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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底暗暗嘀咕幾聲,口頭卻很正經,慢條斯理道:“人家從未招惹過你,你就不喜人家,多沒道理?他們大都待我極好,我要是真像你這般想,豈不是反面無情?”
“……”
小道上闃靜幾息,令約看着突然默聲霍沉,心又怦怦亂跳起來。
“我是說——這事的確是我給他們添了不便。”她伸指戳向他略顯深沉的眉心,但還沒觸碰到指尖就慢慢下移,停到他胸前,“你心裏向着我,但不能萬事都偏心於我,對嗎?”
霍沉低頭,愣愣應上聲:“嗯。”不對。
令約仍未收回指尖,食指抵在他心口,感受到底下撲通撲通的跳法,笑眼看着他:“這也是十指連心?”
“嗯,食指連心。”
食指:……
令約當然聽不出甚麼“食指”、“十指”,轉過這話後立即收回手,先他幾步拐出小道,小跑進磨紙房裏。
磨紙房不同於別處,只需做工細緻,其餘時候較爲清閒,以故時常會有紙工家眷前來幫忙,有時甚至家中稚子也跟來,幫隔壁曬紙師傅收收紙一類。
此時磨紙房裏正好是兩對中年夫妻在忙,見令約是跑着進來,兩個婦人還打趣句活潑不少的話,等霍沉跟進來,兩人眼神又變得別有深意起來……令約只待了小會兒便被看得不自在,索性帶霍沉告辭離開。
烈日當頭,楊桃花束上的五角楊桃反出淺黃淺黃的光,像極了在白日裏發光的星星。
令約拿着它晃來晃去,縱使霍沉只能看見她頭上的帷帽,也覺察出她心情愉悅,路過蜻蜓湖時,忽地叫住她:“等等。”
令約偏頭,霍沉已朝蜻蜓湖湖畔走去。
湖畔長着些小野花,五六隻蝴蝶在岸邊盤旋,見他蹲身,齊飛到他肩側嬉戲會兒,只見他在花草堆裏扒拉一番,回來時手裏捏着幾根狗尾草。
“送我只兔子。”他遞給她狗尾草,要求道。
“……”令約嗤笑聲,“我記得你從前不要我送的。”
霍沉:“……”
她那時不過才六歲,怎事事都記得清?霍沉滿腹疑惑,但不敢問,只面不改色撒嬌:“現在想要。”
無奈,令約只好將星星花束暫交給他,接過他手裏的狗尾草,邊走邊纏出只綠油油的兔子送給他:“諾。”
霍沉接過,不知又從哪兒摸出把狗尾草遞給她:“還想要一隻。”
令約:“……”
罷,給他給他……她又埋頭編起兔子,編出第二隻遞到他面前:“諾。”
霍沉收下,亮出更大一捧草:“似乎採得有些多,不若——”
欲言又止,意味深長。
令約:“……”
變本加厲得厲害,令約最終沒肯遂他的願,只編了只綠茸茸的小狗送給他,霍沉盯着不怎麼可愛的小狗看上會兒,總算消停。
令約鬆一口氣,重新拿回那束楊桃花。
到五月底,宛陽總算入梅。
雨淅淅瀝瀝下了數日後天驟然涼爽許多,這些日子紙坊裏仍在忙造九霞紙,因此賀無量還是很少得閒,九霞齋只能由鬱菀或是令約常去。
霍沉果真如先前所說那般向鹿靈寶雲齋裏借來紅印,但大印還是九霞齋的章,除去這兩章,還有一印是紙坊裏的。
紙張初上市時衆多紙工還爲此提心吊膽,幾日後聽聞不比在榮祿齋時賣得差,這才慢慢寬心,抖擻精神接着忙活。
通常忙過六月九霞紙就能徹底造過,今年分了槽,大抵上旬就能完成,到那時能造出最好的紙便是豐月紙,衆人也就慢慢緩下,派出人手去培林。
這日晌飯後令約隻身出門,坐在小驢背上,舉着傘走上小橋時恰巧撞見一行十來人穿出竹林,對方見到她即刻熟絡問好。
令約微笑頷首,與他們擦肩走過後才扶了扶額……
這行人大約是七日前冒出來的,正是霍沉請去上游除草劃地、預備建新住所的施工匠人,纔來頭一日還特地找到她說了則故事。
道是唐太宗派人替魏徵蓋新房時只用了短短五日,他們雖比不得皇家匠人,但也極具工匠精神,將用最短的時間建最精緻的小院。
彼時令約聽得一陣臉熱,還臉酸,而罪魁禍首早帶着雲飛往蘇州去——雲飛的師父離京,回家鄉蘇州辦六十大壽,霍沉遂帶着雲飛替老人家賀壽去。
算來,兩人已經好些時日不見。
令約想了想他,須臾甩頭拋開念想——日日黏在一處像甚麼話。
……
雨天街頭行人稀少,倒是茶肆酒樓裏多了些閒人。
去九霞齋前令約照常買了些喫食,順道還給店裏的三個夥計買來些解悶的瓜子蜜餞,年紀最小的個歡喜收下,興致勃勃問她道:“姑娘可聽說了,我們家公子今日就能回來。”
若是令約知道,這時大概會腹誹句“大可不必特意提起”,但偏偏她是不知此事的。
她側頭看向小夥計,抱着狐疑問:“你聽誰說起?”
“昨兒岑伯來店裏看過,他說的。”
“……”既是岑伯說的,那定然不假,只是爲何不同她說一聲,虧她有時還想想他呢。
她小肚雞腸琢磨番,轉即想到他興許是想給她驚喜,便又不小氣,只裝作不經意問:“可說了幾時到?”
“這倒沒有。”
令約無趣收住這話,到閣樓上查檢起新送來的紙張,確認沒有受潮後坐去窗邊,向下張望會兒。
起初長街上少見行人,偶有兩個路過都舉着傘走得慢吞吞,可後來不知怎的,人漸漸多起來,也跑起來,像是出了甚麼大事。
令約怔怔關窗,小跑下了閣樓,方纔和她說話的小夥計已去門外打聽,堪堪放走個過路人,回頭就見少女出來。
“出了什麼事?”
小夥計呆呆撓頭:“他們說公子又被衙差請去了。”
令約:“……”
第71章堪痛哭
“……”
令約語塞陣,回神後隨即退回門內,拿了傘轉頭小跑出九霞齋。
接連下了幾日的雨,石板路上溼漉漉的,剛走出幾步她便踩上塊不穩的石板……只見板縫間的積水猛地迸出,開成朵扇面水花,濺溼過路人的裙襬。
她急忙道起不是,歉然擡頭時卻爲眼前情形驀然愣住。
面前赫然站着個少女,兩眼通紅,像是快哭,正是方柔。
令約被她盯得莫名心虛,朝她解釋道:“我並非有意,你若不嫌,我這兒還有些通寶——”
“你別得意!眼下事情還沒有定論!”方柔厲聲打斷她,氣勢洶洶地抹了把淚,一跺腳,舉着傘跑開。
竟連“醜八怪”都沒叫上聲……
“小姐,你等等小玉啊!”方柔的小丫頭氣喘吁吁追上來,到令約邊上時氣哼哼停下,“醜八怪!”
令約:“……”
到底還是補上,她盯着兩人一前一後跑開,疑惑那麼一瞬:她能得甚麼意?得意九霞齋紙貨行情好嗎?
可這顯然不是方柔在意的事。
轉念間,令約忽然生出個猜測——上月裏霍沉便說檢舉了一人,還說過段時日全宛陽都知,莫非那則“檢舉”正是檢舉了方家?
霍沉剛回宛陽便被請去衙門、甘澤廊上忽然行人奔走、方柔紅着眼向她宣泄……仔細想來,似乎是合乎情理的。
她隱約想通,不復先前緊繃姿態。
又想:本就不必操心那人,他又非敗法亂紀、營私作弊之人,雖入夏以來常被請去縣衙,可那都是因別人而起,哪需她次次提這心吊這膽?
有了前兩回的經驗鋪墊,令約對霍沉頗有些信心,因而心下從容、不再憂慮此事,只是腳步沒能慢下。
——走得再慢些,去了定搶不到好位置。
從前斷不會湊熱鬧的賀姑娘一夕間能鑽出這般想法,霍三公子必然是功不可沒的……
可惜她走得再快也不及前頭那些早早聞聲、紛紛奔赴的人快,等她到了地方,衙署正門前已經是人擠人傘碰傘,沒個落腳地。
雨淅淅瀝瀝飄着,砸得傘面沙沙響,令約掃了眼從階上站到階下、密密匝匝的人羣,不由得懷想起景煦。
那位寒去公子雖看起來玩世不恭,但在這事上格外好用,若還在宛陽就好了,湊熱鬧時還能捎上她去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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