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八夜宴

作者:浮樹
三日後蜀州牧黃琰在府中大宴秦川來使。雖是大宴,來的人卻並不多,都是位高權重或親信之人。時值夜分,許氏兄弟等人便都入府。黃琰居中端坐,身後設有簾幕,雲津猜度着此必是許夫人居其後。而賓主文武也按品秩入座。令狐嘉樹等人作爲上賓處於客座之上,令狐嘉樹自有手下都尉、左使侍坐身後。而着常服的顧顯便扮作個戍衛侍坐於雲津之後。

  雲津悄悄打量這宴集之廳,天花皆以名貴木材精雕細刻而成,其中繁複的如意蓮花紋飾上裝飾有玳瑁、玉石、琉璃等名貴寶石,在明亮璀璨的宮樣琉璃燈下熠熠生輝,直晃得人眼發花。牆壁也並非威烈將軍府那樣簡單的漆面,也不知用了什麼名貴的漆,色調明麗均勻、光澤耀人,但就是這名貴的漆也不足以彰顯其繁裝麗飾之美,雲津放眼望去,能看到漆面的牆壁是十分有限的,因爲牆面大多都被精巧別緻的屏風掩映,卻又嫌全都以屏風裝飾過於單調,於是便巧妙刻意地在一些留白的牆面上掛上了名人的字畫,而那些字畫也不吝名品,有古人的也有今人的,今人中有晉州司馬南池先生的,也有冀州雲山子的……應有盡有,每一幅都是價值連城的精品。而所設屏風也令雲津大開眼界,一般的屏風都是木爲架,中間以絹帛繪製筆墨或刺繡的畫面而成,無非是木架原料的成色,用以作畫的絹帛品質如何區別品級。但這屏架竟有以整塊的藍田玉石依照其天然形狀製成屏架主體,也有以名貴沉香木的,最差的也是雲英石雕刻地宛轉自然的形態,中間的主體部分又並非普通絹帛繪畫或刺繡,竟是一色的蜀錦。剛纔經過那些屏風時,雲津特意暗中留意了一下,不覺倒吸一口涼氣,那蜀錦賞的字畫也不是後來刺繡的,而是在織錦的時候就織成渾然一體的山水、名草、花束、人物圖。這是怎樣的技藝呢?已經出乎雲津的想象了。

  蜀錦堪稱寸錦寸金,可如果所有栩栩如生的畫面都是自來織成的,那又價值幾何?而蜀州牧府中得了這價值連城的織錦寶物,竟不珍藏密斂,不過隨意放在這裏做屏架上的裝飾,如果不是因爲使臣的身份不能造次,她大概就忍不住咂舌讚歎了。

  中間紅毯自是域外名罽,紅毯下面的地面所用的名貴木材,雲津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但踩上去那踏實厚重之感,令她自然而然地就覺出,不但木料名貴,恐怕並非拼接,而是整木劈削而成。木質地板上且又描金雕花,絢爛美妙。堂上最中間豎着的一棵高三尺的珊瑚樹,更令雲津暗暗驚歎。

  就連他們這些上賓以及蜀州權要各自用以飲食的食案,一張張都是金絲楠木,便是身後侍坐者的食案,也都是檀木。就連席坐用的坐蓐也都是軟綿綿以金絲銀線刺繡織成的上好絹帛。不比他們在雍都,能用個無紋無飾的絹帛就不錯了,許是雲津沒見過真正的富室巨家吧,總之此處繁華乃生平所未見。

  其他如水晶燈、琉璃盞、金漆柱、檀香椅……雲津只覺應接不暇。若說今夜哪個字最能形容出她的心情的話,那必然是“驚”和“羨”了。

  蜀州牧的品級也不過和韓高靖一樣,且論軍事實力的話更不如秦川,可是韓高靖的住處比之此處,倒像個老鴰窩。如果誰見了蜀州牧這華堂,再說韓高靖那也叫什麼威烈將軍府的話,只怕得笑掉人的大牙。

  聽說韓高靖已經在着手修建將軍府了,可是他再怎麼修個百次千次,大概也想象不到可以如此奢華吧。何況其實他本人也並不在意這些,他這次修府邸,不過是爲了迎娶豫侯之女罷了,她不禁想起他曾經說讓她省着點花錢的話。

  想起韓高靖和他對她說過的話,雲津不由心中一痛。

  但是這痛很快就被衣着華麗、手捧精美飲食的侍女給打斷了。那些侍女們蝴蝶穿花般輕盈地奉上精美菜品,瞬間每個人的食案上便擺滿了美酒佳餚,此後主賓之間敬酒三巡方開始飲食。

  令狐嘉樹自恃酒力,不僅共同舉酒都是照常飲了,便是席間個人價值敬酒勸酒也來者不拒。雲津但凡是飲酒,不論公私,俱是用用寬袍大袖遮了,偷偷倒掉,一席下來竟是滴酒不沾,唯令狐嘉樹在旁瞥見,餘人未曾覺察。好在共同舉酒自是無人在意,又因她是個女子,陳延之外並無人單獨敬酒。

  其間又有歌舞助興,蜀女窈窕,蜀舞婀娜,除了兩年前在晉陽“長樂館”看到的那支紅梅之舞外,雲津認爲無能出其右者。就是威烈將軍府每次大宴秦川豪族或者韓高靖與親信宴飲也都是從延慶坊請了樂伎來助興,韓高靖的府上是不蓄養歌姬舞姬的。

  倒是那美食確實是佳味,雲津一路上水土不服,飲食馬虎,今日卻被這蜀地風味勾起食慾。她雖顧忌形象,卻也喫的頗有滋味。

  “還真是水土不服啊。在那窮山惡水喫粗劣食物就又嘔又吐的,見了美味什麼都好了。”令狐嘉樹藉着衆人或聚精會神賞那繚亂歌舞,或私下指點評價時悄悄笑道。

  雲津也笑盈盈地說:“不知令狐校尉覺得比之延慶坊的‘尋常野味’如何?”

  令狐嘉樹哂然一笑,並不計較,換個話題問道:“你覺得此間如何?”

  雲津淡淡笑道:“除了那幾幅字畫曾經見過作畫者的其他真跡外,我全都見所未見。”

  令狐嘉樹便道:“字畫中當世最有名的就是司馬南池先生那幾幅了,價值不菲。”

  “雲山子的字剛柔並濟,也不錯。他擅長秦篆和隸書,難得寫楷書。這裏擺的這件居然是他的楷書,想不到寫得這樣好。我雖然不通書法,卻十分仰慕他的這個收筆,你看,似飄非飄,似勁含柔,真乃世間無二。”

  令狐笑的有些意味:“雲山子是將軍的四弟,你可知道?”

  雲津一愣,這她倒聞所未聞,想起韓江曾對她說起過的,因母親爲豫侯侮辱而被冀侯發配偏遠的四公子:“就是那個……”

  令狐嘉樹點點頭:“對,就是那個。”

  此時第一場歌舞已退,而欣賞輕歌曼舞的人猶意興未盡,有的捋須讚歎,有的低聲稱讚不已。

  對面坐在許伯禽和許仲虎之下的陳延向雲津這邊飄來一眼,笑道:“顧參軍在秦地可曾賞過如此歌舞?”

  雲津也瞧着陳延道:“蜀地歌舞別有格調。妾世居雍都,未曾賞過此間風味。”

  陳延便嘆道:“僕亦曾遊雍都,從未見過如此處繁華者。而蜀州牧虛懷若谷、廣納賢才,許公與許將軍更是重用我這孤陋之人,僕常常感銘於心,如果當初留在雍都的話,只怕這一生就虛度了。”

  雲津聽他話裏大有捧喻蜀州牧之意,亦有人生寒暖之感慨,一笑淡然:“陳參軍的才華,乃我當日所見明知,豈可自謙如此。倒是匆匆數年,今日富貴遠勝往昔,而形神與往日大不相同,令我感嘆人事全非。”

  “顧參軍此話這是在笑僕老了吧。”陳延笑得自嘲且疏狂。

  “哪裏?妾是笑世間冷暖,也是開解之意。陳參軍今日譬如掛六國相印,自當胸懷寬廣,難道尚且掛懷‘妻不下機’‘嫂不爲炊’這樣的小小恩怨?”

  雲津所言乃戰國名仕蘇秦的典故。蘇秦遊列國而空手歸家,衣裘弊舊,其家人見其落魄,妻織布如舊,嫂不爲炊爨,父母不與交言。而後發奮學成,終於以“合縱計”成名天下,掛六國相印,再次歸家,其家人跪迎於道。

  聽見陳延對雍都舊日落魄事耿耿於懷,而對蜀州大有感恩贊捧之意,雲津便以此典夾雜在話語中,暗含人情自來如此,大丈夫何須縈縈於心、念念不忘之意,來勸諷他當雲淡風輕、襟懷寬廣。

  堂上衆人也有沒聽明白的,也有聽了個一知半解的。陳延聽了卻會意,便只一笑便罷。

  許仲虎本是草莽出身,哪裏會他們的話中意,隱隱覺出有些鋒芒在裏面,便自覺地來圓場:“我蜀州如今‘龍游淺水、虎落平陽’,有求於人,多虧陳參軍極力促成我等求助於威烈將軍。只是威烈將軍何時能派兵前來解蜀州之困?”

  雲津聽了便也藉機轉了話題,道:“只因隴右對威烈將軍不敬,欺凌其至親長姊,致使將軍出兵日久。如今大軍方還,正待整頓,一旦籌集糧草,點齊將兵自會前來相助。適才將軍所言‘龍遊虎落’之說,妾不敢苟同。”

  “哦?”許仲虎頗爲不解:“顧參軍有何高見?”

  “既是龍、虎,豈會真被淺水、平陽所困,蜀州自該與秦川永結盟好,共同應對中原諸州與蜀州內部的各方勢力。但蜀州殷富,實則有能力自救,將來秦川出兵,只是助力而已。”

  “如何自救?”許仲虎被她一番言辭說得心裏順暢,不由和顏悅色起來。

  “誠如陳參軍所言,蜀州繁華富庶如此,自有強兵之道,不像雍都,雖將士作戰勇猛,但糧草籌集總成問題。如今威烈將軍也想盡快出兵,但無奈糧草難以籌集。”

  此前一言不發的許伯禽忽然道:“請威烈將軍來助力,原該有所回報。可惜蜀地糧草此時亦不足,去年我們還是從荊州買糧才解了征戰之需。但威烈將軍既然是爲蜀州而來,老朽便以漢中地的存糧奉上威烈將軍以做糧草,大軍來蜀之日,當令漢中郡守親解糧草交於貴軍如何?”

  雲津便迎行許伯禽的目光,坦然道:“如此自可縮減準備糧草之時日,只是不知漢中存糧夠多少兵馬?”

  許伯禽頓了一頓才道:“如果加上消耗的話,也只夠一萬兵馬所需。”

  令狐嘉樹掂了掂杯中酒,笑道:“如此僕便派人向威烈將軍言明此事,由將軍定奪。”

  許伯禽只道是嫌少,便道:“當然,如果威烈將軍助我們剿滅叛亂,此後每年再爲威烈將軍奉上蜀錦萬匹,如果將來威烈將軍對荊州或晉陽用兵,蜀州自當如竭盡全力,效命於前。”

  令狐嘉樹便道:“既是爲結兩家之好,訂立聯盟,僕與顧參軍自當從中斡旋,促成此事。在蜀固然解了困局,在秦川亦是惠及將來,否則將來秦、晉之間遲早大戰,單憑威烈將軍也是勢單力孤。”

  許伯禽頻頻點頭:“令狐校尉說的何嘗不是呢?此前喬主簿來時也是如此說。晉國公父子的野心天下皆知,併吞天下是遲早的事,秦、蜀都難以單獨抗衡,自該結成同盟纔對。”

  令狐嘉樹當即表態:“僕當儘快書啓威烈將軍,陳明此時天下的形勢,威烈將軍並非狹隘之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只待威烈將軍明示之後定當定下書面之約,歃血爲盟。”

  於是許伯禽便舉杯提議,共飲一杯,以賀今日之事。

  然而在這主賓和諧、興致勃勃之際,陳延卻如有所思地問道:“僕聽說我們大公子也同威烈將軍有書信往來?”

  大公子自然指的是黃平,只是此時黃平已經自立爲蜀州牧了,但是成都衆屬自然不會承認,所以仍稱爲大公子。

  令狐嘉樹倒沒當做什麼大事,語氣平淡地說道:“的確如此。不過不是求助威烈將軍出兵的,而是一般的使者往來。”

  陳延倒是不肯放鬆,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麼將軍沒說怎麼應對大公子那邊?”

  “既是禮尚往來,自然是大公子怎麼看待威烈將軍,威烈將軍就怎麼看待大公子。”

  令狐嘉樹此言一出,又稱黃平爲“大公子”,便也就是承認了黃琰的正統地位,許氏兄弟及陳延便都定了心。

  雲津又道:“既然大公子向威烈將軍提出使者往來,那麼不如就讓令狐校尉以往來使者的身份居中調節大公子和蜀州牧之間的矛盾,以拖延至威烈將軍發兵前來。蜀州牧和諸位也可以藉機發展軍備,操練士兵。”

  “關於發展軍務,顧參軍可有方略?”許仲虎倒極感興趣。

  雲津語聲低緩:“若論步兵,蜀州牧和大公子雙方各有伯仲。妾以爲若許將軍能練成騎兵,自然就能勝過大公子。”

  “但是蜀人不善騎射,蜀地少有騎兵啊。”許仲虎滿臉驚訝,對於雲津的建議感到不可思議。

  “正因蜀地少有騎兵,所以若將軍有騎兵,便可生出一籌。”

  “妙啊。”許仲虎一拍大腿,向雲津投來讚許的目光,旋即又十分憂愁:“可是我等皆不善練騎兵啊。”

  雲津便回頭看看顧顯,才笑着對許仲虎道:“舍弟曾經到過西戎,承蒙西戎左王不棄,親授騎射,若蒙不棄,自可協助將軍訓練騎兵。”

  許仲虎一聽得西戎左王傳授,不覺悠然神往。

  二人談罷,雲津便引薦顧顯給蜀州牧和許氏兄弟,蜀州牧不過十歲小兒,不明所以,許仲虎卻如獲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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