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沖喜
她這話中滿含堅定，跪在那處，雖是柔弱卻堅韌萬分。頭雖是低着，然脊背挺得溜直，此時此刻也沒丟了自己侯府嫡女的氣勢來。
貴妃手指緊緊握住身旁的桌子，太后對周朔本就只是平常，自然不會爲了鞏固他的勢力而拒絕段知然眼下的退婚請求，若是廣威夫人再開口求情，太后念在西北的面子，想來也會爲了場面不太難看而允了她們舅甥二人。
“朔兒是太子，這婚事怎能如此兒戲？”貴妃強扯出一幅笑模樣，面露擔憂地看向太后，“段小姐這一舉動……實在有損皇家顏面。”
太后只端坐於上位，半晌沒出聲，只是目光在段知然的身上未曾離去，眸中意味讓人瞧不太清。
這樣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怕是會連累家中，段知然深吸口氣，擡頭想要辯解，卻瞧見舅母對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段知然心中疑惑，卻還是按着舅母的意思，安靜地跪在那處。
倒是裴沐先開口，起身朝着貴妃行了一禮，淺淺彎了彎身子，直接道：“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殿下同段小姐的婚事本就沒有文書，聖上也未曾下旨。再者，聖上一向推崇君民同體，那就沒有民間可隨意取消婚約，而宮中卻礙着顏面而不能取消的道理了。”
眼瞧着貴妃的面色差起來，裴沐又接着說道：“難不成貴妃娘娘是在公然反對聖上？”
人都說將門女子身上總有一股子衝勁與傲氣，裴沐說完這話，段知然擡頭瞧她，她有如高傲的雀兒，衝鋒陷陣之後朝着自己俏皮地一眨眼，又挑挑眉，少女的鮮活躍然。
還未等貴妃再說些什麼，周朔卻也跟着跪在段知然一旁，“太后娘娘，既然段小姐無意與我再續婚約，正巧太后做個見證，這婚約便就此作罷吧，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周朔！”貴妃厲聲呵斥着。
周朔恍若未覺，她段知然不是鐵了心要退婚嗎，那便退，端看離了自己她怎麼活吧。夢中自己不過是冷了她幾日，她便如此渴望自己的目光，現在自己同意退婚，不過幾日她就該求着自己允她做妾了。
況且他堂堂太子殿下，吵嚷了這幾日成何體統。
兩人跪在堂下，太后手中佛珠輕攆，閉了閉眼，“既然太子都這麼說了，那這婚事便作罷吧。”
段知然好似不敢相信一般，這事竟如此簡單麼？
“謝太后娘娘！”段知然面帶喜色。
反觀貴妃，面如死灰，狠狠攥着食指上的戒指，深深地吐出口氣來，再無心思摻和。
太后擺擺手，“你們二人都起來吧。”
周朔自顧自地站起身，“孫兒還有事，便不多叨擾了，這便先行告退。”
這一場鬧劇本就事發突然，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主人公已然走了一半。
太后左手邊坐着位宮中的娘娘，看起來年歲稍長，剛纔也一直未曾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此時塵埃落定，她才端着些笑意，傾身側向太后：“太后娘娘，這事兒也有了定論，不如我們宴會繼續？”
這位正是三皇子的生母，賢妃娘娘。
三皇子名周和，正值壯年，不過比周朔小兩歲，如若不是周朔身份尊貴，周和也該是競爭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選。
段知然打量着她，前世她很少見到先帝的太妃，只記得曾經遠遠瞧見過賢妃娘娘一眼，那時她已快至天命之年，身形佝僂着，眼下細紋略重，平靜的眼神藏在其中，看起來和現在一樣溫柔，只是太過溫柔，總帶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算計，讓人覺得有些不適。
太后點點頭，掃視一圈，目光落在段知然身上又不動聲色地移走，“今日選了你們前來，想來你們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滿屋子坐的不是尚書家的女兒就是將軍家的妹妹，再加上前幾日的賞花宴，自然不用想便知道是爲着什麼的，有幾位貴女臉微微紅着，點頭表示明白。
“定遠將軍如今正是適婚年紀，不知可有哪位願意嫁過去做定王妃啊？”
這話一出，剛纔幾位小姐紅着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定遠將軍？
誰不知他中了奇毒，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都是個問題，嫁過去不就是守活寡嗎？
本以爲是爲幾位皇子選妃，誰想是選寡婦來了？
太后只瞧一眼便知道她們都是如何想的，嘆道：“哀家也知道，定遠將軍眼下情況不同往日，哀家今日話放在這，誰若是能嫁進去，皇家必不會虧待於她。”
兵部尚書家的妹妹忍不住小聲嘟囔着：“這不就是沖喜嗎？”
在場的衆位小姐，若是平時，定遠將軍的婚事爭上一爭、搶上一搶，還要擔心入不了將軍的眼，可此時這麼個情況，大家寧願低嫁，也不想嫁進去守活寡。
段知然眨眨眼，定遠將軍果真沒得救了嗎，太后都要尋人沖喜了。
既然如此，那不久之後的南疆大戰又要如何？
不過若真是要嫁過去，段知然心想自己也當是願意的。
將軍若是醒不過來，就還真圓了她同穗穗昨日的玩笑話；若是將軍能醒過來，大梁也算是能重得這麼一位驍勇善戰的將軍，再加之將軍秉性極佳，必然不會苛待自己，母親的事說不定還能幫上些忙。
場面僵持着，大家都或是委婉推辭或是直接拒絕，太后面色一點一點地降下來，身旁的賢妃倒是沒什麼變化，依舊那般笑着。
其餘幾位娘娘本也就是叫來做個見證的，也是第一次知道沖喜這事，心中自是各有想法。
轉眼殿中便只剩下段知然了。
她本還在捏着袖中的流蘇發呆，今日她纔剛剛同太子退婚，這沖喜名單上應是沒有自己這個有婚約的人，饒是自己再願意，也做不成這升官發財死官人的好事。
直到裴沐小聲喊她：“知然！”
她這才如夢初醒，擡起頭來，一雙水潤的眸子中滿是疑惑，還是賢妃開口，聲音輕柔地問道：“段小姐意下如何？”
舅母也輕輕咳着，她這外甥女哪裏都好，只是愛走神，這樣重要的場合都能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裏，真不知如何說她。
“太后娘娘問你可願嫁入定遠將軍府中呢。”
段知然張了張嘴，啞然片刻。
“你不必擔心，既然你同太子的婚約已然作廢，婚嫁之事便隨意了。”太后安撫着她，目光中好似還帶着鼓勵的意味。
“臣女……願意。”
段知然這話一出，又把大家嚇了好一跳。
她是不是落水之後腦子不大好使了，先是不再成日跟在太子身後了，再是退了和太子的婚約，現在竟然要嫁給定遠將軍？！
連舅母都被她嚇到，趕忙拉了拉她的袖子，“茵茵……”
可段知然站在那兒，坦坦蕩蕩。
絲毫不像是衝動行事。
太后忍不住笑起來，“廣威將軍府的女兒果然是有魄力，既然今日將軍夫人也在，我們便定下日子吧，衆位小姐也是個見證。”
段知然緊張得手都在抖，心中想是一回事，此時站出來又是一回事。回頭看見舅母陰沉的面色，纔想起來惹了禍，只好像平時那般抿着嘴微笑，裝出一幅乖巧的模樣來。
可這次同往日不一樣，這可是終身大事。
周朔是個草包，他廣威將軍府能說退婚便退婚，可定遠將軍怎能一樣？
那可是能止小兒夜哭，不經聖令可越級斬殺官員的活閻王！
然事已至此，只責怪一句衝動也來不及，舅母只好強撐着笑意，“這事還應該多商榷，太后娘娘覺得如何？”
太后嘆了口氣，“這事說急也是急，明日定遠將軍的軍隊便回來了，那位小姐說的也對，這婚事說難聽點就是沖喜，既是沖喜，自然越早越好。”
舅母聽了這話，知曉這事是板上釘釘了，一時之間只想把段茵茵的腦殼掀開，看看裏頭想的是什麼。
貴女們見有人替自己填了這火坑，心中自然是放鬆下來，只裴沐滿臉擔憂。
殿中沉香氣息輕輕淺淺，把舅母心中的火降下去些許，轉着彎子想段知然心中思量，好半天才說服自己，即便將軍就此駕鶴西去，段知然也不會受波及，大不了就把茵茵帶去西北，也能生活得很好，天高皇帝遠，到時茵茵也能隨心所欲了。
如此這般，廣威將軍夫人才臉疼地問：“那也不可太過急切，至少也得三書六禮走全。”
“這是自然。”太后轉着手中佛珠，“既如此，今日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吧，將軍夫人略留上一留。”
段知然：“臣女……”
“婚嫁之事，哪有閨閣中的姑娘留在這兒聽着的。”太后這麼一句話就把段知然想留在這的想法給弄得偃旗息鼓。
正巧裴沐朝着自己瘋狂使眼色，段知然便低垂着眼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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