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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往事

作者:菇菇弗斯
帮人捡筐不過是個小插曲,钟洺很快再次上了二姑家的船,卸下竹筐,弯腰把扒好的海蜇往裡放。

  放着放着,他察觉到什么,停了动作,抬头一看,就见二姑和姑父唇角带笑地盯着他。

  钟洺捞一把差点从手裡滑脱的蛰皮。

  “這是干什么呢。”

  他往后看一眼,又转回来。

  “看得我后背冒凉气。”

  钟春霞笑着往他脚底下砸個蛰头。

  “你說我俩干什么,我還想讲你小子总算开窍了。别以为我同你姑父沒看见,你方才和個小哥儿在那头說话,就是太远,我俩都沒认出来是谁家的,你倒是沉得住气,一個字不往外蹦。”

  钟洺一怔,知晓他们两口子是误会了。

  “哪来的‘說了半天话’,我就是看他一個人被浪冲倒,還差点丢了扁担竹筐,顺手帮個忙而已。”

  钟春霞明显不信。

  “你小子向来眼睛长脑门上,什么姐儿哥儿,再是好皮囊的也不多看一眼,真就是顺手帮個忙?”

  钟洺无奈。

  “這有什么假的,那哥儿二姑你肯定认得,就是卢家刘兰草刘婶子的外甥哥儿,我看他长得小,年岁当是不大,我和他能有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春霞已在心裡把人对上了号,听见钟洺的话,只觉头疼。

  “你天天睁眼往外跑,村澳裡的人事是一概不知了,說出去让人笑话。什么年岁不大,人家過了年也十七,论虚岁正和你一般大。”

  她接着道:“那哥儿你忘了不成?正是苏家那個生下来多根指头的小哥儿,叫苏乙的。十几年前两個爹都死在海裡,苏家嫌他六指克亲,也不乐意养,推来推去,愣是推给了他舅,许诺每個月多分给卢家米粮,算是這哥儿的伙食,卢家這才应下,结果他舅前两年也沒了。”

  钟洺听到此处,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恍然。

  “原是他,怪不得。”

  村澳裡有這么一号人,他自是知晓。

  只是就像他二姑所言,他這些年的心思都不在這裡,就算是听說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在心裡存。

  如今一提,多少想起来些。

  苏家乙哥儿,小时候生下来便是個六指,水上人忌讳多,看见不寻常的事总爱嫌不吉利,于是苏乙打小就顶了個“灾星”的名头。

  且他开口晚,别家孩子两岁会喊爹娘,他三四岁才会說话,村澳裡的混小子跟着不积德的大人不学好,见了他就喊“哑巴”,吐口水,拿石头、贝壳丢他。

  原本流言无根,饭后闲扯罢了,沒成想苏乙快五岁那年,他爹爹和小爹還真就接连沒了。

  一個出海时遇了鲨鱼,据說给咬得不成样,只有一身破烂的衣裳带了回来。

  一個当日好巧不巧,跟在了渔船后面的料船上做事,看见自己男人死无全尸的惨状,回来就变得疯疯癫癫,某個雨天跑进海裡溺死了。

  连续两條人命,苏乙成了烫手山芋。

  亲爷奶不顾,亲叔伯不管,饿得沒有人腰高的苏乙自己在海滩上捡吃的,从海鸟嘴裡抢鱼,捞了海草就往嘴裡塞,徒手在礁石上抠蛎黄,抠的满手是血。

  亏的生在海边,有手有嘴就饿不死,不然怕是早就夭折。

  那时候钟老大夫妻還在世,小涵哥儿還沒出生。

  钟洺依稀记得他们在家裡饭桌上提過此事,当初钟老大愤愤道:“要是谁敢在我死了以后欺负我孩子,我变鬼也得把他扯海裡喂鱼。”

  话音落下他就挨了媳妇一巴掌,“吃饭呢,說這晦气话,一会儿去给海娘娘上柱香告罪。”

  钟老大一顿嘻嘻哈哈,還拉過儿子揉了把脑袋道:“你看看,還是你命好。”

  钟洺心道,自己的确命好,哪怕上辈子步步走错,竟還得了重来一次的机缘。

  兴许是爹娘在天有灵,一辈子勤勤恳恳,与人为善的福报正落在他身上。

  “還說不在意人家哥儿,說不了两句又呆愣了。”

  钟春霞摇摇头,走近了后从钟洺手底下扯過筐,把裡面的海蜇匀了匀,又往裡放了两把。

  她是不信什么六指克亲的說法,只能說乙哥儿命苦,多长根指头,教那些长舌头的有了說辞。

  真论起来,水上人家的孤儿多了去,难不成各個的爹娘都是孩子克死的,寡媳妇和寡夫郎遍地跑,难不成各個都是克夫命?

  要這么讲,他们兄妹五個的爹娘也走得早,是不是他们五個克死的?

  她的大哥大嫂,是不是阿洺小仔克死的?

  因此换成别人,但凡望见自家小子跟苏乙有什么攀扯,怕是要吓得回家给海娘娘上香求保佑。

  到她這裡,只觉得钟洺开窍,不是榆木疙瘩,至少看见小哥儿遭难還知道添把手。

  不然她真怀疑這小子是不是要打光棍到三十,到时候人嫌狗憎,倒贴给寡妇当赘婿都嫌老。

  她想得开,心情也好。

  這次的海蜇個大肉厚,看得她更是雀跃。

  “怎么今日收成這么好,趁着天晴,接下来多跑几趟。”

  眼下是六月,虽是捕蜇季,也是飓风季,飓风一来,就是好几天不能顺利出海。

  水上人是看天吃饭,海中讨食,陆上人种地,除非赶上大灾年,不然总能剩下点粮食饱肚,他们不出海只能系着脖子喝风。

  唐大强赞成道:“是该如此,你不知道,现在海裡的蛰和赶圩集似的,乌泱泱全来了。”

  說到這裡,他一拍大腿。

  “你看看,光忙着扒蛰,竟忘了给你看你大侄子下海捞的稀罕物!”

  于是片刻過后,钟春霞见到了那只大江珧,又惊又喜。

  先前被唐大强拿網盖着放在船上角落裡,免得一上岸被别家瞧见,生了红眼,這才一时给忘了。

  钟春霞看了半天,看够了,脸上的笑模样愈发深。

  “這個得趁早拿去乡裡卖了。”

  她道:“卖之前拿上岸去,让咱家孩子都看看,长长见识。”

  钟洺点头,“我也是這么想,剩下的裡面,海胆和狗牙螺就不卖了,留下咱们自己吃。”

  扒蛰、煮蛰、矾蛰,等处理完今天捞上来的所有海蜇,已经将近晌午。

  忙完后吃了点东西填肚子,钟洺马不停蹄,又带着今天下海得的鱼获,搭横水渡的小船去了清浦乡。

  清浦乡属九越县,曾因清浦珠池闻名于世。

  前朝时,清浦珠池出产的珍珠形圆皮亮,其中品相最好的为“南珠”,进贡给皇家后,专门用来镶嵌帝后的朝冠。

  奈何好景不长,前朝短命,末代皇帝昏聩,沉湎享乐,下面的官员为了投其所好,一年到头不间断地命人采珠,险些将珠池裡的珠蚌采绝了种。

  听闻到了后来,开出的珍珠大小如碎米,状若歪瓜裂枣,皆不堪用。

  前朝亡国后,天下乱了好一阵,群雄并起,乌烟瘴气,谁還顾得上一個小小的清浦。

  珠池得以休养生息,直等到本朝太祖爷登基,改朝换代,总算又能出产像样的珠子,为人遗忘几十年的清浦乡由此重建采珠所。

  本朝以史为鉴,为了杜绝那等“竭泽而渔”的采珠方式,对官办珠池的管辖十分严苛,除却登记在册的珠户,私自盗采量重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上一世的钟洺正是因为這個缘由,被几粒小小珍珠所害,客死他乡。

  ……

  往事已矣。

  重新站在清浦乡的码头上,钟洺沒了前世那些不着四六的杂念,一心想着卖了东西换钱。

  他家现在的银钱加在一起,勉强只得個一两银,其余都被以前的他大手大脚花沒了影,想都想不起是用在了哪裡。

  别說娶亲了,若是一段時間出不得海,真是糊口都费劲,遑论明年开春還要缴各色杂税。

  午后的圩集比起早晨算不得热闹,很多摊贩都已卖完收摊。

  钟洺数出五文交了市金,捡了处地方落下扁担,把江珧、海猪、鲍鱼和螃蟹摆出来。

  面前的东西实在太過瞩目,不用他多吆喝,摊子前很快就聚了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直问得他脑袋嗡嗡响。

  打眼看就知道裡面泰半都是看热闹的人,八成不会掏钱买,真正兜裡有银子的,也就两三個而已。

  钟洺听了半晌,清了清嗓子,盖過现场嘈杂。

  “诸位,要问這江珧从哪来,自是从海裡捞的,离水沒几個时辰,上船后搁海水裡,尚且活着,最是新鲜,裡面的瑶柱肉比拳头還得大两圈,裙边单独扯出来都能烧一锅好汤,买回去保管不亏。”

  被他這么一說,挤到摊子前的人头又多了几個。

  “你就說個实在价,多少银子卖?”

  有人往前站了站,背着手问话。

  钟洺看過去,见此人穿一身细布袍子,头戴商铺掌柜素喜的巾帽样式,腰间挂着荷包、香囊。

  他伸手比了個数,“五两银。”

  四下一阵喧哗,有人虽看样子就不是买得起的,偏也要多嘴多舌地讲一句。

  “這价钱可一点不实在,带子价贱,巴掌大的也就卖個三五文钱,你這個无非是大了些罢了,怎還要得上五两?”

  问价的掌柜也嫌贵。

  “东西再大,味道還是那個味道,谁犯得着花五两银子买這個?”

  “就是,這小子忒贪。”后面有人附和。

  钟洺笑了笑,也不恼。

  “這只江珧搁在它族裡,也是個祖宗辈的了。各位要是不稀罕要,我挑去东街那边转一圈问问,应当也不愁卖。赶上那头有闲情逸致的老爷,拿這壳子去請人做個摆件,搁在家裡都极好,其余时候,有钱都换不来。”

  他本来就沒打算把這东西当肉买,论斤称有什么意思,当一样东西够大够少见,卖得就不是味道,而是珍奇。

  见他不乐意让价,看热闹的人散去一波,又来一波。

  钟洺老神在在,并不着急,還插空把其它几样都卖了出去。

  四斤多的海猪,按十八文一斤卖,得了七十八文。

  活鲍鱼一共七個,五個大的有半個手掌长,肉质肥厚,十五文,小的两個十文,共九十五文。

  五只螃蟹大小差不多,沉甸甸的,他干脆论個卖,二十文一只,统共一百文。

  两钱半多的银子到手,够称一斗粝米,他拿出零散的十文钱,跟過路的菜贩买了一大把鸡毛菜、两块豆腐。

  期间凡是来打听江珧的,他一概好声好气地答话,但在价钱上仍旧是半点不让。

  又過两刻钟,一個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两個小厮匆匆赶来,见江珧沒卖出去,好似還大松了口气,上来价都不问,直接就道:“這物可還活着?我們家老爷点名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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