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九宴歸

作者:浮樹
送走令狐嘉樹和雲津的蜀州牧府宴集華堂儘管絢爛如前,在夜色中卻終究顯出意興闌珊的疲態。

  隨即作陪之權要高官也盡散去,如今堂上只剩許氏兄弟,陳延在場。蜀州牧母夫人許氏也不再避嫌,便從簾幕後面款款走出。

  “諸位看這雍都來的使者如何?”許夫人問。

  許仲虎便看了看陳延,說道:“那令狐校尉倒是個痛快人。顧參軍是個女子,我也不好意思和她多說什麼,她說的話我也不大聽得懂,倒是陳參軍和她說得來,不知覺得如何?”

  陳延笑道:“這顧參軍雖是個女子,言談舉止卻不墮了秦川使者的聲名。震威中郎將不要因她是女子就小瞧,既然要組建騎兵,以後將軍少不了和他打交道。”

  許氏向陳延這邊一笑,也道:“我方纔在簾後暗查,也覺得到底是天下聞名的女參軍,不同凡俗。”

  許仲虎連連點頭:“倒也是。除此之外,她竟建議我們練騎兵以取勝,確實有點見識,也是真心爲我們打算。那令狐校尉也是明白人,知道秦川將來對抗晉州獨立難支,倒是十分願意促成雍都出兵來助。”

  許伯禽便轉頭看向陳延:“陳參軍覺得如何?其中不會有詐吧?”

  陳延便道:“僕和長史想到一塊去了,威烈將軍不是易與之輩,令狐嘉樹的手段也是名不虛傳。其實如今我們該擔心的只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威烈將軍不肯出兵助我們剿滅叛亂,另一個是威烈將軍想借着出兵之機對我們不利。這第一個擔憂,其實倒可放心,威烈將軍的敵人是晉陽的晉國公父子,他樂意結交我們,以圖將來有所助力。何況就眼前而言,我們願意每年奉上數量可觀的蜀錦,這也是他不能拒絕的,據我所知,因爲西戎之亂,秦川貧瘠,威烈將軍缺錢缺糧,這是他心頭大患,我們所奉上的蜀錦,夠威烈將軍好好充實軍備的了。”

  許伯禽又道:“那威烈將軍會不會借出兵幫我們平定叛亂之機對我們不利呢?”

  陳延淡淡一笑:“長史是說他要吞掉我們嗎?”

  許伯禽點點頭:“自我們寫書啓請求雍都出兵以來,我確實有此憂慮。”

  陳延向堂上衆人鄭重說道:“那不如僕給主公和夫人以及長史、將軍詳細說說,威烈將軍到底有沒有那個力量吞併我們吧。”

  別人還可,許夫人先就十分急切,端坐的身子不由挺直,道:“陳參軍請講。”

  陳延向許夫人拱手致意:“先說人口,原本秦川人口遠遠多於蜀州,但自西戎之亂後,雍都人口減少近半,此外整個秦川地除關中平原外,皆土地貧瘠,人口不盛。如此威烈將軍可抽調的士兵又有幾何?支撐大戰的糧草又如何有足夠的民夫運送?再說錢糧,這二年我們雖糧食減產不少,但蜀錦天下之重寶,足以支撐我們買軍備糧草,而秦川各地中唯有關中平原一代爲千里沃野,雖新收了隴右,但自威烈將軍入雍都以來,征戰不斷,根本沒有足夠的糧草,何況從秦地運糧草來蜀州,道路艱險崎嶇,就算能夠順利輸送過來,路上消耗巨大,他們那點糧食根本耗不起。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纔是征戰的根本。其三,秦川飽經戰亂之苦,民不願戰,威烈將軍十分注重收攏人心,如來征伐我們蜀州,如無數年之功是吞不下的,只怕到時秦川百姓怨戰。其四,晉陽虎視眈眈,如果雍都與我們爲敵,曠日持久,教晉陽鑽了空子,恐怕威烈將軍這兩年就白經營了,且性命難保,威烈將軍以及他手下大將姜恪都是慎重之人,不會冒險。”

  除黃琰聽得一知半解、沉沉欲睡外,許仲虎與陳夫人早已頻頻點頭、面露喜色,許伯禽也道:“陳參軍條分縷析,無不透徹。”

  陳延又道:“何況雍都總有我的幾個舊知故交,也有被威烈將軍所用的,我的眼線傳來的消息是,倒是真有幾個不自量力的建議趁機對我們用兵,威烈將軍和平戎將軍親口說秦川連年用武,此時不宜再戰,何況蜀地不比隴右,非一朝一夕可攻取。是以不用此人之計。”

  陳夫人便情辭真切地說道:“多虧陳參軍忠心耿耿、足智多謀,否則我們這孤兒寡母可依靠誰去?”

  陳延赧然一笑,連連自謙,且深表感激知遇之恩:“夫人何須如此,陳延當日在雍都混不下去,被貴家惡少欺侮、險些喪命,若非陳將軍救我護我,將我帶來成都,在老蜀州牧面前舉薦,僕墓上之樹只怕可以合抱了,焉有今日?”

  陳延字子長,原本是隴右勳貴之後,後家族式微,其父母便搬到秦川。他自小快讀書,好機變謀斷,乃當地有名的才士。當日學得文武韜略,便到雍都求仕。但因無貴戚援引,無人舉薦,只能到“雁臺”談亂天下之事、治國之道,以圖聲名,引起當權者注意予以舉薦。他原本就頗有丘壑,自到“雁臺”後,也識得喬諼等人,共同傾談交往、互相切磋,學問更加精進。但雍都城中、天子腳下,百官職位多爲門閥控制,寒門子弟即便再有才華也難嶄露頭角。

  陳延數年流連,盤纏用盡也未能謀得個用武之地,非但如此,且因生得俊美,被雍都城中的豪貴子弟看上,硬要接入府上。陳延知道這些風流惡少往往有斷袖之癖、孌童之風,便死活不肯。那惡少屢次相請不得,最後便派刁奴來強搶。陳延也是個倔強的,死活不肯,被逼急了便以利刃加諸頸上,直到深可見血。這危在旦夕之時,可巧被許仲虎前來救下,爲他細心救治,帶到蜀州加以重用。

  許仲虎便道:“其實我也是因爲聽正平鄉侯家的公子說有個陳先生,雖出身寒門,但卻素懷大志、頗有見識,我這纔到陳參軍當日所住的客棧中去相見,誰想趕上這混賬的一幕。”

  陳延道:“無論如何,將軍都是重塑再造陳延的恩人,我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大恩。”

  氤氳的燈光照在他動情的臉上,在場之人也都唏噓不已。

  雲津下得車來時,令狐嘉樹已經將馬交到隨從手中。一行人便默默進了驛館。

  雲津見樹杪輕搖,夜色沉寂,十分安靜,便問令狐嘉樹:“我們這驛館可還安全?”

  令狐嘉樹回身笑道:“放心吧。我在的地方你儘可以隨便說話。”

  二人便心照不宣地進了一間小小議事廳中,羽聲校尉營的都尉錢斌便照例派人四面巡視,並親自守在門外。

  令狐嘉樹點了燈,室內燃起了朦朧的光火,雲津一見了這光亮總覺得螢螢點點,有些暗淡,且過於飄忽了點,她眼前呈現的彷彿還是蜀州牧宴集廳裏的璀璨燈光。

  她便在這點點燈光中一笑:“想不到蜀州牧府上如此奢華。”

  令狐嘉樹的表情說不上是揶揄還是嘲諷,又帶着點無所謂似的:“你想不到的還多着呢。”

  “你不是說一到雨季,岷江極有可能氾濫成災,殃及成都嗎?他們就不怕這樣華美的府邸被泡了水?”

  令狐嘉樹到底笑出聲了:“你剛纔去的時候可看見蜀州牧府外有條旱河?”

  雲津便想起來了,似乎確有這樣一條旱河,十分深廣,且皆以整塊岩石整齊地砌出河牀和河堤,且旁邊修成棧道,兩岸遍植花樹,便是河牀之間,也用盆圃養着天下奇異珍貴的牡丹、芍藥、丹桂等名種花樹。旱河之上亦有長橋,皆是大理石修築。而此河也並不僅僅只有一條主幹,更有支河數條延伸向遠方,只是那些支河也如主河道一樣,其中並未流水,也都便種植被,如今回思起來,整個旱河竟有如園林般,她當時以爲那是爲養珍花異草所用,並不以爲那是旱河,便道:“原來那是旱河啊。”

  令狐嘉樹脣角微微勾起,其中含着似有若無的譏諷之意:“蜀州牧府邸不但選址處於成都最高地,又經過人工加高,一般的洪水自然淹不了它。府外更有一條縱橫交織的旱河,一旦洪水真到了府前,也自有專門的府兵河丁專門在府外負責疏浚,那些人工河道便是用來排泄洪流的。”

  雲津聞此十分驚訝:“那樣的話不就會讓周邊百姓的房舍田宅遭殃嗎?”

  令狐嘉樹道:“那蜀州牧可不管。當然他們也不是沒被淹過,所以每到洪水季節,蜀州牧便帶着家眷權臣出城去風光宜人的別院避開水患,家裏的珍奇寶物也都搬走。據說光是搬家就要搬半個多月,洪水退去後,又是如此折騰一番。”

  雲津若有所悟,點點頭:“怪不得放着蜀州這樣的天府之國,蜀州牧除了擁兵自立那幾年就沒什麼作爲呢,原來是把力氣都用在這上面了。”

  令狐嘉樹十分不屑,笑道:“要不我們怎麼敢打這天險之地、大好蜀州的主意呢?”

  雲津道:“你別得意,事情還早着呢。”

  令狐嘉樹道:“今夜許伯禽許我們漢中糧,可供一萬兵糧草行軍一月之久。平縣、鄂縣兩處都加起來也可養一萬兵,這兩處我還是有把握的。就算南川縣實在不行放棄了,那也可保兩萬兵馬之用,屆時兩萬精兵控制住劍閣和成都,將軍隨後帶大軍前來的話,蜀州可圖。”

  雲津點頭道:“南川縣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放棄。若是此處再屯糧,便可再多出兵五千到一萬。我想辦法在成都攛掇着他們訓練騎兵,到時候我們大軍中混入騎兵,進了成都,連馬也有了,武力一定大爲提高。如此兩萬五到三萬精幹兵將盡夠了。”

  令狐嘉樹道:“關於騎兵的事情,你和令弟商量着解決吧。我這幾日便要出行,一方面去會會在巴郡自立的黃平和他背後的那些勢力,另一方面藉機佈置一下平縣、鄂縣的糧草問題。”

  “這兩件事確實耽誤不得,如今蜀地糧食也成問題,商人囤積居奇雖然也可掩人耳目,但我覺得或許還得讓你的人從荊州購入纔行,雖然荊州到此處有水路可行,也得數月方可。”

  令狐嘉樹道:“後日我就去辭別許伯禽,和他商定用和談的方式拖住黃平等人,爭取時間。他必然會贊同。”

  雲津皺起眉頭,略一思索道:“也不能光和談,一定要讓他們便談邊打,這樣才能拖延時間,讓他們繼續內耗。並且他們也就沒時間來發覺我們部署糧草的事情。”

  令狐嘉樹讚道:“智計謀略還是你在行。那麼我去負責黃平那邊,成都這邊就交給你了。我把錢斌留給你,他追隨將軍多年,在我手下兢兢業業,你有什麼事可以放心交給他,中間有什麼事情,也可令他派人去通知我。我在這城中的一些暗探,他能調動。”

  聽到此處,雲津壓低聲音道:“我就擔心許伯禽他們會對我們起疑。”

  令狐嘉樹道:“放心,前期我們的人已經做好了各種鋪墊,你我前來只是爲最後一擊。只小心行事即可。”

  “可是那陳延並非等閒……”雲津忽然心中一動:“陳延這個人——將軍從前和我提起過,但沒說透,他是不是……”

  令狐嘉樹點頭道:“他是我們的人,你放心。幾年前將軍和他做了局,他就一直在許仲虎身邊,深得信任。此人智計不下於你,而決斷、深沉在你之上。無論如何他自有辦法在許氏兄弟面前給你兜着。只是人前也仍維持今日這般雖是舊日相識,但總歸是兩州使臣、各爲其主的關係就好。不必和他有任何私下裏的聯繫。”

  二人又細細商談具體計劃,直到斜月西沉才匆匆回去睡了個回籠覺。此後令狐嘉樹便赴巴郡,而云津休息了一二日後便帶着顧顯與許仲虎商談組建騎兵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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