她工资做为還款。”丽达听了连声說行,這回也不說沒有生活费了。司机把钱给了丽达,丽达又转给了我,警察就让她回去了。
我拉着柳芭的手說:“柳芭,你来這一会儿就帮我解决了难题,太谢谢你了。”她笑着說:“列娜,我們是老朋友了,我不帮你谁帮你!”我拿出1000卢布想表示一下,她拒绝說:“我自己還欠你钱,怎么還能要你的钱呢?”這时我才明白,柳芭一次又一次真心帮我,不单是出于友情,在她的内心深处還隐藏着负疚感,她想给我补偿。其实100美元的事情已经過去8年了,我早把它忘在脑后,也并沒因此而影响我和柳芭的关系。因为我和柳芭的感情是我們用爱心和真诚换来的,它植根于我們的心灵。這种情感好像那首《美丽的传說》裡唱的一样:“只要你懂得它的珍贵,山高那個路远也能获得。”
我們的感情是珍贵的,它象征着中俄两国人民的友谊,像那迎着严寒独自开放的梅花,为有暗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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