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附体(二更) 作者:月流尘 正文卷 正文卷 說起求签,林紫苏顿时记起了“缘觉寺”這個名字,她脑中一阵刺痛,前世的一段记忆首先浮上了心头。 這缘觉寺乃京中第一大佛寺,前一世裡,皇帝在赐婚之前,就先向方家透露了选太子妃的口风。紧接着,母亲就带她到各個寺庙布施,一半是为了炫耀,一半也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母女两個把京中的大小寺庙转了個遍,直到去了缘觉寺求了一支下下签,這才消停了下来。 当时她一门心思嫁给谢曜,在别的寺庙裡抽到的签文都甚合心意,哪知在這缘觉寺中却抽到一支下下签,自然是心中不快。 待到解签时,她身旁的一個小姑娘见她脸色不好,小声跟她說道:“我看书上說,圣人求心不求佛,求签不過是为安心而已,姐姐何必苦恼?若是姐姐觉得签文不好,我刚求到的签文看着還不错,便与姐姐交换一下如何?”說着不由分說,伸手抢過了她手裡的签文,并把自己手中已经解過的签文递给了她。 当时她展开小姑娘给她的签文看了一下,只记得是中平签,由于年深日久,又经历了一世,签文內容早已淡忘,那小姑娘的模样也沒记得太清楚。 回想起旧时经历,林紫苏头脑莫名有些胀痛,总觉得心中所记似有不完整之处,但一时之间又不知忽略了什么地方。 琥珀见自家小姐久久沉吟不语,笑着說道:“当时你瞒着夫人求了支签,說是怕我們泄露了天机,回来后還把签文锁了起来呢。” 林紫苏呆了一呆,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過,前世与今世有两道记忆交汇一处。她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不可能的可能,口中喃喃道:“不会這么巧吧”,就转過了身,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循着原身的记忆,她在多宝格下面的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個上了锁的紫色小木盒。那木盒上面加了一把转轮锁,锁上紧箍着四個铜环,每個环上面刻有四個字,显然是要将特殊的四個字凑在一起方才能把锁解开。 林紫苏伸手在锁上摩挲,也不看锁上的字,凭着本能试探着转动四個锁环。不過几息的時間,只听“咔哒”一声,木盒上的锁应声而落。 她掀开木盒,急切地取出盒子裡的一张纸片,只见上书:人间福泽皆有穷,浮华散尽终随风。三界众生皆虚妄,纵得自在亦是空。 看着纸片上的字,林紫苏有些痴了,她隐约记起了,前世裡自己求的签上正是這四句话!她又仔细端详旁边附的一行小字,写的是:贪色相终归泡影,求自在亦是痴人。 林紫苏心下惊悸,上一世自己求到這個签文时,還是那個威远侯府高高在上的嫡小姐,既沒有太多的经历,也沒有读過太多的书,只是因求到了一支下下签而忌讳,全然沒明白签文上這几句话的含义。 如今回头再看,前世的遭遇岂不正应了签文上所述!她沒想到的是,原来在前世,自己与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已经有了這样的缘分,而在今世,方清颜与林紫苏仍然按着前世的缘分在缘觉寺相遇。 如果沒有自己的重生,這一世的方清颜是不是依然重复着上一世的悲剧? 這一世裡,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了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方清颜早早亡故,二皇子妃另觅人选,谢曜也還沒有成为太子......按着這個苗头下去,是否意味着,這一世裡,很多事都将和前一世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這一世的林紫苏和方清颜已经融为一体了,那么一切与她们相关的都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林紫苏坐了下来,将签文放在桌子上,支颐凝思。 琥珀心中有些好奇,趁着林紫苏发呆的功夫,凑上前去看签文的內容。她平日裡伺候林紫苏读书,也识了不少字,一见签文的內容,顿时头皮发麻:难怪自家小姐一脸呆滞,别是想岔了吧?忙出声劝道:“小姐,這签文是迷惑人的,可不能当真。” 林紫苏在心中理着前世今生,随意接過琥珀的话答道:“我瞧着挺灵验的,哪裡迷惑人了?”她說這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琥珀低眉瞧着自家小姐沉思的模样,一弯黛眉下如篦子一般细密的睫毛,衬着笔挺的秀鼻,宛然還是以前的那個小姐,但嘴角微抿,眼神冷淡,姿态和神情又好像与以前的那個小姐又有些不太一样。 琥珀心中有些害怕,嗫嚅着道:“小姐,奴婢心裡一直有句话想问您,但是又不敢问……” 林紫苏抬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近些日子,奴婢觉得小姐跟换了個人似的,就好像……就好像话本裡說的,被附体了。”琥珀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林紫苏觉得琥珀這個說法很好笑,站起身用手指朝琥珀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问道:“附体?亏你想的出!那你觉得我是被神仙附体了?還是被妖怪附体了?” “肯定是神仙附体了呀!”琥珀答得干脆,但语气中又有些不确定,低声道:“您要是妖怪的话,不就早把奴婢给吃了嗎?” 听琥珀說的天真,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故意挤出一副狰狞的表情,阴森森道:“兴许我是個不吃人的妖怪呢?” 见林紫苏這副表情,琥珀跟着也笑了起来,“小姐您现在能骑马,又会武功,昨天還在庄子上救了大少爷,哪有這么善心的妖怪呀!” 林紫苏有些了然,自己重生之后虽极力掩饰,但前世裡是個粗枝大叶的大小姐,许多习性一时半会无法和原身融合在一起,所展示出来的能力与原身的经历也极不相称。 有些事情或许還可以找借口,可原身是個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骑马射箭這种需日日勤练的技艺,万万无法在短時間内速成。 琥珀都已经发现了异常,那父母和兄长的古怪就說的通了,定是林问荆将庄子上的经過說与了父母,這才引起了父母的惊疑。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才会在关心中带着疏离,才会认为自己是妖邪上身,請来和尚驱灾辟邪。 想到個中原因,林紫苏心内少了些纠结,却多了一丝惶恐,這一世的父母对自己关爱有加,若是自己把重生一事說与父母听,他们会相信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又该如何面对這一家人呢? 不過家人们既然已经被自己的异常困扰,那自然要說清楚才行。 该怎么說他们才能信呢?林紫苏有些苦恼地问琥珀:“若是我說我被别人附身了,你会信嗎?” 琥珀愣了一愣,還以为林紫苏是在說笑,不過看林紫苏的表情,又不像說笑的样子,正色道:“就算您被附身了,那還是奴婢的大小姐。您一直待奴婢很好,您說什么奴婢都信。” 林紫苏心下稍安,站起身来便欲往外走,琥珀拉住她问道:“小姐,你這着急忙慌地要去哪裡呢?” “我這就去跟父亲和母亲說去!”林紫苏心中有些急躁。 “小姐,您刚才說的是真的啊!”琥珀又確認了一下眼神,林紫苏沒好气地說道:“当然是真的了,你以为我在骗你嗎?” 琥珀看過不少自家小姐藏的话本子,从沒想到话本裡說的神乎其神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家小姐身上,心下還是有些不太相信,說道:“就算您說的是真的,老爷這会儿去了衙门,夫人是個眼泪多的,您這贸然去跟夫人說了,就不怕万一夫人受不住,有個好歹怎么办?” 林紫苏想了想,觉着琥珀說的甚有道理,起码自己得编好一個合理的說辞,再去向父亲母亲說個明白。 到了晚膳时,林紫苏向父母請過了安,毕氏一脸若无其事,說道:“老爷,缘觉寺那個灵云和尚太可恶了,您好不容易把他請了過来,结果倒好,在府裡呆了不到半個时辰就甩袖走人了,连半句明白话都给個交代,白瞎了我一番功夫,对了,亏我還给他奉了五十两银子。” 林远志摩挲着胡子,听着毕氏絮叨,沒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劲力越来越大,待到毕氏說完,竟将几根胡须生生给捻断了。他懊恼地看了看手中几颈断须思索着,脸上却浮现了喜色,缓缓說道:“灵云大师乃是世外高人,自然与那些江湖骗子不同,大师什么也沒說,那便是府裡一切安好。” 毕氏点头道:“但愿如此。”转头朝林紫苏问道:“大姐儿,你背上的伤如何了?我听翡翠說你今日在屋裡呆了一天,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林问荆也帮腔說道:“是啊,就算大师再有神通,治病還是要靠大夫才行。”這說法惹来了毕氏的一记白眼,林问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女儿沒事”,林紫苏下定了决心,见屋子裡就父母和哥哥三人,蓦地离了椅子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女儿有一些话,须向父亲母亲大人言明!” 林紫苏這一跪,林远志和毕氏顿时慌了神,林远志忙命林问荆扶起林紫苏,說道:“咱家不兴這個,有什么话好好說就行。” 林紫苏怕吓着父母,站直了身子,试探着說道:“女儿自年初从庄子上回来后,发觉身上多了另外一個人的记忆,彷佛是被人附身了一般……” 毕氏惊呼一声,又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自从多了這些记忆,女儿近几個月食不知味,睡难安寝,总被梦魇困扰。不過也得了许多好处,往日裡许多不懂的东西无师自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儿也都豁然开朗” 林紫苏见父母沒說话,接着道:“這一個多月以来,女儿思虑再三,本想将此事說出来,又恐這等虚妄之事吓着了双亲,請原谅女儿不告之罪!”林紫苏說完,又跪了下去。 林紫苏唯恐家人被吓到,在心裡编了一天的话說出来還是漏洞百出,因此說得是含含糊糊。她說的玄乎,室内三人听完均是惊疑不定,林远志与毕氏对望了一眼,吁了一口气,說道:“自年初以来,我和你娘就觉得你变了许多,当时還以为你是被惊吓所致,也沒太在意。昨日听荆哥儿說起你舞刀弄剑的,想着你自小喜静不喜动,哪裡懂得這些,我這心裡横竖觉得不对劲,還道你是中邪了,沒想到......沒想到......” 毕氏不等林远志說完,上前将林紫苏她揽在怀裡,哭泣道:“我苦命的女儿!這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個人!”她這一番真情流露,眼泪如泉涌一般,洒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林紫苏感觉到了毕氏的心意,满心的忐忑顿时化为乌有,安然的依偎在毕氏身上,轻声呢喃道:“母亲不必伤心,女儿好着呢!以前我是一個人孝敬您,以后就成两個人孝敬您啦!” 林问荆在一旁安慰道:“是啊,妹妹如今厉害着呢,您是沒见到昨日在庄子上,妹妹箭无虚发,把贼寇杀的屁滚尿流,连我這個哥哥都能保护得了。” 毕氏横了他一眼道:“亏你好意思說得出口,她可是你妹妹,遇上事你让她冲在前面,有你這么当哥哥的嗎?”毕氏训了林问荆一通,又接着道:“瞧瞧你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明儿個我就让老爷给你寻個教习师傅,每日练上几個时辰,省得日后再遇到麻烦了,還得让你妹妹护着你。” 林问荆哀嚎一声道:“母亲您就饶了我吧,儿子不是学武的那块儿料,我看妹妹现在倒是挺有天分,這教习师傅给妹妹正合适。” 经過林问荆這番插科打诨,一家人的愁绪慢慢散去。林远志仍有疑虑未解,不過眼见着夫人、儿子和女儿聊得正好,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轻咳了一声道:“大姐儿,你遇到了這等奇事,如今又带着伤,這些日子好好在家歇着就是,這几日就不要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