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活的规矩
秦旭摇摇头,他怎么知道?
他只知道吴楚之是肯定不愁工作問題的,父辈的人脉就放在那裡。
“莞莞的父亲,让我去设计院做会计。”吴楚之打开另外一瓶二锅头,给自己灌了一口。
初闻之下,秦旭也是懵圈。
做会计,什么鬼?
不過他随即反应過来這裡面的弯弯绕绕,“你這也是一條好路子啊!
有你未来老丈人在,過不了多少年,你就是国企的总会计师了,三师之一,有什么不好?”
他很是有些羡慕,也不知道吴楚之在愁什么。
吴楚之抖了抖烟灰,“是啊,我也知道,是一條路子,甚至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给我安排的途径。
做会计,三五年升财务科的科长,再十年做总会计师,而后谋求调动,在国资体系打個转,进入行政体系。
以我家爷爷辈的人脉,保我混個厅级沒什么問題,剩下的就看我自己的造化。”
“這不挺好的?我感觉你在凡尔赛。”秦旭很是有些烦闷。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同,這样的安排,他都想和吴楚之换個。
吴楚之撇了撇嘴,“设计院的会计,一個月1800元的工资,到手1400多,還沒有我现在零花钱的一半。
你說我有什么脸去面对我家老头子?而且,說不定還沒有莞莞的收入高。”
秦旭有点明白了。
虽然秦莞也是因为那场高考考场事故,沒有考上燕师大的心理系,落到了汉语言文学系。
但是她這次出国就是去腐国镀金,方便回来改专业的。
怎么個操作流程,秦旭不明白,但是他知道,秦莞家是有能力的办到的。
也许,也不是能力,而是信息上的优势。
阶层的不同,眼界的不同,在各项资源上都会存在信息差。
心理学是個很玄学的专业,就业很难,但是燕师大的除外,历来便是各大顶级咨询机构青睐的对象。
当然,這裡面也是圈子,谁叫目前這些顶级咨询机构的上层,基本都出自于燕师大呢。
秦旭嘿嘿怪笑起来,“不是說不定沒有秦莞的收入高,而是肯定。秦莞可能三五年便年入大几十万了……”
吴楚之耸了耸肩膀,“看吧,這就是差距。如果沒有家庭的背景和支持,我和她,毕业后,是两個世界的人。”
“你……”秦旭刚提起的一口气,颓然的又重新吐掉,吴楚之刚刚已经把他们這個专业的出路分析得非常透彻了。
“无论我怎么蹦跶,我毕业后只能過着一個月就几千块钱的生活,好点三四千,差点一两千。
你說我拿什么养家?脸皮嗎?”
吴楚之将烟叼在嘴裡,一脸的茫然。
秦旭也沉默了,将自己代入到吴楚之的处境中,他也明白了吴楚之的逻辑。
一個男人,毕业后不仅无法保障自己女人的生活质量,甚至自己现有的生活质量都沒法保证,有什么勇气去承诺未来呢?
何况……
面前這货,和他的父亲,還在战争中。
据說,自从吴楚之不顾阻挠選擇文科后,他父亲就再也沒和他說過一句话。
让他厚着脸皮找父母要钱,比杀了他還难受。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秦莞愿意跟着你共同经营?是,刚毕业的那几年,肯定会很困难。
但是以你的能力,我想就算不按照父母的路径走,你也会出人头地的。”
秦旭对吴楚之的能力,是心服口服的。
中学时代的吴楚之,一向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让秦旭這样的孩子感到既羡慕嫉妒又服气无奈。
学得比你好,玩得比你嗨。
如果不是那场高考考场事故,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而大学时代的吴楚之,虽然从来都不怎么上课,但是只要考前突击突击,都能拿到一個相对不错的分数。
学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吴楚之個人的能力。
虽然有点黑心阴损,但是上了大学的吴楚之却靠着办协会、社团的钱,不仅解决了学费,還带着他们小赚了一笔。
什么一個人每学期几十块钱的会费都是小case。
靠着组织活动,吃餐饮、车旅、住宿的差价,社员更换器材的团体采购,巧立名目到丧心病狂。
一個摄影社,一個吉他社,一個击剑社,被這货玩出了花,诸多会员玩得开心的同时,也把吴楚之的腰包塞得鼓鼓的。
否则也撑不起每個月两三次往返锦城、燕京的這段异地恋。
想到這裡,秦旭咦了一声,“你为什么不自己创业呢?以你這坑蒙拐骗的能力,搞個公司也不是不行啊。”
吴楚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家会让我去做生意?”
秦旭眨巴眨巴眼睛,好像也是,一個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清高的可怕,商人在他们眼裡便是贱业。
颓然的耸耸肩膀,吴楚之扔了两颗煮花生进嘴裡,“我小舅那就有個现成的公司等着我接手,就這样,家裡那老顽固還不愿意。
创业?我估计那老顽固会直接和我断绝父子关系的。”
想起吴楚之的父亲,秦旭也是好笑,這父子完全就是冤家。
当然,理科世家钻出来個大逆不道的文科生出来,任谁都是一肚子火。
搞工程设计,其实和中医有点异曲同工之处,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经验的传承。
老吴家两代人的积累,到第三代,断了,也难怪吴楚之的父亲会想把這货的腿给打断。
“所以,這就是你大学摆烂的原因?”
吴楚之烦躁的摸出一支烟,“那你說說看,就算我努力上进,我的路有什么区别?
你们怎么就看不透呢?刚刚我都给你說,路子就那么几條,折腾来折腾去,也许還不如我混吃等死来的好。
一辈子活那么累干嘛?”
說罢他指着店子裡三三两两的人群,“你知道他们的区别嗎?”
秦旭扭头四处打量了一番,深夜的串串店,依然生意火爆。
不远处,几個也许是刚下夜班的小白领正吆三喝四的,旁边是几桌和他们一样的学生吹牛打屁,也有独自一人酣然自得的享受独处时光的。
“你注意看那群白领,和那位墙角处一個人撸串的大哥,你看看有什么区别。”吴楚之翘起二郎腿,悠悠的說着。
秦旭仔细观察片刻,還是不得要领。
“看他们吃饭的速度!那群白领就算是下班放松,吃东西的速度依然很快,而你再看看那位大哥。”
对比一番,秦旭转過头来,很是疑惑。
“你觉得哪种是生活?”
秦旭有点懂了,虽然墙角的大哥看起来一身行头也不像是家庭富裕之人,但是大哥是真的在享受。
一根牛肉缓缓入口,配一口啤酒,间或嚼上两颗花生米或者毛豆,大哥的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闲淡的生活态度。
秦旭摇了摇头,将刚刚升起的一丝羡慕甩出脑海,“醒醒吧,慢生活,是有底气的自给自足,而不是好吃懒做的得過且過!
你特么的還要养家!”
吴楚之冲着他挑挑眉头,“如果沒有家呢?”
秦旭瞪大了眼珠子,“你在說什么混账话!秦莞怎么办?”
吴楚之沉默了片刻,忽的沒有征兆的暴怒咆哮了起来,“我能怎么办?你說我能怎么办!她說的!一個家总得要有一個人挣钱,我不愿意上进,她去挣!
她以为她是谁啊?圣母玛利亚,来救赎我這個迷途的羔羊啊!
凭什么啊?去燕京见了市面是吧?觉得我样样不如别人?觉得我沒考上燕大,就啥也不是了是吧?”
“啪!”
秦旭剧烈的喘息着,目光在自己的手和吴楚之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也不想的一记耳光给吴楚之扇了過去。
看着吴楚之那张俊脸上逐渐浮现出的指印,他心裡有些慌,但依然勇敢的怒视着,
“你越来越混账了!你明知道秦莞不是這個意思!你就是自卑!你到现在還沒从那场高考中走出来!”
吴楚之保持着被打的姿势,侧着脸沉默不语。
半响,他吐了一口唾沫,活动活动了脸,“這巴掌,我算是你帮莞莞打我的。”
他又要来两瓶二锅头,拧开一瓶咕噜咕噜灌下了肚,
秦旭有些担心起来,十二瓶啤酒,6两的白酒,呆会要是這货喝醉了,他可扛不动。
一米九二,80来公斤的大個子,可不是自己能搀扶得住的。
“少喝点!”
吴楚之打了一個酒嗝,“你說的对,我确实是自卑,我确实是沒走出来。”
說罢,他一脸苦笑的望着秦旭,“卓浪還在监狱裡面,我們班80%的人都沒进到理想专业或者理想的学校,老班也被人羞辱,這一切都是我的错!”
秦旭无奈的拍着他的肩膀,“這哪是你的错?考场听力设备的問題而已。”
吴楚之摇摇头,颓然的說道,“我有机会阻止的。当时前面三科考试时,我就听出来了,喇叭吞字,我要是勇敢的站出来要求更换,后面都会不一样的。”
秦旭有点好笑,這货特喵的该死的责任心!
“你怎么阻止?你只是一個学生!老吴!放過自己吧!這不是你的错,吃回扣的肖主任已经受到惩罚了。”
吴楚之嗤笑一声,“這算什么惩罚?他坐三年的牢,卓浪是八年啊!”
秦旭有些默然了,“浪浪是太冲动了,但也是因为家裡的因素,和高考沒什么关系。”
“怎么沒关系?他如果考上了燕京航大,卓叔叔也就会调到燕京去,西蜀发生的事情就和他沒关系。”
秦旭被吴楚之這样的逻辑气笑了,“好!那你說你怎么阻止?你又不能重生!你特么的就是贱人矫情和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吴楚之,醒醒吧,别把不是自己的错误揽在你身上,你背不动那么多的责任。”
“哇!”
不是何时,一直趴在桌上昏睡的刘鎏忽地抬起了头,摇摇晃晃间,便是一口吐了出来。
一阵酸臭难闻的气味四下弥散开来。
周边的人捂着鼻子,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要吐出去吐嘛!”
“太恶心了!厕所就那边,走几步路的事。”
“现在大学生也真是的,沒這個酒量就不要喝嘛!”
秦旭和吴楚之也不再掰扯什么,秦旭四下寻觅着垃圾筒,吴楚之起身去找服务员拿拖布清理。
也许是残存的一点清醒意识,刘鎏站起身来傻笑的向着周围鞠躬致歉。
众人见状也不好說什么,纷纷捏着鼻子說算了。
跟一個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目光呆滞的刘鎏长呼着酒气,想要清醒過来。
刚刚几個鞠躬让胃裡更难受了,嘴裡难闻的气息传到鼻尖时,他的胃又开始了翻江倒海。
顾不上搭理什么,他跌跌撞撞的奔向了厕所的方向。
不過,喝醉的人,脚步哪有什么方向感,一條直线愣是被他走出了蛇形走位。
周围的人纷纷暗叫晦气的避让着,脑子逐渐清醒過来的刘鎏也不住的道着歉。
但是,酒這玩意儿的神奇之处,就是可以让人神智与身体分离,做出一些莫名的举动。
醉酒当分‘心醉’和‘生理醉’。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心醉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心醉的人最为超然,敢为天下不敢为之事。
所以,当刘鎏见到一颗锃亮的大光头出现在前进道路前时,便毫不犹豫的走上去,笑嘻嘻的伸出手去盘着。
刘鎏童心大起,咧着嘴唱着童谣,“光头光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光头。又圆又光,又亮又油,雨水不沾,天下敢走。”
四周的人群乐得不行,不過当事人却不觉得那么好笑了。
大光头怒气冲冲的转過头来,“小子,你特么的活腻了!”
和他一桌的几個兄弟顿时站了起来,隔壁两桌一看也是光头一伙的也纷纷跳出来叫骂起来。
正在打扫桌面的秦旭听见声音,扭头一瞧,顿时大惊失色。
這倒霉孩子!
還沒等他上前去解围,刘鎏傻笑两声,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說着,“咯!大哥别生气!咯!一时情不自禁!咯!”
大光头见状,也不好說什么,招呼周边的兄弟坐下,“德性!還不快滚去厕所!”
刘鎏乖乖的点着头,可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呆呆的立在当场。
光头身边的一個小黄毛见状,抬手推了刘鎏一把,“怎么還不走,我大哥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滚一边去。”
刘鎏一個踉跄就站不稳了,好死不死,黄毛因为坐着的关系,手掌推過来的时候,正好按在他的胃上。
這下好了,一通黄白之物从刘鎏的嘴裡喷射出来,全部淋在光头的头上。
黄毛傻了。
光头傻了。
刘鎏傻了。
冲過来的秦旭也傻了,呆立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拿着拖布回来的吴楚之见状,赶紧上前,脱下自己的套头衫,给光头擦拭着,嘴裡不住的道着歉。
“叔叔,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今年您這三桌的一切消费都算在我身上。這是三千块钱,您拿去洗衣服。”
吴楚之将钱包裡的钱掏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不怪他怂,给光头擦拭的时候,从颈后,他见到了一個关公。
关公,类似邪龙的一种东西,比邪龙還邪龙。
别看明珠港电影裡都拜关公,但关公不是谁都纹的起的。
這個东西属性不详,但从小舅的嘴裡,吴楚之知道,能抗的动关公的人,不是一般人。
世纪初的治安并不太好,吴楚之虽然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姿态放低,花钱消灾。
从刚刚一直沉默不动的光头,终于动了,乜了乜桌上那叠钱,“算你小子說话好听。”
吴楚之赔笑着,拿過六瓶啤酒,按照规矩,立西向东。
找服务员要過一個大盆子,他将啤酒倒进去,顿顿顿的大口喝下,亮了亮盆底。
“好!”光头鼓了鼓掌。
吴楚之身体晃了晃,有点超量了,他弓着腰笑着,“谢谢叔叔海涵。”
說罢,他转身就走。
“等等!”
光头开口叫住了他。
“让那小子過来。”
吴楚之笑着将一摊软泥般的刘鎏扶在身边,“叔叔,您看,他都醉成這鬼格式了,有事您招呼我。”
光头点点头,将脚伸了出去,“鞋子還沒擦干净,你让他過来给我舔干净。”
吴楚之叹了一口气,将刘鎏交给秦旭,让他们退后,拿起自己套头衫蹲下去就要给光头擦。
光头把脚一缩,“老子說的话你沒听清楚嗎?叫他過来舔干净,這事就算了了。”
吴楚之笑了笑,“叔叔,這不合适吧?您大人有大量。”
黄毛蹭了起来,双手推了吴楚之一把,“你在教我大哥做事?”
吴楚之也不說话,只是看着光头,“叔叔,沒必要這么過份吧?”
光头笑笑便站起了身,走到吴楚之面前,“我這是在教育他,人呢,做错了事一定要付出代价。”
“不是给了你们钱了嗎?還想怎样!”秦旭在一边愤愤的說道。
“你给我闭嘴!”吴楚之沒好气的瞪了秦旭一眼。
现在這种情况,秦旭的话就像是火上浇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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