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婚
喜娘是定遠將軍府的人,看起來很是精明能幹,起初板着一張臉不苟言笑的,嚇得段知然大氣都不敢出。
等到梳妝時,喜娘纔拿着手中的賬本子,說自己是將軍曾經部下將士的娘子,戰亂時臉上受了傷,便是想笑也不成了。
段知然連聲說着抱歉,又偷偷打量喜娘,總覺得在她身上瞧出了些氣節來,有種獨屬於將軍府的氣勢。
負責梳妝打扮的嬤嬤一位是段知然平日熟知、一直在廣威將軍府伺候的,另一位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面上的笑意幾乎快要盛不住,連聲誇着新娘子美得有如天仙下凡。
段知然今日穿什麼戴什麼,是一早就決定好了的,是以雖是忙碌,卻還是有條不紊。
頭面是南方一位大師的絕筆之作,是他這一輩子最滿意的作品,只是略小了些,鮮少有人能戴上,老先生又捧的像個寶貝似的,足足有兩年都沒賣出去。
後來聽說不知被哪位重金買走了,等到送到廣威將軍府的時候,段知然才知道是被定遠將軍給買下來了。
身上的喜服略差一些,卻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名家之作。
宮中那位有名的繡娘,是隻給皇室做衣裳的,且半月只做一件。定遠將軍府硬是讓人家破了規矩,在半月時間裏讓人家趕出來了一套喜服。
天還沒怎麼亮,段知然起得早了些,此時昏昏欲睡,看得幾個嬤嬤心中愈發慈愛起來。
滿屋子都是自己人,皆對這麼個妙人是滿心的喜愛,自然不會挑什麼毛病。
妝娘往她的額頭處畫花鈿,本就白皙的皮膚這樣一襯更是如同吸了水的花枝兒一般嬌豔欲滴,活脫脫就是落入人間的蘭花仙子。
眼瞧着快到了出門的時間,段知然捧着牛乳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瞧着大家忙來忙去,自己這個新娘子反倒是最清閒的。
喜娘同外邊說了些什麼,再進來的時候,段知然還能從她的臉上瞧出些莊重。
她放下手中的茶,問道:“出什麼事了麼,嬤嬤?”
喜娘搖了搖頭,幫她把鬆下來的釵子往裏插了插,“沒什麼,只是將軍他還昏着,怕是要委屈娘子了。”
段知然這幾日爲着自己成婚,看了不少關於親事有關的話本子,其中不少姑娘被夫家羞辱,派只大公雞與之成親之類。
是以她畏畏縮縮的,“那我……要同大公雞拜堂?”
這話倒是把喜娘逗得一樂,連剛進來的舅母都用帕子遮着臉滿臉的嫌棄,一時之間屋中歡樂異常,只有段知然頂着化了半妝的臉,滿臉疑惑。
“這委屈啊,也就是娘子自個兒走上個來回罷了,怎的還能那般折辱姑娘呢?”
太后娘娘身邊的嬤嬤也應和着,“是這個理,將軍能娶了小姐便偷摸樂吧,若是府中辦出這樣的事來,太后娘娘便是第一個不同意的。”
段知然一時之間又被哄得天花亂墜,心中默默琢磨,定遠將軍好歹也是那樣的人物,怎麼在她們口中好像是將軍府高攀了我似的。
舅母走上前來,看着身着喜服的段知然,眼角溼潤起來,拉着段知然的手輕輕摩挲兩下,從懷中拿出一個極細的金絲手鐲。
這手鐲樣式精巧,又不似尋常的那般笨重,段知然眼睛亮起來,心中很是喜歡。
廣威夫人就知道她喜歡,套在了她的腕上,“就猜到了你必然會喜歡,這是阿織還未出閣時戴的,說是等你成親了傳給你,眼下也是時候了。”
段知然來回晃動手腕,看着這金絲手鐲在腕上上下翻飛,碰到玉鐲時發出一聲悶響,心中高興之餘還有心思想自己的手腕上鐲子可有些太多了。
時辰很快便到了,天邊起了魚肚白,段知然也蓋上了蓋頭,跨出自己的小屋門。
外頭吵嚷着,小童們手中拿着糖四處揮灑,邊跑邊喊着,“新娘子出來嘍!新娘子出來嘍!”
段知然什麼也看不見,入目只是喜氣洋洋地紅,自己的喜鞋邁過了屋門檻,邁過了喜糖堆,邁過了親朋好友的祝福。
因爲情況特殊,倒也就取消了什麼晨迎昏禮的規制,只早上來這麼一遭就夠了。
眼瞧着快要出廣威將軍府,外邊都是百姓們或是恭喜或是奚落的聲音,有人慶賀美好姻緣,有人冷眼新娘孤嫁。
段知然彷彿聽見了周朔同段寧昭爭吵的聲音,還有宣平侯同柳姨娘的交談聲,她下意識擡起頭往聲音來源處望,只是被蓋頭遮了個嚴實。
有人站在她身旁,戰場的冷氣向自己襲來,“茵茵,別聽……”
這是誰?
段知然只覺這聲音耳熟,幾乎快要摘了礙眼的紅蓋頭一探究竟,可是簇擁的人羣推着她往前走,她毫無機會。
那人就好像簡單地出現了一瞬,就再也消失不見。
再然後,就是陸柏舟穩住了她的手臂,“小然,哥哥揹你出門。”
段知然輕輕點頭,趴在他的背上,朝着停在外邊的花轎一步步走去。
人羣中一聲比一聲高,段知然知道,那是定遠將軍府的家丁在撒錢,討個彩頭。
“定遠將軍不是都快死了嗎,這段小姐嫁過去不就成了寡婦?”
“這不是嫁過去沖喜?好好的太子妃不做,果真是蠢笨。”
“舅舅家再親能管她一輩子嗎?等到定遠將軍一死,看看侯爺會不會管她,真是傻的不能再傻了……”
陸柏舟在鞭炮聲中對她說,“記着哥哥和你說過什麼。”
段知然知道,他說的是二十六那天,他說的話。
她安靜地略略收緊胳膊,小將軍脊背寬廣,像是矗立西北的山脈。
“我知道的,哥哥。”
喜轎寬大,轎簾一放,外頭的聲音就弱了不少,段知然坐在轎中,手中拿着蘋果,伴隨着熙攘聲起轎。
左不過京城也就那麼大,幾乎段知然心中還沒怎麼七扭八歪地走上一圈,就到了定遠將軍府。
穗穗今日穿了身桃紅的衣衫,頭髮上也扎着一根紅繩,面上滿含喜悅,兩頰微紅,攙着段知然下轎。
好似有人拿來了什麼很沉重的東西,大家紛紛爲它讓路,一時之間段知然身邊只剩下了攙着她的穗穗。
段知然心中正疑惑呢就聽穗穗“呀”一聲。
“他們搬了好大的一把劍來,那劍都快到我肩膀了,小姐。”
段知然:“啊?”
這是爲什麼,難不成將軍府反悔,要把我斬殺於新婚宴堂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穗穗又驚喜地叫了一聲,“小姐,皇上和貴妃娘娘來了!”
這次段知然倒是很清楚,周圍人噼裏啪啦地跪了好大一片,穗穗也扶着自己跪下。
皇上好似打開了摺扇,略略扇了兩下,走到上座處,貴妃娘娘跟着他,卻只是站到了一旁。
她是不敢虛虛擔了定遠將軍長輩這個虛名的。
皇上叫了起,這婚宴便是算正式開始了。
心中本來帶着些輕蔑和看熱鬧的人也不免偃旗息鼓,還有些後怕起來。
定遠將軍無父無母,皇上來擔了這個高堂,這不就是給段知然撐腰呢嗎?
大家也不敢懈怠,真心實意地祝賀起來,聲音都比剛纔大了快一倍。
段知然卻看不見大家心裏這些小九九,聽人喊“一拜天地”就拜了天地,聽人喊“二拜高堂”就轉身拜高堂。
“禮成——”
段知然被人領着往後院走去,低頭看向地下,是和廣威將軍府和宣平侯府都不一樣的地面。
地上鋪着不知道是什麼的磚,一點都不打滑,看起來威嚴極了。
穗穗在耳邊嘰嘰喳喳起來,“小姐,他們用了把劍來代替將軍,說那是將軍從小用到大的劍,看起來很是威風呢!”
段知然點點頭,覺得將軍府還是有心了,將軍未醒,卻也拿了個最尊貴的同將軍最親近的物件來代替將軍拜堂。
天色大亮,前院已經布起宴來,段知然想,一會兒自己也能喫上飯了。
剛一進屋,她就掀了蓋頭,往未進裏屋,只是坐在了桌旁。
桌上擺了些花生之類的乾果,她扒了兩個解解餓。
這般等了不到一刻鐘,就有人敲門。
段知然忙坐得端正,“請進。”
進門的是個看起來上了年紀的老伯,頭髮白了些許,眼神卻明亮,眸中含着笑。
“夫人,我是將軍府的管家,姓秦。”
段知然乖乖地叫人:“秦伯。”
秦伯應了一聲,身後侍女端着滿盒的飯,一樣一樣地擺在桌上。
不是很油膩,都是些清粥小菜,但是難得的都是段知然喜歡喫的東西,想來將軍府是打探過自己喜歡喫什麼的。
秦伯一邊盯着侍女們佈菜,一邊說着:“今日是成親日,按照禮數,還得辛苦夫人住在這處,只等明日,夫人便可住在另一個院子了。”
“這是爲何?”段知然疑惑地問。
秦伯又笑起來,眸中滿是慈愛,“這處是將軍的院子,怕嚇着夫人您,是以府中給您備下了別的院子。”
語罷,秦伯又道:“哦,若是夫人不嫌棄,住在這處院子也是可以的。”
段知然張了張嘴,往裏屋望去,所以自己原本以爲屋中沒人,但其實裏屋的榻上一直躺着定遠將軍嗎?
她心中這麼想,也問出聲來。
秦伯笑得眼角褶子多出了一層,“夫人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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