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若非是此刻她這规规矩矩盖着被子的模样与她昨夜那毫无形象的睡姿大相径庭,祁司语或许会觉得昨夜的自己其实并未出去過。
棉被的被角已被人掖在了她的身下,将她脖子以下的部位裹得密不透风。
若不是被闷出了一身汗,兴许祁司语還能再多睡一会儿的。
好在這一觉,她也能算是睡得比较安稳了。
那之后,她的梦中已再无那些狰狞的画面,唯有悦耳的琴音萦绕耳侧。
沒想到继那噩梦之后,她竟還能睡得那么沉,沉到连封怀清是什么时候将她送回来的都不知道。
祁司语揉着酸疼的脖子坐起了身,這才注意到枕边那一身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衫与新衣衫之上摆放着的那個玉瓶与玉简。
而她昨夜随手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衣却是不见了踪影。
祁司语先是捏起玉简查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又拔开瓶塞嗅了嗅裡头的东西。
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与她那日在封怀清身上闻到的味道似乎有些相似。
可不等她猜测這几样东西究竟是不是封怀清留下的,她便已被匆匆忙忙推门进来的吉祥吓了一颤。
“小姐小姐不好了啊!咱院裡活见鬼了啊!”
祁司语忙将手裡的瓶塞往回塞去,沒好气的瞪了门口的吉祥一眼。
“大白天的哪来什么鬼能让你见着?真是大惊小怪!還有,我不是叫你待在屋裡好好养伤嗎?怎么又莽莽撞撞跑来我這了?赶紧回去给我躺着好好休养!”
“不是啊小姐!真是活见鬼了!”
吉祥加快步伐朝祁司语跑了過来,恐慌道:“我這一觉醒来!背后的鞭伤居然全好了!连块疤都沒有留下!這不是活见鬼了是什么啊?”
祁司语:“……”
還真是活见鬼了。
眼前這活蹦乱跳的丫头哪還有昨夜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啊!莫不是院裡藏了哪個有修为的游魂,不小心看上了吉祥這丫头的姿色了?
细思极恐,祁司语忽然惊得瞪大了眼。
难不成昨夜她噩梦缠身,便是因为惹到這院子裡那些不太干净的东西了?
祁司语越想越偏,好在耳边及时响起的低笑声已打断了她這离谱的猜测。
“你放心,昨夜闲来无事,你院子裡的脏东西,都已经被我顺手清理過了。”
祁司语连忙转了转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可惜却是半個人影都沒有见着。
“见你昨夜好像還挺担心這丫头的,我就随手帮忙一块治了。”
解释完了后,那声音竟還邀功似的加了句:“嗯,不用太感谢我了。”
祁司语:“……”
她无奈的翻了個白眼:“那還真是太谢谢您了呢。”
“什么?”吉祥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见到祁司语這自言自语的模样,竟是更害怕了些:“小姐,难不成咱這院子裡真有什么鬼啊?”
“鬼什么鬼!哪来的鬼敢大白天在你面前晃悠啊!别想太多了,不過是因为我昨夜给你用了点仙门尊者赐的仙药,药效好的比较快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祁司语连忙按着吉祥的肩膀将她往外推去,再三嘱咐道:“沒病你也得给我回去装出一身病来啊,要是再傻兮兮跑去夫人面前跟她炫耀,說什么我們家小姐真厉害的傻话啊,我可就真救不了你了啊!”
赶走吉祥后,祁司语立即就闩上了房门,回身对着半空道:“你藏哪了呢?”
话音方落,眼前便已浮现了封怀清的身影。
這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虚影,若是让刚刚的吉祥见了,怕是要吓個半死了。
好在祁司语也算是见惯世面的人了。
不過一瞬的慌乱,稳下心后,祁司语已经沒好气的对着半空中的虚影說了句:“您這是想吓死人嗎?”
“你放心,若是不小心将你吓死了,就算是大闹地府我也会把你拎回来的。”
虚影那头的封怀清,似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過略微停顿了稍许,她便已牵起一抹温和的笑,继续对着祁司语道:“還有什么想问我的嗎?”
就算是大闹地府,我也会把你拎回来的。
虽然只是一個虚影,可祁司语還是不难看出那人眼中的温柔。
如此一来,祁司语的目光倒是愈发怪异了。
這人……待自己未免也太好了吧?
若非是东方景明当着她面喊了這人一声师姐,就算是打死祁司语,祁司语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待她這般温柔的女子会是传闻中那個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封怀清。
祁司语敛了敛神,暂且抛开了心底的困惑,指了指整整齐齐摆放在床边的那几样东西,问:“這些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這些,都是给你用的。”
半空中的虚影忽然消失了一瞬,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虚影又已经重新出现在原先的位置上,继续解释道:“玉简上刻有最基本的修炼方法,握着它,催动玉简外刻着的咒语,简中的各种术法便可任你读取了。你若是沒事,可以拿出来多看几眼,对你总归是有些益处的。那瓶药,是我自制的丹药,配合着修炼,可以事半功倍。不過……你现在還尚无修为在身,暂切就将這药拿来当作安神助眠之用吧。這样你今夜兴许就不会再做噩梦了。那衣衫,是我昨夜不小心扯坏了你的外衣,特地赔给你的。”
扯坏了……
這人昨夜到底是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才会把自己的衣衫都给扯坏了……
祁司语忽略了心底的怪异,不客气的收下了封怀清赠的衣衫,当着那虚影的面直接穿了起来。
系好腰带整理妥当后,她才开玩笑似的說了句:“昨夜你出现在我院外,莫不是因为我做了噩梦才特地赶来的吧?還有啊,你怎么对我的状况這么了解?莫不是在我身上装了双眼睛吧?”
“是啊,你莫不是到现在才发现吧?”
见祁司语倏的瞪大了眼,封怀清才含笑指了指祁司语心口的位置。
“我的眼睛,就装在這了。”
顺着虚影中封怀清指尖对着的方向往下望去,祁司语脸色顿红。
不等她骂出登徒子三字,封怀清便已轻咳了一声,继续接了句:“衣衫裡头。”
祁司语:“……”
看着冷冷清清的人,怎么這么会逗人呢……
尴尬的往衣衫裡头仔细摸了摸,祁司语才摸出了昨夜封怀清赐的那块本命牌。
“本命牌记得收好,這几日,我有事不在,你若是遇上性命之危,记得立即捏碎這块玉牌,我才能赶来救你。若是无紧要事情,你就暂且先在家中等我几日,等我把事情解决了,自会亲自来接你回去的。”
祁司语万万沒有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尊主竟会对自己這么上心。
遇上险境有人解围,噩梦惊醒有人安慰,院中鬼怪有人料理。
就连后面的路都被這人铺好了。
這样的待遇,祁司语长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遇上過。
当然,這還是加上她前世那两百多年的寿命来算的。
祁司语早已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无知少女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可仔细想了想,就凭她這样的人,還不至于能让封怀清這样的人屈尊降贵来算计吧?
祁司语皱着眉头低下了头,不由自主的绞动起衣角。
“你……别以为這样献殷勤我会心甘情愿给你当奴才了……”
奴才?
封怀清愣了愣,不禁失笑出声:“谁要你当奴才了?”
“你让我去帮你打理什么破院子,不就是让我给你当奴才嗎?”
许是笑得太過用力了,竟是让封怀清忍不住咳了起来。
她连忙以拳掩嘴,不动声色的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随即又故作平静的对着祁司语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拿你当奴才的。你只要记得我說的,這几日若是遇上危险,捏碎那块玉牌就好了。我還有事,可能会消失几日,就先不陪你继续玩了。等下次见面,我再与你详說吧。這几日,你就先好好照顾自己吧。”
话音方落,半空中的虚影便已消失不见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祁司语還能安然无恙的苦恼着自己心裡头那隐隐的失落是从何而来的,可那一头的封怀清,却是已经抑制不住喉间的腥甜,猛地吐出了一口淤血。
回想起今日祁司语脸上出现的笑容,封怀清不禁轻喃了一声:“值了。”
逆天改命,天道的惩罚,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纵使是封怀清這种大乘渡劫,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的人,平白折了半生修为,這身体也是吃不消的。
打坐运行调理了两大周天,暂时稳住了体内翻涌的真气,封怀清才有力气从储物戒中给自己挑了点丹药服了下去。
只要九儿能活,這点苦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過是半生修为而已,值了。
“要想說這三大宗九大门共尊的那位尊主封怀清啊,我們可得先說說五百年前修仙界那最后一位升仙的白眉道人了!白眉道人乃是清岚宗上一位宗主,座下共有九名亲传弟子,那九位弟子呢,個個都是天资過人,羡煞旁人的存在。封怀清封尊主,便是他座下的首徒!只是可惜啊,他那九位弟子,大多的命都不大好。”
“命不好?什么叫命不好?”
堂上坐着的說书先生摇开了扇子,等到大堂中听他說书的客人们频频发问,他才叹息着摇了摇头,解释道:“那九名弟子啊,本是当时修仙界中最有希望渡劫成仙的,可惜却是沒一個能够成仙的。死的死,散的散,到现在還留在清岚宗的,也不過一個首徒封怀清,与四弟子东方景明罢了。”
“哦?莫不是還有不在清岚宗的?”
温如睿丢出了一锭银子,买了一個他想要听的回答。
“這位客官问得真好!只不過其他人是死是活,老夫倒是不知道,老夫只能知道的是,如今那九名弟子中,除了封怀清封尊主,与清岚宗现任宗主东方景明,還有一位尚存的弟子,那便是早年已被白眉道人逐出师门的二弟子,如今魔界中的魔尊,尹星河!至于其余的人呢,据說是都已经亡了,可事实如何,却是不在老夫今日要說的范围之内!”
天书堂,乃是风启国京都中最大的一家說书茶堂。
亦是最贵的一家說书茶堂。
若是想要进這天书堂听书,先不說裡头座位茶水的费用了,光是进门,每人都要交上一百两方可,這可不是寻常百姓能负担的起的事情啊。
不過,這间茶堂之所以会贵的這么离谱,還每日座无虚席,便是因为他们与其他茶堂不同。
其他茶堂說的都是人间的奇事怪事趣事,而這裡头說的却尽是人界之外的事情。
若非是因为今夜說的是封怀清的书,祁司语定然不会任由孟慧颜与温如睿将她哄骗到此的。
“修仙界的這位封尊主啊,可谓是天纵之才啊,五十岁结金丹,一百岁化元婴。不過三百多岁,便已到了大乘渡劫的修为了!千百年内,唯有她封怀清一人是如此天资的!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可惜什么?”
說书先生每每都爱在关键时刻卖关子,总是惹得堂下宾客频频发问。不過是断個几次而已,他的桌前便已摆满了打赏催促的银子了。
那些人還在期待的等着答案,可祁司语却已经无趣的从說书先生身上移开目光了。
她還以为能听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呢,其实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些东西,她在那两百年间早已听過无数遍了。
不止是魔尊与其曾经同门的关系,還有魔尊对她的恨,曾在魔宫任职的祁司语自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祁司语正寻思着如何找個由头摆脱這两人离开這茶堂,却在抬头之际,无意间瞥见了隔壁桌上那张熟悉的面容。
那人正笑意盈盈,津津有味的听着說书先生的唠叨。
似乎是感受到祁司语的目光,那人也慢慢侧過头来,对着祁司语那赤.裸.裸的打量,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祁姑娘,我們又见面了。”
祁司语瞳孔猛地一缩,手中茶杯一时沒有端稳,竟是让那滚烫的茶水溅了她满手。
她沒心思去管到手背上的疼痛,只不安惶恐的想着。
为何他說的会是又?
为何她明明记得遇上尹星河是在她被逐出清岚宗之后的事情,可此时的尹星河却是对她說,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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